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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废墟

  那嗡嗡声又充满了我的耳际,比十六楼上的更响。我睁开眼睛,天!我在一片废墟之上,依然在地震里!天空阴暗,周围尘土弥漫,大地还在抖动,人们的尖叫和哭喊在房屋的倒塌声中此起彼伏。

  我踉跄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什么抓住了我的脚踝,低头一看,尖叫出声--这是一只黑手!不,黑的血手!这只手上血肉模糊,环着手腕的是一圈黑色镣铐,手腕上被磨出了白骨!我吓得抖成一团,不自主地蹲了下来。这时黑手边的砖头土块动了一下,鼓出一个包来,我又啊地叫起来。这回是从地上冒出一个脑袋,不,还不如说是个顶着一头土的血抹布。脑袋上的头发掺着血和土,该是恐怖片里冤鬼来索命的造型。

  幸亏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见到此反而冷静下来,知道这是一个被埋的人想爬出来,于是着手扒开那脑袋边的土和砖块。幸亏戴了皮手套,饶是这样,扒到这人能爬出来时,我手套两边和中间的三个指头都开了线。我的黑皮手套啊。心里一动,怎么这时候还有心可惜手套?我在楼边中心商场前的夜摊上买时才花了十块钱,难怪是伪劣产品。商场,那这是哪儿啊?不像我住的地方啊!不对,都不像是个城市,倒像个农村。可我明明住在城中的繁华地带的呀!

  疑惑间,一只黑血手搭上了我的手臂。那人低着头,喘息不已。得,先救人吧。

  我架着那人的手自己先站了起来。那人把另一只手也搭在我胳膊上,摇摇晃晃的,半靠着我,终于爬了起来。他衣衫褴褛,血土满身,一只左腿拖在地上,角度古怪,立着的右腿抖得不行,双脚之间也有镣铐。我想先把他扶到平地躺下,好再去救别人。刚走了两步,那人几乎瘫倒下来,双手拼命攀住我悬在空中努力保持水平的左胳膊,死也不放,可又挪不动步。我想这人的那条腿肯定是断了,就要扶他就地躺下。管他是不是平地呢,我可搬不动他。

  忽听见几声古怪的大叫,才注意到我扒人的时候,地震过去了。大地的嗡嗡声和房屋的倒塌声都没有了,只是空气里依然都是尘土。

  余光瞥到几下闪光,我扭头一看,当场吓得腿软,差点儿和那人一起瘫在地上。不远处,一个满头满身土的人,右手提了一把大刀,正砍向一个刚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人。大刀起落间,一声嘶叫伴着一道血光,在昏暗的晨光中显得惨淡又诡秘。被砍的人颓然扑倒,提刀者转身又去砍几步外的另一个人。

  我肝胆俱裂,张了嘴,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但心里明白着呢,这绝不是我所处的城市,也不是现代!身边的人手脚上沉重的镣铐,看着就不是现代用品,更重要的是,警察叔叔绝不会用大刀片子大砍一通的!这儿可能是个监狱之类的地方,地震震塌了牢房,关在牢房中的人爬了出来。

  难道大地震扭曲了时间的走廊,把我从一个地震中送到了另一个地震中,但只是在不同的岁月里?

  但我怎么向这位大刀先生讲清楚?他会不会一下子就用大刀招呼我?

  马上的反应是拔腿就跑吧,可身边这位此时正死死扣着我的左臂。有心一脚踹他到一边去,但那样这人肯定活不成了。本来腿就断了,不是等着让大刀先生砍吗?想到大刀一挥,身边这个我刚刚亲手从废墟中扒出来的大活人就会身首异处,血溅三尺,我心中不忍(那我刚才费那么大劲儿挖他出来干吗)。况且,他现在双手抓着我的胳膊,对我也算是依赖信任,把他这么扔下,多少有些残忍。他要是该死,也该在刑场上吧。可此时明摆着,狱卒们本着宁杀勿放的方针,无论是否该杀,只想要了所有人的性命,也包括我的呀,可不能让他们得逞!

  先一起逃命吧!实在不行了再昧了良心扔下这人,日后想起来也不会心虚,毕竟尽力了呀。

  我弯下腰,把左肩顶到那人的左腋下,左手从下握住那人的左肩,右手反手探到那人的右大腿根处。哈,知道这人是个男的了,但现在不是注意这个的时候。双手一紧,把那人向身后抬去,让他一下横卧在我的双肩背包上,然后我一直腿站了起来。那人哼了一声。还好,他不算太沉,比上次我替父母背的那袋五十斤重的米也重不了多少。这就是所说的活的人比物体要轻,真不知道为什么。

  背向着那个大刀先生,我抬脚走下土砖乱叠的废墟,心中感慨着:多亏了这十来年的骑自行车和各种体育锻炼啊!对了,还有军训和近一年的爬山运动!

  我是个外强中干的人,身体属于健美型,可比那些林妹妹似的女孩儿们还怕自己没有幸存能力。我危机感特强,看了《泰坦尼克号》后就拼命地游泳,每次不游上千米不走。心想哪天坐船出事,可别靠木板才能活命。咱不去海里挨冻,在江河里,游几下子就上了岸,自己救自己,多好!看了《世界末日的战争》后,就常负重长途步行和爬山,怕有一天要逃命的时候,自己跑不远。

  我尽量拣平地落脚,在砖砖瓦瓦中摇晃着前行。走了也就十来分钟,就已经大汗淋漓了,看来平时的锻炼还是不够。

  抬头望去,已快到砖瓦堆的边上了。更可喜的是,瓦砾尽头是一片树林,林前有一匹正在吃草的马,马上还有鞍--这简直是童话故事啊,我的白马!实际上这是一匹棕色的马,但此时不是讲究细节的时候。

  刚要舒一口气,就听得后面有人的喊声,扭头一看,我也喊了一声:"啊--"只见大刀先生,不止一个,至少三个,用刀指着我奔过来。我的心脏几乎立刻爆炸,拔腿向着我的"白马"跑起来。

  我实在想说我跑得飞快,可事实上我踉踉跄跄,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流下来,淌到我眼睛里,生疼,根本没法擦。我模模糊糊地盯着我的"白马",念叨着:"马呀马,你可等等我。别走啊,马呀马……"我相信集中的意志能指令其他人的行为,更何况一匹马!

  同时特别注意脚下,经常看电影电视,逃跑的人在关键时刻总摔一跤。现在看来,那真不是胡编的啊,我随时都能摔倒。幸亏这十几年的大大小小的考试,练得我越是紧要关头,越能沉着冷静,胡思乱想。

  后面的人声近了,我可没工夫回头。最好他们谁摔一跤,或者都摔一跤。电影里有没有追人的摔倒的?有过。但有没有都摔倒的?从来没有过……

  正想着,背上的人在我耳边喃喃说道:"放下我吧。"声音又哑又低,我愣了一下,难怪跑不动,原来我还背着一个呢!

  一看,我已经跑出了瓦砾区,还有百来米就到我的"白马"面前了,一时怒从心头起,大骂道:"你TM倒是早说呀,害得我跑到现在!我现在放下你,知道的说我快背不动了,不知道的说我不善始善终,始乱终弃,有头无尾,半途而废。你这不是毁我吗?可恶!"

  我大喊着,其实声音也大不了哪儿去,不然马早就吓跑了。一生气,怒火化为动力,脚下快了些,余下的路变短了许多。

  我这人就是这样,逆反心理太强。他如果说"别扔下我",我也许会动一下把他抛下的念头。一说让我放下他,我反而不愿意了,干吗听你的?我又不是个机器人。

  终于跑到马前边,我喘着气,放慢脚步,看着马说:"马啊,你帮帮我吧,我实在跑不动了。"我从来相信草木有情,动物通灵性。现在需要一匹陌生的马载我逃命,怎么能不好好先请求一番?那马看着我,大眼睛好像有种笑意。我松了口气说:"好马宝宝,你同意了。"反正给马拍拍马屁也不丢脸。

  走到马身边,我想抬手抓住马的缰绳,双手一松,那人从我背上滑下来,他的手一翻,抓住了马缰,没有完全摔倒在地,攀着缰绳倚在马边上。反应倒挺快的。

  我这才回头一看,大刀叔叔们就快到平地上了,不由转身大声尖叫:"你快点儿啊!"同时双手抱住他的两腋,一下子把他举过马背,让他像一袋子土豆一样卧在马背上,他可真没什么分量。

  抖着手扶着马鞍,左脚踩上马镫,我摇摇欲坠地爬上鞍子。右脚来回踢,找不着右镫子,隐约感到那人握住马镫套在我的右脚上。

  我骑马的经验仅限于两三次在京郊骑了农民伯伯出租的老马,慢慢地走走,口中哼个小曲儿,自觉很潇洒。

  此时此刻,我完全慌了手脚,只大喊:"快跑啊!求你啦!"两脚下意识地一夹,那马竟立刻迈步向着树林方向小跑起来。

  又一回头,见大刀叔叔们已在身后几米处了,我尖叫着使劲一踢,马突然加快了步伐。我往后一仰,又往前一扑,压在那人背上,一把钢刀呼啸着从头顶上飞过去。

  我双手抓住马鬃,紧压住那人,一下一下地踢着马肚,只觉耳边风声骤起,眼底初春的浅草飞掠向后,人声渐远。

  第二章 林中

  听不到大刀叔叔们的喊声了,我才吸了口气,这一下差点没被呛死:那人身上又腥又臭,我干呕了一下,立起身来。才直了身子,见他慢慢地滑下马去,忙又掐住他的双腋把他往上挪了一下。难怪他不重,只剩一把骨头了,刚才紧张时没注意。怕他掉下来,我就用一手抓紧马鬃,另一手重重按地在他背上。

  骑了一会儿,我寻找到了规律,那就是要有预见力。双腿夹住马鞍,随着马的奔跑节奏,不是被动地寻求平衡,而是主动地用大腿和腰部的肌肉来配合马的动作,和马一同上下起伏。

  如果不是手下得压着一位,另一只手也没马缰只抓了马鬃,我一定能骑得很潇洒。但现在是保证我们都不掉下来,又得尽可能地离他远点儿,我的姿势虽有些古怪,可我还是挺得意的。

  大约有两个多小时,那马在树林里左弯右转,渐渐越跑越慢,最后停在阵阵水声之旁。一道一人多高的小瀑布,顺着石壁垂下,成一条溪水,潺鸣而去。我松开马鬃,才发现一手的汗,一看马脖子上也是一层汗水,想来马是到这儿喝水来了。另一只手刚一抬,那人就往下出溜。我怕他摔着,忙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他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胳膊借着我的劲儿,慢慢地滑了下去,单腿着地,然后缓缓地颓坐在地上,抖成一团。

  我顺放着他的胳膊,然后手腕,接着镣铐,弯腰等他完全坐下才松了手。挺直腰,我长叹了口气,"还活着,真不错。"

  踢了右镫,我双手扶了鞍子,右腿翻下马来。右脚刚着地,左脚还在镫子里,马突然踏下步,我刚刚松弛了的神经又紧张起来。下马时手里没有缰绳是大忌。此时我左脚还在镫中,马若走动,我无法拉住它,轻者我脚踝扭伤或骨折,重者……我刚要大叫,余光里见那人的手一动,我扭头,看到他依然死死地抓着缰绳,那马因此站住了没走。我忙从镫中撤出左脚,舒了口气。

  站到地上,一下子觉得腰酸背疼腿发软,跌坐了下来,正在那人的身前。那人低着头,手抖着递过缰绳,未及开言,扭头吐出一口血来。

  我拿过缰绳,想起刚才我那么重地按他在马上,万一他原来肋骨有伤,会不会因此被我压得骨头穿了肺?而且刚才的狂奔,他一直大头朝下,脑血管是不是破了几根?忙问道:"你怎么样?"话一出口,就气自己没水平,这让人怎么回答?不怎么样!很不好!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废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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