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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慧贵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照这情形下去,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作为近侍宫婢的她,随时都有可能奉旨殉葬。

  可艾月听到景宁的话,却一怔,转瞬,冷冷地笑了,"遗愿?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景宁,你必须帮我!"

  欲望,是一个女子在深宫中唯一能够得到的馈赠。当年,她曾期冀攀龙附凤,却不料主子得了痨病,这辈子都注定与凄凄冷宫结缘。后来只希望平静地度过余生,可突如其来的噩耗却再次打破了她的美梦--当所有的希冀都已经成了泡影,她现在仅存的念想,就只有活命。

  活命……

  "依照大清律例,八旗包衣佐领下奴仆皆要随主殉葬,可我只是一介宫婢,能有何方法逃出生天?除非,有奇迹。"艾月死死地盯着景宁,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后来,当我误打误撞,遇见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才知道原来奇迹是需要自己争取的……"

  那天景宁将延洪殿的一应奴婢宫人遣散,一个人在寝殿看着凉药发呆的时候,她刚好去飒坤宫。那些小小的红色药丸,自己是见过的。

  "当年,皇后娘娘恩威并施赐予慧贵人的,也是那种东西,可它却出现在了你的手里。景宁,你我同在深宫,同样是内务府出来的人,应该都知道,那药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入宫五年,她早已看惯形形色色,内里机心,终究是殊途同归。宫闱之中,处处陷阱、处处机关,永远都不缺的就是秘密。倘若有能力掌握别人的秘密,那就掌握了活命的筹码。

  那日她撞见景宁拿着凉药,却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原本,她是打算装作不知的……可,如今生死攸关,她没办法不将那作为资本,哪怕是威胁。

  景宁怔怔地看着艾月,小腿被她死死地抓着,钝钝地疼,"那东西是在我手里,我也清楚是做什么用的……可与你何干?"

  仅凭一个小小的药瓶,是证明不了什么的,况且,那药她根本没下。

  "与我何干?"艾月一脸错愕,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景宁,若是我将凉药一事告知福贵人,到时候,你的下场也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吧!"

  她说到此,索性站起身,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为何你却偏偏如此!"景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如何会结下如此仇怨?还是说,生在宫廷的女子原本就是这般歹毒,明知身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人。"况且,你口口声声说让我帮你,我也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宫婢,你让我怎么帮?拿什么帮?替你去殉葬吗……"

  她未免太过痴人说梦。

  "景宁,你不是我,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艾月听后,却蓦地厉声推开她,"你进宫,伺候的是新晋贵人,住的是华丽的寝殿,受的是旁人羡慕不及的赏赐,可我呢……我出身比你好,入宫比你早,辛辛苦苦伺候五年,到头来,却换得个殉葬的下场……"

  怎么能够相信,怎么能?她今年才十八岁,一个女子如花的年纪,却马上就要被处死了,还是因为那么一个可笑而残酷的理由!

  "月姐姐,殉葬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皇上尚不敢违背,何况我一个奴婢!"

  景宁苦口婆心,艾月的目光却冷了,"你说你无能为力,不,不会的--景宁,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缓缓地走到景宁身前,轻轻地握住了景宁的肩,"那天下午,我全都看见了……"

  那日?下午……

  景宁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她。

  艾月越发笑靥如花,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纤纤十指就像那附骨之蛆,"天可怜见,景宁,你是多么的幸运,要知道,皇上的青睐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遇……更何况,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你既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如何不能够拉我一把……"

  第五章大赦

  春日微暖,院中缤纷的桃花散开了阵阵香雾,芬芳怡人。

  延洪殿内。

  福兮闲来无事,悠然地坐在梳妆镜前,摆弄着乾清宫那边前个儿才赏赐过来的玛瑙手串。方才,她已经知道,长春宫那边的慧贵人重病不治,拖到今日,也就是几天的事了。

  端起那杯热气腾腾的香茗,她拿着杯盖,撇沫,然后轻启红唇,小小地抿了一口。

  后妃用度奢华,虽不算极致,却也荣享人间无上的尊贵。只是同等材质的用度,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就比如此刻正缠绵病榻的慧贵人,鄂卓氏慧宜。

  福兮不记得,自己究竟多久没有叫过那个名字,是从她先一步晋封为慧贵人,还是从她们第一次互相算计、互有损伤?她只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就如现在一样寒风料峭,也是在那一年,她知道了什么是后宫险恶,知道了什么是人心不古。

  从那时起,她们就不再是金兰姐妹,以致在往后五年的后宫沉浮中,形同陌路,互为仇敌。可如今,她却要死了,福兮的心里,似乎并不像预想中的那般畅快得意。

  从延洪殿这边,可以望见跨院那边的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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