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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先轸诡谋激子玉 晋楚城濮大交兵(2)


  且说得臣誓于众曰:“不复曹、卫,宁死必不回军!”楚将宛春献策曰:“小将有一计,可以不劳兵刃,而复曹卫之封。”得臣问曰:“子有何计?”宛春曰:“晋之逐卫君,执曹伯,皆为宋也。元帅诚遣一使至晋军,好言讲解,要晋复了曹、卫之君,还其田土,我这里亦解宋围,大家罢战休兵,岂不为美?”得臣曰:“倘晋不见听如何?”宛春曰:“元帅先以解围之说,明告宋人,姑缓其攻。宋人思脱楚祸,如倒悬之望解①。若晋侯不允,不惟曹、卫二国怨晋,宋亦怒之。聚三怨以敌一晋,我之胜数多矣。”得臣曰:“谁人敢使晋军?”宛春曰:“元帅若以见委,春不敢辞。”得臣乃缓宋国之攻,命宛春为使,乘单车直造晋军,谓文公曰:“君之外臣得臣,再拜君侯麾下,楚之有曹、卫,犹晋之有宋也。君若复卫封曹,得臣亦愿解围去宋。彼此修睦①,各免生灵涂炭之苦。”言犹未毕,只见狐偃在旁,咬牙怒目骂道:“子玉好没道理!你释了一个未亡之宋,却要我这里复两个已亡之国。你直②恁便宜!”先轸急蹑狐偃之足,谓宛春曰:“曹、卫罪不至灭亡,寡君亦欲复之。且请暂住后营,容我君臣计议施行。”栾枝引宛春归于后营。狐偃问于先轸曰:“子载真欲听宛春之请乎?”轸曰:“宛春之请,不可听,不可不听。”偃曰:“何谓也?”轸曰:“宛春此来,盖子玉奸计,欲居德于己,而归怨于晋也。不听,则弃三国,怨在晋矣;听之,则复三国,德又在楚矣。为今之计,不如私许曹、卫,以离其党③,再拘执宛春以激其怒。得臣性刚而躁,必移兵索战于我。是宋围不求解而自解也。倘子玉自与宋通和,则我遂失宋矣。”文公曰:“子载之计甚善!但寡人前受楚君之惠,今拘执其使,恐于报施之理有碍。”栾枝对曰:“楚吞噬小国,凌辱大邦,此皆中原之大耻;君不图伯则已,如欲图伯,耻在于君,乃怀区区之小惠乎?”文公曰:“微④卿言,寡人不知也!”遂命栾枝押送宛春于五鹿,交付守将卻步扬小心看管。其原来车骑从人,尽行驱回,教他传话令尹曰:“宛春无礼,已行囚禁。待拿得令尹,一同诛戮。”从人抱头鼠窜而去。文公打发宛春事毕,使人告曹共公曰:“寡人岂为出亡小忿,求过于君?所以不释然于君者,以君之附楚故也。君若遣一介①告绝于楚,以明君之与晋②即当送君还曹耳。”曹共公急于求释,信以为然,遂为书遗得臣云:

  ①解:解开,放下。
  ①修睦:和好。
  ②直:代价;恁:如此。
  ③党:盟。
  ④微:非。
  ①一介:使者。
  ②此句意为明确与晋为盟,附于晋。
 
   
  孤惧社稷之陨③,死亡不免,不得已即安于晋,不得复事上国④,上国若能驱晋以为孤宁宇,孤敢有二心耶?

  ③陨:毁坏,灭亡。
  ④上国:附属国,对宗主国的称呼。


  文公又使人往襄牛见卫成公,亦以复国许之。成公大喜。宁俞谏曰:“此晋国反间之计,不可信之。”成公不听,亦致书得臣,大约如曹伯之语。时得臣方闻宛春被拘之报,咆哮叫跳,大骂“晋重耳,你是跑不伤饿不死的老贼!当初在我国中,是我刀砧上一块肉,今才得返国为君,辄如此欺负人!自古‘两国相争,不罪来使。’如何将我使臣拿住?吾当亲往与他讲理。”正在发怒,帐外小卒报道:“曹、卫二国,各有书札上达元帅。”得臣想道:“卫侯、曹伯流离之际,有甚书来通我?必是打探得晋国什么破绽,私来报我,此乃天助我成功也!”启书看时,如此恁般,却是从晋绝楚的话头,气得心头一片无明火,直透上三千丈不止,大叫道:“这两封书,又是老贼逼他写的!老贼,老贼!今日不是你就是我,定要拚个死活!”吩咐大小三军,撤了宋围,且去寻晋重耳做对。”待我败了晋军,怕残宋走往那里去!”斗越椒曰:“吾王曾叮咛‘不可轻战’。若元帅要战之时,还须禀命而行。况齐、秦二国,曾为宋求情,恨元帅不从,必然遣兵助晋。我国虽有陈、蔡、郑、许相帮,恐非齐、秦之敌。必须入朝请添兵益将,方可赴敌。”得臣曰:“就烦大夫一行,以速为贵。”越椒奉元帅将令,径到申邑,来见楚王,奏知请兵交战之意。楚王怒曰:“寡人戒勿与战,子玉强要出师,能保必胜乎?”越椒对曰:“得臣有言在前:‘如若不胜,甘当军令。’”楚王终不快意,乃使斗宜申将西广之兵而往。——楚兵二广,东广在左,西广在右,凡精兵俱在东广。止分西广之兵,不过千人,又非精卒,乃是楚王疑其兵败,不肯多发之意。成得臣之子成大心,聚集宗人之兵,约六百人,自请助战。楚王许之。斗宜申同越椒领兵至宋,得臣看兵少,心中愈怒,大言曰:“便不添兵,难道我胜不得晋?”即日约会四路诸侯之兵,拔寨都起。这一去,正中了先轸的机谋了。髯翁有诗云:

  久困睢阳功未收,勃然一怒战群侯。
  得臣纵有冲天志,怎脱今朝先轸谋!

  得臣以西广戎车,兼成氏本宗之兵,自将中军。使斗宜申率申邑之师,同郑、许二路兵将为左军。使斗勃率息邑之兵,同陈、蔡二路兵将为右军。雨骤风驰,直逼晋侯大寨,做三处屯聚。

  晋文公集诸将问计。先轸曰:“本谋致楚,欲以挫之。且楚自伐齐围宋,以至于今,其师老①矣。必战楚,毋失敌!”狐偃曰:“主公昔日在楚君面前,曾有一言:‘他日治兵中原,请避君三舍。’今遂与楚战,是无信也。主公向不失信于原人,乃失信于楚君乎?”必避楚。”诸将皆艴然曰:“以君避臣,辱甚矣!不可,不可!”狐偃曰:“子玉虽刚狠,然楚君之惠,不可忘也。吾避楚,非避子玉。”诸将又曰:“倘楚兵追至,奈何?”狐偃曰:“若我退,楚亦退,必不能复围宋矣。如我退而楚进,则以臣逼君,其曲在彼。避而不得,人有怒心;彼骄我怒,不胜何为?”文公曰:“子犯之言是也。”传令“三军俱退!”晋军退三十里,军吏来禀曰:“已退一舍之地矣。”文公曰:“未也。”又退三十里,文公仍不许驻军。直退到九十里之程,地名城濮,恰是三舍之远,方教安营息马。时齐孝公命上卿国懿仲之子国归父为大将,崔夭副之;秦穆公使其次子小子憗为大将,白乙丙副之;各率大兵,协同晋师战楚,俱于城濮下寨,宋围已解,宋成公亦遣司马公孙固如晋军拜谢,就留军中助战。

  ①老:疲劳。

  却说楚军见晋军移营退避,各有喜色。斗勃曰:“晋侯以君避臣,于我亦有荣名矣。不如借此旋①师,虽无功,亦免于罪。”得臣怒曰:“吾已请添兵将,若不一战,何以复命?晋军既退,其气已怯,宜疾追之!”传令“速进!”楚军行九十里,恰与晋军相遇。得臣相度地势,凭山阻泽,据险为营,晋诸将言于先轸曰:“楚若据险,攻之难拔,宜出兵争之。”先轸曰:“夫据险以固守也。子玉远来,志在战而不在守。虽据险,安所用之?”时文公亦以战楚为疑。狐偃奏曰:“今日对垒,势在必战。战而胜,可以伯诸侯;即使不胜,我国外河内山,足以自固。楚其奈我何?”文公意犹未决。是夜就寝,忽得一梦,梦见如先年出亡之时,身在楚国,与楚王手搏为戏,气力不加,仰面倒地。楚王伏于身上,击破其脑,以口喋之。既觉,大惧。时狐偃同宿帐中,文公呼而告之,如此恁般:“梦中斗楚不胜,彼饮吾脑,恐非吉兆乎?”狐偃称贺曰:“此大吉之兆也!君必胜矣!”文公曰:“吉在何处!”狐偃对曰:“君仰面倒地,得天相照;楚王伏于身上,乃伏地请罪也。脑所以柔物,君以脑予楚,柔服之矣,非胜而何?”文公意乃释然;天色乍明,军吏报:“楚国使人来下战书。”文公启而观之,书云:

  ①旋:回。
  
  请与君之士戏,君凭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①焉。狐偃曰:“战,危事也,而曰戏,彼不敬其事矣,能无败乎?”

  文公使栾枝答其书云:

  寡人未忘楚君之惠,是以敬退三舍,不敢与大夫对垒。大夫必欲观兵,敢不惟命!诘朝②相见。

  楚使者去后,文公使先轸再阅兵车,共七百乘,精兵五万余人,——齐、秦之众,不在其内。文公登有莘之墟③以望其师,见其少长有序,进退有节。叹曰:“此卻縠我之遗教也。以此应敌可矣。”使人伐其山木,以备战具。先轸分拨兵将,使狐毛、狐偃引上军,同秦国副将白乙丙攻楚左师,与斗宜申交战。使栾枝、胥臣引下军,同齐国副将崔夭,攻楚右师,与斗勃交战。各授计策行事。自与卻溱、祁瞒中军结阵,与成得臣相持。却教荀林父、士会,各率五千人为左右翼,准备接应,再教国归父、小子憗,各引本国之兵,从间道抄出楚军背后埋伏。只等楚军败北,便杀入据其大寨。明魏犨胸疾已愈,自请为先锋。先轸曰:“留老将军有用处。从有莘南去,地名空桑,与楚连谷地面接壤。老将军可引一枝兵,伏于彼处,截楚败兵归路,擒拿楚将。”魏犨欣然去了。赵衰、孙伯纠、羊舌突、茅茷一等一班文武,保护晋文公于有莘山上观战,再教舟之侨于南河整顿船只,伺候装载楚军辎重,临期无误。次日黎明,晋军列阵于有莘之北,楚军列阵于南。彼此三军,各自成列。得臣传令,教“左右二军先进,中军继之。”

  ①寓目:看到。
  ②诘朝:早晨。
  ③墟:土丘。


  且说晋下军大夫栾枝,打探楚右师用陈、蔡为前队,喜曰:“元帅密谓我曰:‘陈、蔡怯战而易动。’先挫陈蔡,则右师不攻而自溃矣。”乃使白乙丙出战。陈辕选、蔡公子印,欲在斗勃前建功,争先出车,未及交锋,晋兵忽然退后。二将方欲追赶,只见对阵门旗开处,一声炮响,胥臣领著一阵大车,冲将出来。驾车之马,都用虎皮蒙背。敌马见之,认为真虎,惊惶跳踯。执辔者拿把不住,牵车回走,反冲动斗勃后队。胥臣和白乙丙乘乱掩杀,胥臣斧劈公子印于车下,白乙丙箭射斗勃中颊。斗勃带箭而逃,楚右师大败,死者枕藉,不计其数。栾枝遣军卒,假扮作陈、蔡军人,执著彼处旗号,往报楚军,说:“右师已得胜,速速进兵,共成大功。”得臣凭轼望之,但见晋军北奔,烟尘蔽天。喜曰:“晋下军果败矣!”急催左师并力前进。斗宜申见对阵大旆高悬,料是主将,抖擞精神,冲杀过来。这里狐偃迎住,略战数合,只见阵后大乱。狐偃回辕便走,大旆亦往后退行。斗宜申只道晋军已溃,指引郑、许二将,尽力追逐,忽然鼓声大震,先轸、卻溱引精兵一枝,从半腰里横冲过来,将楚军截做二段。狐毛、狐偃翻身复战,两下夹攻。郑、许之兵先自惊溃。宜申支架不住,拚死命杀出。遇著齐将崔夭,又杀一阵。尽弃其车马器械,杂于步卒之中,爬山而遁。原来晋下军伪作北奔,烟尘蔽天,却是栾枝砍下有莘山之木,曳于车后,车驰木走,自然刮地尘飞,哄得左军贪功索战。狐毛又诈设大旆,教人曳之而走,装作奔溃之形。狐偃佯败,诱其驱逐。先轸早已算定,咐咐祁瞒虚建大将旗。守定中军。任他敌军搦战,切不可出应。自引兵从阵后抄出,横冲过来,恰与二狐夹攻,遂获全胜。这都是先轸预定下的计策。有诗为证:

  临机何用阵堂堂?先轸奇谋不可当。
  只用虎皮蒙马计,楚军左右尽奔亡。

  话说楚元帅成得臣虽则恃勇求战,想著楚王两番教诫之语,却也十分持重。传闻左右二军,俱已进战得利,追逐晋兵;遂令中军击鼓,使其子小将军成大心出阵。祁瞒先时,也守著先轸之戒,坚守阵门,全不招架。楚中军又发第二通鼓,成大心手提画戟,在阵前耀武扬威。祁瞒忍耐不住,使人察之,回报:“是十五岁的孩子。”祁瞒曰:“谅童子有何本事!手到拿来,也算我中军一功。”喝教“擂鼓!”战鼓一鸣,阵门开处,祁瞒舞刀而出,小将军便迎住交锋。约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败。斗越椒在门旗之下,见小将军未能取胜,即忙驾车而出,拈弓搭箭,觑得较亲,一箭正射中祁瞒的盔缨。祁瞒吃了一惊,欲待退回本阵,恐冲动了大军,只得绕阵而走。斗越椒大叫:“此败将不须追之,可杀入中军,擒拿先轸!”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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