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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崇先生正言道:"看夫人身似皎洁月,眼如幽潭水,却不知夫人眉目间总是愁云一点痕,无人看得清。"

  穿针如被触动心思,脸上平淡的笑意缓缓消退。

  "富贵浮云终需散,真情人间皆枉然,眼前都是过往云烟啊。"崇先生继续说道,"想夫人玲珑剔透心,却是性情太善,一生难过'情'这个关。"

  穿针淡淡说道:"无所谓情关二字,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崇先生沉吟,"情关难过啊。夫人若走得好,前面必是康庄大道。就怕夫人一步走错,步步错,崇某送夫人'谨慎'二字……"

  "先生这话谁都会讲。若是有了富贵,必是走得谨慎的缘故;若是遇到不幸,谁都知道那是走错路了。"琬玉出现在亭子下,声音含了奚落。

  琬玉一把拉了穿针,"走吧。"又在她耳边低语,"别信他的。我刚进王府曾让他算了一卦,竟然说我是红颜命薄,分明是唬人骗钱的。"

  穿针一笑,将一两银子放在了测字桌上,客气地说道:"有劳先生了。"施了礼,被琬玉拉着走了。

  崇先生并未追上来,在后面嗟叹道:"天下人原来都喜欢阿谀奉承。分明指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

  她们又继续游走。不到半个时辰,穿针的脚开始酸涩地疼。她暗叹自己在王府里待得久了,又少活动,这双脚愈发的娇贵起来。

  她又不好意思破坏琬玉的玩兴,便婉言说道:"真有点不经走了。不如走到这儿歇息会儿,下次再陪姐姐走后面那段路?"

  琬玉也看出异样来,眼瞧着她的小脚啧啧道:"真苦了你,换了我不知如何走路了。听说以前的晋王妃是柬国有名的小脚呢。"

  见穿针沉默不语,琬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一红,连声自责道:"我真是多嘴了,妹妹千万别怪罪。"

  穿针自顾自在一块石凳子上坐下了,望了望不远处如影随形的宫人们,浅笑道:"琬玉姐只管再去买点什么,我在这儿等你。"

  琬玉想了想,"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前面看看就回来。"

  已是午时光景,街面上的热气上来,让人浑身暖烘烘的,没些聊赖。穿针抬眼远望亭子方向,崇先生的测字算命摊不知何时撤走了,心里就有莫名的枨触,说不出的滋味。

  忽然一阵清香从后面的店铺里飘出来,她回头,见是一家茶叶铺,里面的伙计正煮茶招揽生意。穿针心一动,便起身,慢悠悠地进去了。

  茶壶里的水缘周边翻动着,如连珠的涌泉腾波鼓浪,伙计正用竹荚环激沸汤,边将茶末子加入。看见穿针进来,他吆喝道:"上等的茶叶呢,夫人称一些去?"

  穿针看水壶里的茶叶像晴朗天空中的鳞鳞浮云,笑问:"可是最好的茶?"

  伙计殷勤地将穿针带到几筥新茶面前,"夫人您看,这是二、三月间采的,都是选中心主枝最新鲜的摘。"

  穿针看得头昏眼花,不知选择哪个是好。身边一只白皙而平柔的手伸进了茶筥里,穿针的耳边响起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凌露时节采摘的茶叶,嫩度和新鲜度那是最高的。"

  穿针蓦然侧脸过去,眸中显出惊喜,"老夫人!"

  南宫老夫人淡然一笑,将伙计支开了,掌中依然放着几颗茶粒,神态自若,"茶叶有千万种状态:有的如出山的浮云;有的如清风吹拂水面,激起微波涟涟;有的像几经霜打过的荷叶,老残变形了。夫人若是信得过老身,老身帮夫人选一种。"

  说完弯下身去,穿针跟着凑近南宫老夫人身边,听得她低语说道:"夜郎听说你回京城,也赶来了,要你明晚三更等他……"

  穿针低言谢了。南宫老夫人微带笑意,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茶叶铺。

  琬玉过来时,穿针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双眼失神地望着明净的天,手里多了一包新买的茶叶。

  晌午时分,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蝉鸣一声声吵得欢。夏末季节,早上的一场雨将闷热的空气冲洗干净,蜷曲的树叶重新抖擞起来。偶尔,还有燕子在荔香院的屏门上盘旋。卧房的青纱帘子低垂,无端地让人心生几分慵懒,那洒进外室的阳光也是软款款的,茱樱和浅画也懒洋洋地低着头,不住地打瞌睡。

  肖彦轻手轻脚地进来,脚步踩在深黑色如水镜般的砖面上,有一种窣窣的微弱的声响。茱樱和浅画睁眼见是晋王,慌得正要跪地请安,肖彦给了她们一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识得眼色,都退了出去。

  "浅画,拿茶杯来。"里面的穿针唤道。

  肖彦一眼见到外室放着茶杯的托盘,便亲自端了进去。

  站在屏风口,肖彦望见穿针正独自坐在几案旁煮茶。瓷壶里的水如鱼目鼓动,发出轻微的沸声。氤氲的空气中,穿针神情专注,并未注意他的到来。

  水开始滚动,穿针将手中的茶叶小心倒入,炭火燃燃,水汽在她的面前摇曳不定地吞吐着。穿针白皙的脸上,尚带着一丝红晕,浅淡的微笑在她的唇际边漫漫漾开。

  她慢慢地将头转过来,就对上了肖彦的脸。

  肖彦摆摆手,径直走过去,将托盘放在几案上,兀自坐在她的身边,开玩笑道:"怎么,一个人在房里享受?"

  穿针也没起来行礼,将熟水舀出一瓢,声音一如孩童般的柔软,"这是第二沸,正好将茶叶放进去。三沸以上,水老了就不可饮用。妾身刚学来这些,等熟练了再拿它伺候王爷。"

  "这么说,你这次煮的本王还不能喝?"肖彦的话语里带了戏谑。

  穿针笑笑,朝水壶探身过去,因为只穿了低襟的纱衫,颈脖下细白的肌肤若隐若现,"王爷若是想喝,可别怪妾身煮得有苦味,难以下咽就是。"

  "你这样说,本王偏要喝了。"肖彦笑起来,抬指轻柔地抚摸她的下颚。穿针微微一惊,旋即侧头避开,淡淡说话,"这茶汤前三杯为最佳,精华英气都浮在上面,请王爷趁热饮了。"

  说完,她关了炭火,提起水壶在茶盏里倒了一杯,垂眉静候着。肖彦有点失神地注视着她的动作。青纱帘子下的阳光在风儿的扰动下晃荡,恍惚映在穿针的面上,在她低垂的眼睫透下浅淡的影子。

  肖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穿针小心地看着。肖彦并不表态,慢慢地抿着,最后将手中的空茶盏放在了几案上,手指了指第二碗。穿针缓缓倒入,肖彦又不动声色地抿起来。这样在静默中连饮了两杯,穿针倒了第三斟,站起身想将水壶拿走。

  他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龚穿针。"他叫了她一声。

  她的身子一僵,努力挣脱恍惚,"王爷,第三杯放着呢。"

  肖彦抬头,看着她微微笑着,因为脸上有了暖色,笑意显得格外的柔和。他轻轻一拽,穿针站立不住,人就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怀里。他伸手趁机揽住了她的腰,低声道:"把第三杯喝了。"

  穿针想站起身,肖彦揽她的手劲加大,一手端起了茶盏,将沿口对着她的嘴。穿针无奈浅尝了一口,竟是苦涩难耐。她不禁皱了眉头,"原来是苦的。"

  "傻瓜,入口苦回味甜才是好茶。"他轻笑,放了茶盏,然后低头将唇落在她的脸上,在上面缓缓厮磨着,最后深深地吻入了她的唇中。

  穿针的心一颤,连着缠绵的呼吸中,只感觉唇中带着清香的甜腻一阵紧似一阵。眼前一双微微颤动的眼睛,浓密的眼帘下潋滟着恍恍若若的深情。

  肖彦的一只手很自然地探下去,因为暖天,穿针赤足趿着软屐子,肖彦一把握住,轻柔地抚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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