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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穿针急问:"请问大官人,静窦寺烧香那日,您是否陪了夜公子去他老家了?"

  南宫的眼光凝在她的脸上,平静答道:"是的,我在他家住了三日,才回来。"

  穿针闻言,失神地站着,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另一个南宫大官人?……没事就好。"

  "我不知道娘娘在说些什么?"南宫细审着她的脸,言语不无讽刺地说,"珉妃娘娘若是为了那份相思连夜而来,未免太草率了,你应该知道这是很危险的。"

  穿针心里一松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仓促了,眼前的南宫好歹不是,于是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翼国不止一个南宫大官人,是不是?"

  "翼国有百来个南宫大官人。"南宫背手来回踱步,说话有了趣意,"娘娘就认识一个南宫,这个南宫还跟你的夜公子关系亲密。你这么关心睿弟,可惜睿弟不在,等他一回来,你这份心意我会转达给他的。"

  穿针释然,见南宫没有留坐的意思,便福了礼转身就走。走过小径,回头看后面没有南宫的影子,她想着南宫因自己这种身份,说话一直轻慢于她。他身边的朋友尚且如此,他的家人更会怎么想?她心里沉沉一叹,那种释重感没了,反而忽怨忽凉地难受。

  前面已是大门了,她还在沉思着,后面有名朱衣小婢气喘吁吁地跑来,说老夫人请她。

  老夫人微笑着看她,气韵依然优雅端庄,发髻梳理得很光滑,露出一簇青溜的乌云,环翠凤钗衔下翠红欲滴的流苏,一截雪青色细纹百福图的缎裙摆,牵出一双小而精致的凤头鞋。她走近穿针握住她的手,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味,穿针仿佛在哪里闻到过。

  "不见你心里就不好过。"老夫人感叹道,"你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却总让老身想起自己的女儿。"

  "我像你女儿吗?"穿针笑着问。

  "一点都不像。"老夫人呵呵笑起来,"她又矫情又傲气,没你那份安静。"

  "她一定是出嫁了。"穿针见南宫府少有女眷走动,猜想老夫人的女儿必定嫁了个好人家。

  老夫人似被触动,随即轻描淡写道:"死了。"说完,她挥了挥手,似乎那事情不屑一提。可穿针看到,老夫人慈眉善目里分明掠过一丝凌凌的光。

  她有点怔忡。老夫人又说话了,"夜郎这孩子,老身看着他长大,自然心疼他。他对你动了心,老身并不反对,就怕他……他父亲不会接纳你。"

  穿针一听垂下了头。老夫人似乎感到自己话语太多,拉穿针在榻上坐了,往缅玉香炉里放了香片,周围顿时弥散着一种醇厚的香气。

  空气似乎凝滞不动,穿针感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困意,脑子晕乎乎,身子又似软绵绵的。眼前的老夫人还在絮诉着什么,一张嘴开开合合,俱不清晰。

  依稀中,夜秋睿端端地坐在对面注视着她,眼眸如清寒的春夜。他轻轻地抬起了她的双脚,呢喃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表情恍若晚露般湿润而忧伤。穿针很想实实在在地感受那种温暖绵柔的滋味,可是整个身子如泡沫漂浮得那么远。她挣扎着想唤他的名字,喉咙里却被一种苍凉的东西梗住,眼泪便掉了下来……

  田野里的风顺着车帘吹了进来,耳际里是车轮单调而蛮横的碾石声,穿针一打激灵,醒了。

  她直起身掀帘子望去,马车正急驶在回京城的道路上。太阳正往西天坠去,把整个田野染了一层橘红,看过去愈为壮观,奇丽。

  "姑娘这一路睡得好沉,再过两个时辰京城就到了。"马车夫听到后面的动静,爽朗而笑。

  穿针失神地望着西边的霞光,南宫府最后一幕浪一样拍打着她的神经。是梦境,还是真实?那种晕眩感又上来,她闭了闭眼,咀嚼着南宫老夫人说的话。

  "夜郎这孩子,老身看着他长大,自然心疼他。他对你动了心,老身并不反对,就怕他……他父亲不会接纳你。"

  "你要是心里有我,为何不敢面见我?难道你也怕了……"她低喃着,满心荒凉。

  茱樱在偏门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穿针换了衣服一道回景辛宫时,夜幕已降临。晋王府又安静下来,连周边的林鸟也少了啾鸣。两个人急急地走着,直到看见景辛宫的月亮门,穿针才定下心来。

  "怎么样,邢妃那里有没有动静?"她问茱樱。

  茱樱笑着回答道:"邢妃估计又变老实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穿针不禁舒了口气。

  茱樱忽然想起了什么,"中午陈徽妃娘娘来过,说是明晚去宫里,要您早些做准备。"

  穿针脑子嗡地炸开--自己满脑子想着南宫的事,差点将这么重大的宫宴给忘了。陈徽妃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要是问起来露了破绽,也会起疑心的。

  "我有那么傻吗?"茱樱笑道,"我说娘娘去工房找画样去了。陈徽妃还夸你的针绣好呢,没多问就走了。"

  穿针闻言,忐忑不安的心才平静下来,加上沿途劳顿,唤茱樱去厨房盛了碗小米粥,盥洗后早早地寝下了。

  翌日天色未暗,陈徽妃一身光鲜过来了,看穿针打扮整齐,笑道:"第一趟进宫,随我过去就是。悄悄走,别让邢妃知道,不然又闹了。"

  宫车一路载着她们疾行,街面上有零星的灯光亮起来,穿针隔老远就看见了红墙碧瓦的皇宫。此时又是八月中旬,皇宫周围被澄澈清华的夜色照着,虚浮冥蒙的光辉里,隐约有笙箫声传来,厚重幽深的宫门上结花悬灯,下面有青衣宫人夹道迎接。这让穿针想起春天的那次选秀,心里渺渺茫茫的,有恍若隔世之感。

  陈徽妃并未往宴殿走,而是带穿针走过一段甬道,过了迂廊,但见一座飞檐三重的殿阁,蒙蒙夜色中愈显崔嵬深重。有宫女提着琉璃纱灯过来迎接,陈徽妃熟门熟路走得轻快,穿针好容易跟上,只听得陈徽妃的环佩声玎玲作响。

  前面两廊明角灯亮着,寝殿里有人从里面揭了帘子。穿针跟着陈徽妃进去,一股浓郁的沉香扑鼻。山水锦绣幔帐下,皇后端坐在大鸾镜面前,一身绣五彩金凤的正红朝服,精美的凤尾闪烁,珍珠如意插满发髻,全身光华灿烂,映得满殿都染了淡淡的红。

  陈徽妃和穿针上去福礼。皇后站起身浅笑道:"难得一起说说话,快起来。"说着搀住陈徽妃,挽了她的手,"王爷又不来了?唉,这宫宴……他何时会上心?"

  稍叹一声,方瞟了垂眉的穿针一眼,轻轻言道:"邢妃没来也好,闹喳喳的。"

  她们边浅言笑语,边挽手款步往宴殿方向走,把穿针晾在了后头。穿针沉默地跟随着。花气融融间,前面那两名高髻云鬓的丽人姿态高扬地走着,逶迤垂地的层层锦缎裙摆,拖走了一地的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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