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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周襄王河阳受觐 卫元咺公馆对狱(2)


  话分两头。再说卫大夫元咺,逃奔晋国,见了晋文公,伏地大哭,诉说卫侯疑忌叔武,故遣前驱射杀之事。说了又哭,哭了又说。说得晋文公发恼起来,把几句好话,安慰了元咺,留在馆驿。因大集群君臣问曰:“寡人赖诸卿之力,一战胜楚。践土之会,天子下劳,诸侯景从①。伯业之盛,窃比齐桓。奈秦人不赴约,许人不会朝。郑虽受盟,尚怀疑贰之心。卫方复国,擅杀受盟之弟。若不再申约誓,严行诛讨,诸侯虽合必离,诸卿计将安出?”先轸进曰:“征会讨贰,伯主之职。臣请厉兵秣马,以待君命。”狐偃曰:“不然。伯主所以行乎诸侯者,莫不挟天子之威。今天子下劳,而君之觐礼未修,我实有缺,何以服人?为君计,莫若以朝王为名,号召诸侯,视其不至者,以天子之命临之。朝王,大礼也。讨慢王之罪,大名也。行大礼而举大名,又大业也。君其图之!”赵衰曰:“子犯之言甚善。然以臣愚见,恐入朝之举,未必遂也。”文公曰:“何为不遂?”赵衰曰:“朝觐之礼,不行久矣。以晋之强,五合六聚,以临京师,所过之地,谁不震惊?臣惧天子之疑君而谢君也。谢而不受,君之威亵②矣。莫若致王于温,而率诸侯以见之。君臣无猜,其便一也。诸侯不劳,其便二也。温有叔带之新宫,不烦造作,其便三也。”文公曰:“王可致乎?”赵衰曰:“王喜于亲晋,而乐于受朝,何为不可?臣请为君使于周,而商入朝之事,度天子之计,亦必出此。”

  ①景从:响应。
  ②亵:受辱。

  
  文公大悦,乃命赵衰如周,谒见周襄王,稽首再拜,奏言:“寡君重耳,感天王下劳锡命之恩,欲率诸侯至京师,修朝觐之礼,伏乞圣鉴!”襄王癐然。命赵衰就使馆安歇。即召王子虎计议,言:“晋侯拥众入朝,其心不测,何以辞之?”子虎对曰:“臣请面见晋使而探其意,可辞则辞。”子虎辞了襄王,到馆驿见了赵衰,叙起入朝之事。子虎曰:“晋侯倡率诸姬,尊奖天子,举累朝废坠之旷典,诚王室之大幸也!但列国鳞集,行李充塞,车徒众盛,士民目未经见,妄加猜度,讹言易起,或相讥讪,反负晋侯一片忠爱之意,不如已①之。”赵衰曰:“寡君思见天子,实出至诚。下臣行日,已传檄各国,相会于温邑取齐。若废而不举,是以王事为戏也。下臣不敢复命。”子虎曰:“然则奈何?”赵衰曰:“下臣有策于此,但不敢言耳。”子虎曰:“子余有何良策?敢不如命!”赵衰曰:“古者,天子有时巡之典,省方观民。况温亦畿内故地也。天子若以巡狩②为名,驾临河阳,寡君因率诸侯以展觐。上不失王室尊严之体,下不负寡君忠敬之诚。未知可否?”子虎曰:“子余之策,诚为两便。虎即当转达天子。”子虎入朝,述其语于襄王。襄王大喜。约于冬十月之吉,驾幸河阳。赵衰回复晋侯。晋文公以朝王之举,播告诸侯,俱约冬十月朔,于温地取齐。

  ①已:停止。
  ②巡狩:巡守,巡视。


  至期,齐昭公潘,宋成公王臣,鲁僖公申,蔡庄公甲午,秦穆公任好,郑文公捷,陆续俱到。秦穆公言:“前此践土之会,因惮路远后期,是以不果。今番愿从诸侯之后。”晋文公称谢。时陈穆公款新卒,子共公朔新立,畏晋之威,墨衰而至。邾、莒小国,无不毕集。卫侯郑自知有罪,意不欲往。宁俞谏曰:“若不往,是益罪也,晋讨必至矣。”成公乃行。宁俞与鍼庄子、士荣三人相从。比至温邑,文公不许相见,以兵守之。惟许人终于负固,不奉晋命,总计晋、齐、宋、鲁、蔡、秦、郑、陈、邾、莒,共是十国,先于温地叙会。不一日,周襄王驾到,晋文公率众诸侯迎至新宫驻跸。上前起居,再拜稽首。次日五鼓,十路诸侯,冠裳佩玉,整整齐齐,舞蹈①扬尘,锵锵济济。方物②有贡,各伸地主之仪;就位惟恭,争睹天颜之喜。这一朝,比践土更加严肃。有诗为证:

  衣冠济济集河阳,争睹云车降上方。
  虎拜朝天鸣素节,龙颜垂地沐恩光。
  酆宫胜事空前代,郏鄏虚名慨下堂。
  虽则致王非正典,托言巡狩亦何妨?

  ①舞蹈:拜见天子的动作。
  ②方物:土产。


  朝礼既毕,晋文公将卫叔武冤情,诉于襄王,遂请王子虎同决其狱。襄王许之。文公邀子虎至于公馆,宾主叙坐。使人以王命呼卫侯。卫侯囚服而至。卫大夫元咺亦到。子虎曰:“君臣不便对理,可以代之。”乃停卫侯于庑下。宁俞侍卫侯之侧,寸步不离。糒庄子代卫侯,与元咺对理;士荣摄治狱之官,质正其事。元咺口如悬河,将卫侯自出奔襄牛起首,如何嘱咐太叔守国,以后如何先杀元角,次杀太叔,备细铺叙出来。鍼庄子曰:“此皆歂犬谗谮之言,以致卫君误听,不全繇卫君之事。”元咺曰:“歂犬初与咺言,要拥立太叔。咺若从之,君岂得复入?只为咺仰体太叔爱兄之心,所以拒歂犬之请,不意彼反肆离间。卫君若无猜忌太叔之意,歂犬之谮,何由而入?咺遣儿子角,往从吾君,正是自明心迹,本是一团美意,乃无辜被杀。就他杀吾子角之心,便是杀太叔之心了。”士荣折之曰:“汝挟杀子之怨,非为太叔也。”元咺曰:“咺常言:‘杀子私怨,守国大事。’咺虽不肖,不敢以私怨而废大事。当日太叔作书致晋,求复其兄,此书稿出于咺手。若咺挟怨,岂肯如此?只道吾君一时之误,还指望他悔心之萌,不意又累太叔受此大枉。”士荣又曰:“太叔无篡位之情,吾君亦已谅之。误遭歂犬之手,非出君意。”元咺曰:“君既知太叔无篡位之情,从前歂犬所言,都是虚谬,便当加罪;如何又听他先期而行?比及入国,又用为前驱,明明是假手歂犬,难言不知。”鍼庄子低首不出一语。士荣又折之曰:“太叔虽受枉杀,然太叔臣也,卫侯君也。古来人臣,被君枉杀者,不可胜计。况卫侯已诛歂犬,又于太叔加礼厚葬,赏罚分明,尚有何罪?”元咺曰:“昔者桀枉杀关龙逢,汤放之。纣枉杀比干,武王伐之。汤与武王,并为桀、纣之臣子,目击忠良受枉,遂兴义旅,诛其君而吊其民。况太叔同气,又有守国之功,非龙逢、比干之比。卫不过侯封,上制于天王,下制于方伯,又非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之比。安得云无罪乎?”士荣语塞,又转口曰:“卫君固然不是,汝为其臣,既然忠心为君,如何君一入国,汝便出奔?不朝不贺,是何道理?”元咺曰:“咺奉太叔守国,实出君命;君且不能容太叔,能容咺乎?咺之逃,非贪生怕死,实欲为太叔伸不白之冤耳!”

  晋文公在座,谓子虎曰:“观士荣、元咺往复数端,种种皆是元咺的理长。卫、郑乃天子之臣,不敢擅决,可先将卫臣行刑。”喝教左右:“凡相从卫君者,尽加诛戮。”子虎曰:“吾闻宁俞,卫之贤大夫,其调停于兄弟君臣之间,大费苦心,无如卫君不听何?且此狱与宁俞无干,不可累之。士荣摄为士师,断狱不明,合当首坐。鍼庄子不发一言,自知理曲,可从末减。惟君侯鉴裁!”文公依其言,乃将士荣斩首,鍼庄子刖足,宁俞姑赦不问。

  卫侯上了槛车,文公同子虎带了卫侯,来见襄王,备陈卫家君臣两造狱词:“如此冤情,若不诛卫郑,天理不容,人心不服。乞命司寇行刑,以彰天罚!”襄王曰:“叔父之断狱明矣;虽然,不可以训。朕闻:‘《周官》设两造以讯平民,惟君臣无狱,父子无狱。’若臣与君讼,是无上下也。又加胜焉,为臣而诛君,为逆已其!朕恐其无以彰罚,而适以教逆也。朕亦何私于卫哉?”文公惶恐谢曰:“重耳见不及此。既天王不加诛,当槛送京师,以听裁决。”文公仍带卫侯,回至公馆,使军士看守如初。一面打发元咺归卫,听其别立贤君,以代卫郑之位。元咺至也,与群臣计议,诡言:“卫侯已定大辟①,今奉王命,选立贤君。”群臣共举一人,乃是叔武之弟名适,字子瑕,为人仁厚。元咺曰:“立此人,正合‘兄终弟及’之礼。”乃奉公子瑕即位。元咺相之。司马瞒、孙炎、周歂、冶廑一班文武相助。卫国粗定。毕竟卫事如何结束,且看下回分解。

  ①大辟: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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