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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苏离离头也不抬,仍是淡淡道:"那是骗你的,他叫木头。"

  祁凤翔拊掌大笑道:"这个名字好,看他面色神态,人如其名。"

  木头额上青筋隐隐浮现,待祁凤翔走后,板着脸对苏离离道:"银子不是这么好讹的。"

  苏离离摇头:"禄蠹国贼不是谁都能做的,这个价已经便宜了。"

  苏离离最终挑定了杉木做这一口棺材。

  木头亲自动手,精雕细琢,把那四个字刻了,又从书房里翻来些符咒,刻在棺盖里面。

  苏离离奇道:"这是谁呀,你要人家不得超生。"

  木头冷冷道:"既是禄蠹国贼,自然不用超生。"

  这时,正是九月初,天凉秋深,万物隐含肃杀之气,天地酝酿翻覆之象。苏离离那根敏锐的毫毛似触到了什么危机,夤夜转侧,难以成眠,猜不透平静表面下埋着怎样的波澜。这夜睡得不实在,隐约觉得有几根微凉的手指抚在自己脸上,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有人轻声唤道:"姐姐。"苏离离听得是木头,努力想睁开眼睛,却仿佛被睡梦拽住了,怎么也睁不开。她静静等着他再说话,木头却始终没有再说话。不知多久,苏离离睡沉了,甚至早上也比平时起得晚。

  醒来便觉得不大痛快,心里默默思忖,坐起身来,掀了被子下床时,这数日的不安终于有了着落--枕边露着一角白纸。她抽出来,上面是木头清癯的字迹:"不要相信祁凤翔。"

  苏离离披着头发冲到院子里,推开东面木头的房门,被褥整齐,窗明几净,床上横放着那柄市井俗货。苏离离一时把握不住这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站着。程叔不知何时在她身后,静静道:"木头走了。昨夜跟我告辞。"

  "他说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只说他走了,叫你万事小心。"程叔洞察世事,"离离,他终不是池中物,不会就此终老于市井,你……唉。"

  苏离离牙缝里迸出三个字:"白眼狼。"欲要再骂,却说不出一句话,转过身来,但见碧空如洗,圈在院子的围墙里,宁静有余,却不足鹞鹰展翅。终是你的天高地远,我的一隅安谧。

  苏离离猝然倚靠在门柱上,默默凝望着自己的棺材们。

  七日后,太师鲍辉弑君自立,京城九门皆闭,兵马横行。苏离离关在城中,自然不知外面州郡已然义帜纷起,各路封疆大吏没了皇帝,各自建政。

  如同本就潋滟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波澜横生,天壤倒置。

  这脆弱勉力维系着大统的天下,终于大乱了。

  九月十三这天,阴云密布,城中也愁风惨雨。晚上苏离离裹在被子里,只听见外面兵马往来,难以成眠。太师府已下严令,申时之后,街上禁行,有违令者,立斩。每天天不黑,各家已是关门闭户。

  苏离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散着头发走到后院葫芦架下坐着吹风。那昏君死了,大约是这些年来最为大快人心的事。她纵然命如蝼蚁,也有恨的权力。像千钧的担子忽然折了,一时之间竟茫然起来。

  墙外又一队巡逻的士兵脚步整齐地走过。苏离离仍然坐在葫芦架下不愿走,仿佛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记忆。四周静下来时,角门上轻叩了三声。苏离离骤然惊起,凝神细听。敲门声又起,有点惊慌,又有点急促。

  苏离离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轻声问:"是谁?"

  门外小声答道:"是我,老张。"

  苏离离连忙打开门来,张师傅牵着一个孩子,闪身进门。三人屏息片刻,张师傅低声道:"进去说。"

  苏离离带他到内院,关好四面的门,叫起程叔,点了一支小烛。张师傅借着烛火点起了一袋烟,吸了一口,道:"少东家,我最近有些事,要冒险出城一趟。这个孩子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想暂时留在你这里。"

  苏离离看去,那孩子只有八九岁,躲在张师傅身边,神色畏缩。苏离离看程叔,程叔咳嗽道:"这兵荒马乱的,有什么不能留。且住下就是。"

  张师傅将那孩子拉到身前,柔声道:"这位姐姐和老伯都是好人,你莫要害怕。"孩子穿着一件粗布衣服,皮肤却细腻白皙。

  苏离离道:"你叫什么?"

  他望着苏离离胆怯地开口道:"我叫于飞。"

  苏离离蓦然想起木头才到这里时,也是这般戒备犹疑,只是眼神之中比这孩子多了几分坚毅。苏离离笑道:"你别怕,这城里的大人们发了疯,才闹得震天动地。咱们别理他们。"

  于飞懂事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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