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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零拍拍阿手的背:"阿手阿手,你姓什么?叫什么?"

  "古月胡。爹生我下来看看我的手,说就是个干脏活的手,人不会记你名字,就叫阿手,阿手好记。"

  "胡阿手,别哭了。"

  "爹跟我一直在攒钱,攒到我四十的时候就能买个女人。"

  零苦笑:"买?"

  "有得买就不错了。百子坡有个寡妇,麻脸,可还能生养。这地方女人金贵。买来生个娃,有娃就有后,我跟爹死了就有人上坟了……现在店砸了,又要延几年了。正经的闺女买不起,寡妇也要被人买走了。我今年三十九了。"

  零忽然发现其实阿手很清秀,他实在不该是这样像家畜般活着的人。零轻轻地说:"阿手,人不该这样活的。"

  "这地方就这个过法。"

  "去延安吧。你这样的人在那里能好好过日子,你手脚勤快,能干又肯干,会有女人看上你,帮你生娃帮你暖被窝,不是用买的,她真喜欢你。你会有新的房子,自己的地,在地里跑着自己的娃。你活着时看着他就高兴,不是为了死后有人上坟。"

  "那不是过得像老爷一样吗?"

  "是过得像个人样。"

  "你在延安有房子和地?自己女人自己的娃?"

  "我……没有。"零苦笑。

  "你没有你就说我会有?我不信你说的。我乡下人,不懂啥道理。就知道一个事:老爷都是吃肉的,我们是羊,羊吃草的。你也是吃肉的。"

  "如果你想说老爷吃你们的肉,那我是吃草的。"

  "你杀人,杀完人没事,你来第一天我想你活不过天亮,可好多人死了你还没死。能在三不管活下来的都是这种人,这种人都是吃肉的。"

  零笑得苦涩非常,他看看自己,想要离开。

  "你去哪?你要跑了我跟爹就都要给你赔命了。"

  "我觉得我很脏。想去洗个澡,你要看着吗?"

  阿手看他半天才摇了摇头。

  零下楼,挑水,倾进后院里的木盆。零用手试了试水温,给冰得打了个哆嗦,然后脱衣。零先掬了水拍在身上,每一下都叫他哆嗦得几欲鬼叫。零咬了咬牙把自己放进水盆里,一瞬间他几乎跳了起来,他蜷进水里,盆和着他的身子一起颤抖,在地上硌出响声。零用一个胎盘里的姿势蜷缩在冰寒透骨的水中,望着天上的月色。月色很清澈,冰到骨头痛的水让他的肌体紧张,却让他的精神多少天没有过的放松。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牙关里的咯咯声把好好一首五言肢解成了支离破碎的字眼,零苦中作乐的声音在月色下听起来像是呜咽。

  阿手刚从楼上下来,店门轰然倒下。

  一群军统一声不发地冲了进来,敏捷而寂静,迅速占了阿手店里所有的空间。

  果绿这才迈进门来,扶起摔倒的阿手,拍拍他身上的灰尘:"宝店有三个人。那一位呢?"

  阿手木木地看后院的门,果绿也听见了那个咬牙切齿的歌风咏月之声。他伸出两只手指到嘴边嘘了一声以示不要出声:"回头再去拜访。现在先说咱们的事,乡里乡亲的,把你店里搞得一团糟过意不去,我特意带了人来给你修修。"

  阿手扁了扁嘴,一副未哭先惧的表情:"老爷我求你了……"

  "这里没有老爷。你求我什么?"

  "你们都说一样的话。"

  "还有谁说这样的话?"果绿揶揄地瞧了瞧后院,"那家伙想把三不管也刷成红色吗?"

  他轻轻推开了阿手,那是个信号,分布在各处的军统开始动作,他们自然不会好心到帮阿手修理--他们在搜查,缜密无声,轻拿轻放。

  果绿和几个手下走向后院,他们的步子像猿般轻捷。

  零仍抱着膝蜷在水盆里,半个头也浸在水里,他正在洗自己早成了草窝的头发。零忽然怔住,他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当他眼角的余光扫见身后出现的不是一个,而是一排时,便完全放弃抵抗的打算了,他将整个头浸在水里。

  "来看看你。住得还好?"果绿开口。

  零将头从水里拔出,看见他们,露出错愕之极的神情。

  "别演得太过。我们都不相信你会在乎光屁股。"

  零仍然像李文鼎那样茫然地看着他。

  "不够意思。怎么说现在你的吃住都在记我的账。"

  "我不知道……你干吗这么做?"

  "三不管现在是我们的地盘,你是客人哪,千辛万苦地到了这里,九死一生地想要出去。要好好招待,对招待你这样的人我们一向很用心的。"果绿凑到一个让零无法遮掩自己的距离,阴恻恻地打量着零的裸体,"辛苦了。同志。"

  "共产党他们才叫同志。"

  "那你的同行背后叫你什么?"

  "老师,先生。"

  "你能装傻到什么时候呢?明天?后天?你能活到后天?你杀人了,老兄,别说你杀那日本人的时候真以为他是马贼,别说你杀他是因为他在打劫。"

  "他是马贼,他在打劫。"

  "阿手!"果绿喊。

  阿手畏缩地掀开门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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