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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继母的娘家回来以后,宪纲表哥就成了继母和我们之间的谈话材料。
  “不要和宪纲在一起!”继母说,“特别是你们女孩子!虽然他是我的侄儿,但是,我一点也不替他遮掩,他是个不规矩的人。看那天,你们只和他玩了一两个钟头,就把你们弄得那样野,你们就该知道。”
  我们听着,不敢为宪纲表哥分辩。
  “他又不用功,不长进。”继母说,“你大舅让他去读外交,你看他那份固执!说什么也不去!他是没有出息的。他小时候就没有出息,一天到晚拿着锯子锯木头玩,别人说,他只配当木匠。他从上高中的时候,就学坏了。时常不回家,打他、骂他,都没有用。”
  “我看他好像很怕大舅。”我插嘴说。
  “当面做做样子罢了。他谁也不怕。那天,我敢说,他出了饭厅的门,就不会再回家了。”
  “他到哪里去了呢?”二弟问。
  继母沉吟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他外面有人。”“有什么人?”二弟插嘴问。
  大妹暗中推了二弟一下,说:“你不懂!”
  继母看了看他们两个,说:“不要乱讲,那个妖精的名字叫陈绿芬,有人见过他们在一起,告诉我的。”然后,她对我说:“邵佩玉真可怜!嫁给宪纲,两个人面合心不合的。”
  邵佩玉是表嫂的名字。提到她,我就想起她那带着香味的美丽的脸,和端庄的举止。
  “那他为什么要娶她?”
  “家里给介绍的。邵佩玉家里也是世代书香,所以,她才那样端庄懂礼。我们以为她会把宪纲表哥管好的。”
  “哦!原来娶表嫂是为了要管好表哥的!”二弟插嘴说。
  “听见没有?”大妹对二弟说,“假如你不听话,将来也娶个媳妇来管管你!”
  大家叫着笑起来,继母也笑了。
  我们觉得继母在我们这里,比在她娘家时,显得和蔼随便些。也许是因为我们实在太不懂礼的缘故,使她觉得在我们面前,一切排场都没有用武之地。
  “大舅对表哥是很严格的,表哥的事情,我们都替他瞒着大舅。”继母说,“但是,他一点也不怕你大舅。他是没有出息的。”
  继母下着结论。我们听着,怀疑着我们幼稚的判断。我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心里总觉得这个“没出息”的宪纲表哥是可爱的。我想,唯一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他那天把我们“救”出那闷死人的客厅,我们感激他,所以,我们就喜欢他了。当然,还有他送我们的那三只口琴。
  在那天我们所带回来的礼物之中,有衣料,有文具,有金指环,有手帕,有小闹钟……,但我们最喜欢而且最常拿出来用的,却是这三只口琴。我们一有空,就把它们拿出来吹。吹各种的歌调,有时齐奏,有时合奏。然后,我们把它擦得精光闪亮的,放回纸盒里去。
  继母有时嫌我们吵,就骂宪纲表哥不该买这种东西送我们。“总是不如邵佩玉会做人,”继母说,“邵佩玉替他送你们的,是真正的湖笔、徽墨和端砚,那才是送给学生的东西。”
  我们听着,想到那被我们随手塞到书桌抽屉里的笔墨和砚台,我们是不懂得欣赏名产的。在我们看来,反正那都是一些文具而已,文具我们早就有,而且随时要用,随时可以买的。
  每次,继母被我们的口琴吵得无可奈何而开始抱怨宪纲表哥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听到一些有关宪纲表哥的坏事情。例如:他有一次被大舅用脚镣锁起来,他却带着脚镣跳出去,雇了一辆洋车,逃走了。使全意租界的人都知道他们纪家有这种严酷的家法。
  每当大舅打宪纲表哥的时候,宪纲表哥总是说:“你打好了!打死我,你就没有儿子了!”
  “他是真正顽劣到极点了!”继母说,“当他因为顽皮而跌破手臂的时候,从来不肯抹药,就用一些灰土涂上去算了!”
  继母一件又一件地数说着关于宪纲表哥的种种,似乎她的家里只有这一件事最让她放心不下了。她们纪象只有宪纲表哥这一个男孩,假如他不成器,那些家业和大舅的面子就都保不住了。
  “宪纲只知道挥霍和浪费。他最会花钱,还不都是给了那个妖精!”继母说。
  慢慢的,我们开始关心起完纲表哥的事情来,我所关心的不只是他那些淘气的故事,还有继母所说的那个妖精陈绿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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