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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进屋后的湖蓝看着忙碌的手下,百无聊赖。一只手杖戳着自己皮鞋的鞋面,很用力,甚至带着仇恨,如果那鞋下边真有只脚,一定会很痛。然后那只手杖开始横向地敲着自己的小腿,仍然很用力,发出金属与木头的撞击声。

  正在译码的军统回头看了看,神情古怪。

  湖蓝正不耐烦地在那等待着。

  译码员总算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湖蓝,上海站、华东站、华北站都已回报,他们在三天前已经开始全线警戒,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目标的人。"

  "没有发现说明他们不够努力或者不够聪明,先生视为威胁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他们发现。"

  "就这么发吗?"

  "就这么发。"

  一名军统进来,匆匆地向湖蓝附耳。

  湖蓝的脸色比原来更不好看了:"太嫩?"

  送来消息的军统并不答话。

  "那个中统王八蛋走的哪条路线?"

  "他先往西,然后忽然折向东,走的根本不是主干道,是多年前就已废弃的马道,现在也就是一帮马贼和走私贩子才走。"

  "知道他在追什么吗?"

  "还不清楚,不过估计以这种速度下去,他明天将到达华北区,那条路线华北站也在监控。"

  "查清他在追踪什么,然后……"湖蓝和手下附耳。

  "是。"那名手下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但却毫不迟疑地答应,然后出去。

  "既然我太嫩,那就让他在那地方养老吧。"湖蓝的心情突然好很多了,好到不再拿手杖打自己的腿。

  陈亭火车站。

  进站的汽笛在鸣响,火车在减速,枕木下终于不再是黄土,路基石之间也冒出了绿意,伴着燃煤烧出的黑烟扑过来的还有水汽,那来自铁路边的水塘或者湖泊。一节车皮上带着一个剥落了的标语,遮掩中就剩下一个有气无力的"死"字。没有军统杀气腾腾的搭配之后,它看起来就像个玩笑了。火车缓缓停下,它整个都被淹没在经久不散的煤烟里。

  煤烟笼罩的车皮下,一个被熏得漆黑的人正试图从他藏身的空间里挣扎出来。那是机械之间的一个接缝口,三面都为钢铁和木头遮没,那点空隙大概够塞进一个小孩。那人是把自己硬塞进去的,双手抱住了头,然后往里硬塞,鬼知道他用这个纹丝不动的姿势在里边待了多长时间,现在再挣出来就成了一项极其艰难的工程。他把已经彻底麻木的手顶在头顶的着力点上,一次一次地用力。停下,喘气,再一次地努力,他终于把半个身子钻出了那个缝隙,然后使劲晃动着自己的腰,像从拧坏的螺纹口生晃出一个螺丝钉。最后他结结实实摔在车皮下的基石上,像一堆烧残的煤渣。滞留了几天的血液忽然开始流通起来,针刺一样的麻木感也立刻流遍全身,他痛苦地张开了嘴无力地呻吟,这种麻痹感要很久才会过去。

  铁器碰击的声音响起,一个检道员正拿着铁钎一路敲打着车厢的接缝过来。

  车皮下的人挣扎了一下,但他根本没法动弹,即使来了一只吃人的老鼠他也只能等着被咬。

  金属的撞击声一直响到了近前,检道员例行公事地低头看了看车下,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一双眸子对上了。

  "穷鬼,便宜车有那么好坐的?"检道员走开。

  车皮下钻出的人开始挣动,一厘米,一厘米。终于挣扎着躺到路的基边,休息瘫痪了的肢体。他的目标是十几米开外的一个公用水管。那是铁路用来洗车的,白花花的水从接在水龙上的胶皮管里哗哗地流淌。他终于晃过去,大口大口地喝水,顺便清洗着自己比纯种黑人更黑的皮肤,在军统的眼皮下藏了五天的卅四终于从煤烟里显露出来。然后开始用哆嗦的手脱衣服,他在里面还穿了一身外套。

  卅四终于又像个人样了,还是马督导的那身行头。只是那双脚不听使唤,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

  一双手从后边抓住了他的肘弯,是那名检道员:"老先生,您这要上哪啊?也没个人送的。"

  "买票。"

  "买票在外边呀。您怎么就进来了?"

  "稀里糊涂,稀里糊涂就走进来了。"

  "我送您出去。"

  "谢了谢了。我跟我儿子走丢了,本来他跟儿媳妇送我来的。"

  "您上站里让人拿大喇叭帮您喊一声。"

  "我儿子特孝顺,我还有孙儿孙女。"

  "您有福。"

  热心的检道员一直将卅四送到供车站工作人员进出的一个小铁门。卅四走出小门,头也不回,颤颤地迈着他的步子。检道员在门里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转身,飞跑向站台一侧。站台上站着几个穿黑衣的军统。

  卅四在街上走着,他的步子终于渐渐流畅,之前那种远超他实际年龄的衰老倒有一多半源于他艰难的旅途。路边卖着的食物没有一样不让他产生强烈的胃痉挛,即使是六个泡馍也撑不了这么长时间。卅四在一家路摊上坐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多说话了:"泡馍。"

  "这里不是西安嘞。只有拉面。"

  "拉面,两碗。"

  "很大份的。"

  卅四有气无力地说:"两碗。"

  远远的那几个黑衣在街边出没,看着这个饥肠辘辘等待着食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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