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网文网 > 清风吹散之往事如烟灭 / 楚湘云 > 
九十一


  楚言瞄了瞄还跪在地上的那两个人,恭敬地答应一声,将模糊记得的那个故事添枝加叶地讲了出来。

  "话说某地,处群山之中,最热闹之所在是山坳的小镇。每到初一十五小镇上都会有集市,附近山里的百姓都会老远赶来,卖掉辛苦得来的山货,采买生活用品。这天适逢初一,尚未入冬,又有许多人前来赶集,不想刚才还是风和日丽,转眼间乌云密布,下起倾盆大雨,集市一哄而散,人群纷纷寻找避雨之处。

  "小镇往北不远是一座山神庙。一个樵夫担了砍来的柴火,正要去集市卖掉换几个酒钱,突遇大雨,跑进山神庙,却看见平日冷清的庙内已经挤了好几个人。一个猎户模样的人背着竹篓倚在门口,一个小姑娘提了一筐蘑菇,一位大叔担了个豆腐挑子,剩了一板豆腐,一位大婶提着篮子,里面放了一些新摘的蔬菜,一个壮年屠户担子里还有卖剩下的一些肉。有些是赶往集市,有些是从集市回家,都是进来避雨的。

  "这几个人谁也不认识谁,各自占据一角,互相不说话,都焦急地向外张望,盼望着这雨赶紧停下。可是,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时近正午,天色却像日落了一样。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所有的人都感到饥饿寒冷,可惜,他们或者想早去早回,或者想到集市上吃午饭,都没有带干粮,纵然手中有些食材,也是生的,无法食用。

  "这时,伴着一阵山歌,走进来一个年轻人,外面狂风暴雨,他将一口大锅倒扣在头上,倒也将身体遮了个严实,没有沾到雨星。进得庙来,这人放下头上的大锅,对众人微笑颔首,从后面的一口水缸里取了水,在庙堂正中支起大锅,从身上摸出两个铜板,走到樵夫面前问,大哥可否卖我一些柴火?

  "那樵夫本是一个豪爽之人,眼见今日这担柴是卖不出去了,也不要他的钱,帮着他将柴架起,点起火来,庙内立刻飘起一股暖意,其他几人虽然淡淡地打量他们,却都略略松了口气。

  "樵夫见到那口大锅,不觉好奇,问那年轻人,烧那么多水做什么?

  "年轻人笑答,做汤,此时天气转冷,唯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鲜汤才好解饥驱寒。说着,拿出两根钉子,放进锅里。

  "樵夫奇道,只用两根钉子,能做出汤来?

  "年轻人神秘一笑,说此乃他祖传秘方,钉子汤,一会儿煮好了,请樵夫大哥一定尝一碗。

  "樵夫自是喜形于色,二人围着火堆烤火,一边拉起家常,那个年轻人不时添柴吹火,细细守着那一锅汤。樵夫十分好奇,又问着钉子汤是怎么回事儿。

  "年轻人说那两根钉子,是他家传宝贝,早年他家曾经富贵过,这两枚钉子曾经用各式珍馐佳肴浸泡炼制,吸收了天下至鲜至美之味。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流落四方,食不果腹,幸亏还有这两根钉子,只要有一锅水就能煮出一锅美味鲜汤,聊慰胃肠。

  "樵夫听了唏嘘不已,十分羡慕,只因他家境贫寒,却没有这样的宝贝。

  "年轻人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没有盐,汤的味道要淡一些了。

  "另外几人听说了这个钉子汤,都十分向往。那个猎户听见此言忙道:我有盐。拿出怀中刚刚买的一小包盐,走了过去。

  "年轻人连忙道谢,取了一小点放入锅中。三个人聊天,越发热闹,其他几人看着眼热,却不好意思凑过去。

  "过了一会儿,只听那年轻人说,平日做汤,他还会放一些豆腐。那位大叔连忙切了一大块豆腐过去,加入他们。

  "又过了一会儿,年轻人提到,若是有肉,喝了这汤,连神仙也不当。屠户笑着取了块肉,切了放进锅里,坐下来一起谈天说地。

  "年轻人看看站在两头的大婶和小姑娘,殷勤地请她们一起来烤烤火。小姑娘和大婶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却敌不过身上饥寒,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小姑娘也想为那锅汤作些贡献,拿出几个新鲜蘑菇,问可不可以放几个进去。大婶也拿了一把青菜出来。

  "年轻人大喜,连连道谢,把那几个蘑菇和一把青菜都放进锅中。少顷,锅里的汤沸了,香气四溢,没有碗筷,年轻人出去折了些细小的树枝来当做筷子,一伙人围着大锅,吃了个畅快淋漓,热气腾腾。

  "终于,他们汤足菜饱,互相已如相交多年的老友,天空也已放晴。年轻人珍重地收起两枚钉子,洗净大锅。众人依依不舍,各自道别离去,相约后会有期,一边还在心中感慨,想不到,钉子居然能做出如此美味的汤。"

  见康熙太后和一干众人都听得入神,仍在回味,楚言微微一笑,突然问:"皇上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个骗子?"

  康熙眼睛微眯,盯了她一眼,却见她一片坦然无邪,转头问向太子:"胤礽,你说呢?"

  太子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此人伪称用钉子煮汤,确有骗吃骗喝之嫌,不过--"

  "儿臣以为,此人不是骗子。"十四阿哥突然朗声说,"如果不是此人出现,庙中避雨的那些人不能互通有无,只能忍受饥寒之苦。"

  "哦?"康熙欣然一笑,瞟了太子一眼,又问,"其他人怎么想?"

  十三阿哥附和说:"儿臣以为十四弟说得是。此人虽然有白吃之嫌,其行为却使其他几人颇为受益,而其思谋巧妙,也很难得! "

  康熙但笑不语,视线飘回楚言身上,有些高深莫测:"讲故事的人怎么说?"

  楚言躬身,赧颜答道:"奴婢惭愧!奴婢当初听到这个故事,大呼这些人都上当啦!现在,听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话,才知道自己错了!"

  "哦?"康熙有些好笑,"你认为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说得对?"

  "奴婢以为十四阿哥"互通有无"四个字说得很好!"

  "互通有无,你是说九阿哥行商很好?"康熙盯着她的目光幽深。

  楚言有些尴尬地笑笑:"奴婢只是说故事,九阿哥的事情,奴婢不敢妄议。"

  "不敢妄议?朕倒是很想听你议一议。"

  "这个?奴婢生长在江南,江南人多地少,只因商贾云集,才有称甲天下的繁华。奴婢家中也有人行商,所以,奴婢并不以商人为下品。"

  "说得不错!你以为,朕该如何处置九阿哥?"

  楚言脑子嗡嗡乱响,心中骇然,膝盖发软,勉强撑着答道:"皇上圣明,奴婢见识浅陋,不敢妄测君心。"

  太后见她吓得小脸煞白,身子摇摇欲坠,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深为怜惜,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你大胆说话,皇上不会怪罪你。"

  康熙一愣,这才觉得对这个丫头逼得太紧了一些,放松表情,恢复了慈爱的笑容:"你说说,若在你家里,你有个兄弟借了人家的钱跑去做生意,家里会怎么说?"

  楚言偷偷看着太后和皇上的脸色,稍稍安心了一些,放大胆子,怯怯答道:"这种事,以前,奴婢的叔叔干过。那时,奴婢还很小,记得祖母听说后,把叔叔叫去,狠狠骂了一顿。最后说,叔叔既然要经商,就要成为一方巨贾,才不坠了祖父的威名。"

  康熙望着她,突然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你祖父当年在西南和福建可是威名赫赫,将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教子更是有方!宜妃,你得学着点儿!记得告诉胤禟,他既要经商,就要成为一代巨商,不可坠了朕的威名!"

  宜妃又惊又喜,躬身领命。

  康熙摆摆手,让五阿哥和八阿哥起身。二人谢恩,退回自己的座位时,目光都在楚言身上一转,五阿哥眼中是纯粹的感激,八阿哥可就有些复杂。

  太子的脸色不太好看,看她的目光少了志在必得,多了些阴沉思索。

  楚言低着头,目不斜视,感觉到手心里一把冷汗,心中又是后怕又是得意。好歹脑袋暂时保住了,得罪了太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后患。九阿哥做生意没了阻力,她的财路也多了几分指望。再三告诫自己,下回再有这样的情况,宁可被人当做哑巴,再不可贸然开口,赚钱固然重要,保命更加要紧!

  康熙笑吟吟地望着她,对太后笑道:"朕没有说错吧,这丫头可不是有趣得紧?"

  楚言腿一软,差点摔到地上,她自觉已经在死神镰刀下走了一个回合,合着皇上还只是拿她逗闷子!天威难测,天威难测啊!

  太后微笑颔首:"是个聪慧乖巧的孩子。这个故事,你在哪里听来的?"

  "回禀太后,这个故事是早些年,奴婢父亲营里一位大哥哥讲给奴婢听的。"楚言他爹手下怎么也有几百上千个兵吧。

  "怎么?你打小跟着你阿玛在兵营里长大的?"

  "倒也不是。奴婢自幼淘气,常常闯祸,嬷嬷不以为意,继母又管不住奴婢,父亲没有办法,有时会把奴婢带在身边管教,一来二去,奴婢就跟营里那些叔叔大哥们混熟了。"

  康熙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前一两年,曹寅提过,杭州知府的儿子在街市上调戏妇女,被一个小姑娘给弄到海边,绑在礁石之中,险些在涨潮时淹死。朕记得,那个丫头是姓佟的,莫非就是你?"

  楚言一愣,直觉地就要否认,那分明是黄蓉干的,怎么又算到她头上来了!

  "可不是!"冰玉笑嘻嘻地接口,大概是听过以前的楚言吹嘘,当下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犹如亲眼所见一般,听得康熙和太后不时会心发笑。

  少说话少出错!楚言低头做惶惶然状,悄悄往太后身后躲了躲,暗自开始打量殿内众人,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最醒目的那一桌上。

  15.相敬如宾

  钦安殿内,皇家诸人,自康熙太后以下,坐成了两列。太后这边,第一桌是几位太妃太嫔,几位待嫁的公主坐了第二桌,往下是以德妃为首的各宫主子,从楚言所在的角度看去,只是一溜的旗头,分不清胖瘦美妍。倒是对面那一列打量起来方便,康熙以下是太子,然后诸位阿哥按年序排列下去,已经成亲分府的,每家一桌。基本上,每一家都是众星捧月,少说也是三四个妻妾拥着一位阿哥。九阿哥没到,四位九福晋仍是将一桌挤得满满,因而,只坐了一夫一妻的那一桌分外显眼。更何况,那两个人都是容貌俊美,气质出众,走到哪里都令人瞩目。

  一身大红缎面旗装,绣着大朵金色牡丹,广袖收腰,越发显出玲珑健美的身材,旗头两边各是一朵大红绢制牡丹花,正中一只展翅欲飞的八宝攒金凤凰,凤凰口中坠下一条细细的金链子,末端一块拇指大的水滴状红宝石正好点缀在额间,远远看去,像是一点朱砂,风情万种,同一款式足金衔红宝石的耳坠子,大红赤金,可谓俗到极致,却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容貌气度,面似满月,脸若银盆,双眉入鬓,杏眼含俏,鼻若凝脂,口似樱桃;近看是带刺的玫瑰,远观如灼人的烈焰,好一个富贵逼人、雍容自得的八福晋!

  相形之下,那个温和儒雅,洒脱出尘的男子犹如一片绿叶,默默相陪,一袭青色锦袍,只在腰间系了一块玉佩,脸上是永远和煦的微笑。

  好似感觉到她的目光,原本含笑与七阿哥说话的人,突然抬起视线,胶住了来不及逃跑的她,神色越发温柔宜人。

  一丝狼狈心虚一闪而过,她的眼中坚定如同万年冰川,在他遥遥睇来的暖意下没有丝毫融化,淡淡地对视片刻,面无表情地略略转开头,不期正撞进另一双同样温暖却更加清澈的眼睛,刹那间,冰雪消融,嘴角上扬,绽出一个如花的笑颜。

  像是被她刻意针对的冷淡冻伤,那张完美的笑脸有片刻的裂痕,心脏像是被人揪了一下,隐隐作痛,垂下眼以掩饰突来的黯然,望见的是手中还没有碰过的那杯酒,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捻,抬起手,一股香甜裹着辛辣苦涩,顺喉咙而下,直冲进胃里,借着轻咳发出叹息。

  "喝得那么急!做什么呢。"八福晋嗔道,戴了三个纯金嵌珐琅指甲套的玉手抚上他宽阔的背,轻拍几下。

  有些狼狈地又咳了两声,再抬头已是如常的温和从容:"有些渴了。"话刚出口,脑中浮起的是她在勤政殿牛饮的娇憨,那样的纯真爽利自然无伪,睿智精明如皇阿玛,也被收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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