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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然州远在千里之外,边疆战情如何,她并不晓。只是婚期临近时,然州州府呈上一份奏折,“南丹十万犯边,幸秋将军英勇善战,数退敌军。五日,敌再犯,秋将军率五万军出战,一箭取敌酋,敌溃。将军乘勇追击,再会路将军三万大军,欲驱敌疆外。战前曰:‘若予追敌,恐不能速归,必误婚,汝代予请罪。’”

  皇帝阅毕,并未降罪,反下诏嘉奖,又下旨将婚期延后。

  秋意亭直到七月初才回到帝都,带着南丹臣服的降书。

  皇帝令太宰城门亲迎,金殿上又恩赏不断,并召太仪府再选吉日为秋将军完婚。婚期选在了第二年的三月十五日。

  只不过来年开春时,北边的古卢又毁约犯边。秋意亭再次请缨,皇帝曾婉劝。但秋意亭慨言“国不安,何安家”,皇帝准奏,秋意亭赴边。

  古卢是皇朝的夙敌,数百年来与皇朝争战不止。古卢人是草原上的孤狼,勇猛善战,又是有备而来,是以这一场战事呈胶着状态,从二月打到三月,眼见着婚期又至,秋意亭亲笔上奏“不退古卢不归”。

  皇帝金殿上赞其“一心为国”,又下旨将婚期延后。

  那年冬,秋意亭凯旋归来,带着肩上一道见骨的刀伤。

  将古卢驱退两百里外,斩敌首五万,隔了百年,古卢王再次俯首称臣。

  金殿上,皇帝阅降书,龙颜大悦,封秋意亭“靖晏将军”,恩赏无数,再召太仪府,待靖晏将军伤好后,选佳期为其完婚。

  第二年,秋意亭伤完全康复时已是初夏,太仪府再选吉日呈奏,定于九月十八日,也就是下月。

  十五岁过了,十六岁过了,十七岁也过了……

  可婚礼看来似是遥遥无期。

  怎么会没有在意过呢……

  当年,十五及笄,春风暖暖,花开明媚。

  那时候,旨意传到王府,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头却有些雀跃,有些期待,有些欢喜,还有一丝无可捉摸的惶恐。

  只是……

  那年夏天却是失望了。

  那年夏天是真真正正地盼过婚期,可也是那年夏天真真切切地尝过失望的滋味。

  日子在一日日过去,看花开花落,看秋叶红装,看青松白头……

  光阴似水,那心头的感觉便也随水而过,慢慢地淡了,慢慢地化了。

  来年春天,婚期再延时,心里似是早预感到了,从秋意亭的再次出征时便有了准备。所以并不感到意外,便连失望都淡得几乎没有。

  而今年的九月……不知为何,一年的日子里竟不曾有过任何的期待,到今日,也只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意外地接受事实。

  当年的那一丝无可捉摸的惶恐今日的她已经明了,那是对未来不可知的人与事以及物的恐畏慌乱。因为要离开母亲,要离开熟悉的集雪园,要离开安豫王府,去到那陌生的威远侯府生活,所以不安,所以慌恐。如今,可以留下,可以继续留在母亲身边,可以继续熟悉的日子,于她来说,似乎更为舒心惬意。所以,婚期无限期地延下去,似乎也不错。

  因为……

  他,秋意亭,似乎……也并不怎么期待这桩婚事。

  十五岁时的她或许不明白,可今日的她岂能不明白。

  若是期待这桩婚事,又岂会数次请缨。即将做新郎的人,又怎会无惧生命危险在婚期将近时出战。

  如孔昭所说,朝中并不只他一人可用。父王与威远侯便是用兵经验更胜他之名将。

  或许他是忠君为国。

  或许他是一心为民。

  或许他是志在伟业。

  或许……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有一点她很明白:这桩婚事,于他秋意亭,可有可无。更甚至,无奈地延误,许是……刻意。

  虽不临战场,虽不见兵戈,可家中藏书甚多,兵书也看过几本,非愚人而不知思矣。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意。

  既不在意,又何必理会,甚至动怒。

  世间事,顺其自然就好,期待与强求,往往都不得。

  她曾经期望过父王的怜爱,曾经盼望过父王母亲能如书上所说的夫妻恩爱,曾经幻想过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只是十多年过去了,父王母亲冰冷如昔,视彼此如路人如仇人,父王对她亦不曾减一分冷漠与憎恶。

  今日,她可漠然无波地面对着幼时敬畏又孺慕的父王,可习以为常地看着父王母亲无解无止的恨怨。

  所以,一次一次延婚后,她当可以平静地冷淡地不抱任何奢望地看待这桩婚事。

  花开花落是无计可阻之事,那么何妨淡看花落成泥香葬魂。

  “铮!”琴弦发出一声轻响,倾泠淡淡的声音和着琴音响起,“孔昭,这婚事由陛下所赐,由两府相议,由太仪府挑选吉日,最后依然由陛下决定。”指尖压下,按住琴弦,琴音止了,唯指下的琴弦幽幽颤动,“从头至尾,并不由我做主,也不由王妃做主,甚至不由王爷做主。”

  “郡主……”闻言,孔昭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酸涩。

  “孔昭。”倾泠指尖再挑动,琴音顿起,夹着她淡淡的话语,“在这园子里一生,有娘有你,有巧姨有铃姨,有书有琴,有花有树,有风有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真的没什么不好的。

  琴音再起,平静清畅,只是抬首间目光穿过轩窗,不经意地落在无垠的碧空。

  威远侯此次来安豫王府确是为延婚一事而来。

  元戎为争昆梧山脉再次兴兵,恰秋意亭代天子巡视各州军务至墨州。他素知长子秉性,既遇兵事,那不退元戎是绝不肯回帝都的。昨日已接他亲笔信,言已奏明陛下。今日陛下果然召他入宫询问,明日便会下旨延婚。虽说延婚是由陛下决定的,但威远侯还是觉得有些愧疚,是以今日还是亲自来府向安豫王先知会一声,另再郑重表示歉意。

  这门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延后,说起来还真赖安豫王的成全。先别说儿子要出兵需征得他这位天策上将军的许可,就这每次延婚的事,若他不乐意,只要稍表颜色,想来陛下就会下旨召儿子回来的。

  果然,威远侯的话只是开了个头说明了意思,安豫王便摆手让他省却了后面那一堆的歉意,只道:“意亭为国而忘私,本王只有嘉许,岂会责难,秋兄不必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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