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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宁非借着月光辨认不出字迹,只好转出去,敲开秋雪所住的房门。

  秋雪看见是她,心下大惊,转而想到泥尊使就在二夫人房中住着呢,莫说从柴房里面带人出来,就算直接把院子掀了也是不成问题的。既而又想,尊使与二夫人奸情正浓,她一定要伺候好二夫人,以确保每季的解药按时送到。

  秋雪二话不说,从自己屋内的火盆取了火种,燃起一盏油灯。如今已过熄灯时分,按理是不能掌灯的,不过秋雪也算是个瘦不死的骆驼,就算日前被宁非想法子设套打压过,在这个院子里照样是老大,风头一过就没人敢管她。

  宁非对着灯光仔细看后,发现是调理身体的药物,以及一份休书。

  她看得无语至极。

  原来宁非此前之所以与叶云清定下休书之约,是因为早已预料到自己可以弄到徐灿的签名花押,想要让叶云清帮忙在空白处填写休书内容。宁非想到自己生前接触毛笔的次数可用一个巴掌算清,写出来的字如同蚯蚓走泥纹,才非要别人代书。

  现在好了,泥丸君走了,留下一通龙飞凤舞的休书。

  宁非再要懊恼已是无用,问乖乖坐在角落不敢过来观看的秋雪会否书写。

  秋雪连连摇头,“秋雪会认几个字,但书写确实不会。纸张昂贵,下人们使用不起,我也就没能练过几个字。”想了想又翻身从椅子上跪下,求饶道,“夫人饶命,秋雪是真的不会!”

  宁非苦笑道:“我再恶毒,也不会拿这等事情拿捏你,你且起来。”

  宁非踌躇不语,她记得江凝菲的确是会写字的,但自己没有实际操作过,十分没有信心。她回到自己所居的里屋,让秋雪用黑布将窗户蒙了,将油灯置于桌上,看着未干的墨砚沉吟不语。

  秋雪研开了墨就退了出去,不敢多做耽搁。

  宁非取出仔细收藏的几张纸。

  徐府因多了银林公主这号人物,账目较为复杂,所用账本偏大,纸张也是京城元氏屋出的熟宣。熟宣不渗墨,一页纸上能写许多内容。

  她从账册上取下的统共四张有徐灿签名的纸页,都有大半的空白。她将账目记录部分裁走,把某人留下的休书样板按在桌上,提笔开始抄写。落笔第一纵字,尚是小心翼翼唯恐错误,可出乎意料之外,居然是十分顺手的,此时手腕运转笔势流畅,竟似腕指皆有自己意志,越写越能得心应手。

  掩埋在江凝菲悲戚哀怨的恋慕之下,那些平淡日子里的点滴记忆渐渐奔涌开来,江凝菲的生活不仅仅只有一个徐灿,更重要的是远在江南的那两位老人。

  徐父徐母将江凝菲训得极是精心,一张泥黄色的元书纸价钱可比半个粗面馒头,生宣、熟宣、麻宣就更不用说。他们让江凝菲好好地练字学书,也是想为爱子培养出贤才兼备的媳妇。

  字写不好要跪祠堂,女红做不好要跪祠堂,煮食做不好还是要跪祠堂。江凝菲仅有的记忆里,跪祠堂的经历占了不小的部分,可是学得再好也比不上一个深谙讨好男人之术的银林公主。

  江凝菲怨徐父徐母,为何一心都只为徐灿着想。若是为她好,就应该告诉她做人万不能太单纯,就应该告诉她女人之间的争斗必须是暗地里进行。江凝菲临死的那一刻,还有一点点的遗憾,或许她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爱的感觉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从小到大都被要求成为能配得上徐灿的妻子,于是长大后也以为徐灿和她必然是相爱的。当她发现徐灿除了自己还有别的女人时,心里觉得受了委屈受了背叛,她不知道该如何获取徐灿的注意,只能像要不到糖果的孩子,哭闹哀求。

  宁非终于停下了笔……四份文书已全部写好。

  江凝菲死了,怨和怒被留了下来,留下了求而不得的执念,掩盖了另一些温暖平静的记忆。

  她那个会被夕阳余晖所充满的小小的房间,有一个架子摞满了线装手抄书,那是徐父徐母要求她抄录的;墙上挂的一面满是洞孔的木靶,那是她曾经与徐灿共用的;还有她珍爱异常,长大了舍不得丢弃的小桌小椅,失去了弹力的乌木长弓。

  江凝菲一生所做种种,全都是为了徐灿。也许对不起徐家父母的苦心,可江凝菲应该拥有她自己的人生,真的要走了。

  宁非挑了贵重易携带的金玉摆件和首饰细软塞入包袱,然后吹熄油灯,将挂在窗户上的黑布取下。在后院架子上,挂满下人的旧衣服,她寻了两套不起眼的,一套自己换上,一套塞入行囊备用。

  三更起,厨房已有轮值的起来烧火做饭。

  五更时分,天色渐明,正是杂役起床洗漱的时间,银杉园和芳菲苑尚且安静,杂役所住的长房周围一片混乱。

  宁非从后门离开徐府,没人留意。

  府衙刚开门,就迎来了第一个告事的。衙门正门平日紧闭,有人在外擂鼓告官司才启门升堂。可衙门偏门是开的啊,办理户籍迁转随时可以入内。

  这个办理户籍迁转的是个女人——专管户籍迁转的衙差严晓整一看她拿来的文书就有点傻了——还是个鼎鼎有名的女人。

  严衙差对于休书内容十分不信,取出各房各府的花押册子核对,居然是真迹,他就真的叹气了。

  面前这妇人哭得太厉害,严衙差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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