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网文网 > 碎玉倾杯 / 却三三 >


  一直到死,母亲念叨的还是召南的风土人情,只是宫禁森严,再无重回故土之日。

  我七岁那年冬天,我们住的地方太冷,母亲求宫人给些炭,被宫人一顿抢白,还被他们泼了一身水,结果炭没要着,她着了凉,回来后高烧不退。

  一连三天,我天天在外奔走,求遍了所有认识的宫人,可是,没有人愿意找御医来看她,甚至没有人愿意给我一点药。

  于是,拖到第四天晚上,那年冬天最冷的一个夜晚,她终于有些清醒,用微弱的声音唱了最后一首召南曲子。

  笑东风,花好颜色红,姑娘衣裳细细缝,等他有情人,约在月下柳色中。

  笑东风,月上小楼空,姑娘娥眉淡淡扫,盼他有情人,亲上芙蓉娇面容。

  她把我的头抱在怀中,一遍一遍地唱着这曲子,声音慢慢弱下去,渐渐消失在喉中,我疲累交加,昏沉睡去,等我从梦中惊醒,她的头已经垂下,脸上仍然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

  那晚,我抱着母亲冰凉的尸体哭了整整一夜,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那是种一个人孤单得无所凭依的滋味。

  那是我最后一次流泪。

  从那时起,我再也听不到有人温柔地叫我土土,再也闻不到那淡淡的青草香,再也没人问我有没有吃饱穿暖,只有饥饿和寂寞如影随形。

  我以前常常哭,那是因为有母亲会来温柔地抱我入怀,问我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高兴,可是,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如果没有人关心呵护,我哭给谁看呢!

  母亲死后,我仍然住在原来的地方,宫人分派了一个老得已经动不了的老婆子给我。一年后,老婆子一觉睡过去了。宫人也早就把我遗忘,再没有派人来,由得我自生自灭。

  在宫里还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小孩,他们一般都跟在皇子们屁股后面,我们都是皇子,只不过那些皇子的母亲有权有势或者有钱,他们才被认为是真正的皇子,而像我们这些宫女的孩子,只能做他们的奴仆。

  我不愿意做谁的奴仆,所以我的日子很不好过,谁都敢来找我麻烦,动不动就揍我一顿。

  大皇子公孙贺比我大好几岁,他的势力最大,揍我的次数也最多;二皇子公孙敬的母亲的父亲是朝中大臣,也有一帮人跟着他,只不过他懒得动手,都是派人揍我。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讨厌,整个宫里唯一不冷眼看我的,便是皇后的儿子公孙其。皇后整天吃斋念佛,他耳濡目染之下心性也变得非常醇和,既不加入其他皇子的阵营,也没有自己拉起一帮人到处混,可能是因为知道我和他是同一天出生的,他对我特别好,只要看到别人欺负我就会喝止他们,然后找来伤药给我敷用,我甚至想,如果他开口要我跟着他,我一定会答应,即使是做他的奴仆。

  命运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当你在黑暗中绝望到想放弃时,他却为你把大门打开,让你看到光明。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九岁,即使没有人管我,我仍然像那土里的绿芽一样长高长壮了,现在许多人都打不过我了,我挨的打越来越少,可还是只有公孙其愿意理我。

  有一天,我那从未谋面的父皇突发奇想,要看看他的儿子们胆量如何,于是他找来宫人叫上他所有的儿子到天牢里走了一遭。

  许多人感觉到那阴森森的氛围,刚进去就吓得哭的哭喊的喊,父皇派人把那些儿子拖了回去。

  到了天牢里面,父皇带着剩下的十几个儿子走到里面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那墙壁上挂满了刑具,地上到处是血,又有几个吓哭了,父皇命人把那几个拖走,然后派人找来一个犯人,让人把那犯人的手脚用铁链绑在木桩上,命我们拿刀子把那犯人的肉割一块下来。

  公孙其跪倒在父皇面前,求他放过这个犯人,马上被父皇派人拖了出去。

  虽然公孙敬和公孙贺几个平时看起来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可一到要动真格的时候,这几个家伙腿就一直哆嗦,皇上把刀递给他们的时候,他们几个连刀都抓不稳,更别提动手去割肉了。

  皇上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把刀子递到我手中,他手指的温度传到我的掌心,我在心里默默叫了一声"父皇",毫不犹豫地抓着刀走到那犯人身边。

  我丝毫感觉不到惊慌,这个世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面对漫漫长夜时的孤单,一个人面对着一盏如豆的灯火,听着夜色中一声长一声短的虫鸣,长的声音像鬼在哀号,短的声音如同母亲夜夜压抑的低泣,我每次都抱紧被子在心中默默哼着母亲唱的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我如果不怕,那怕的就是他们了。

  我知道,只有让自己比别人更强,在身体上和精神上,才能不怕别人打骂,不怕黑夜,不怕孤单。

  我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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