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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龙冈战役刚刚结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火药味。远处,时时响着冷枪,那不是战斗的枪声,而是新缴了敌人枪支的赤卫队员们,在过枪瘾,无目的地朝天空或是远处的树杆,放枪试眼力。毛家坪开阔地上,集中了敌我双方的兵员四万多人,加上当地的赤卫队、少先队、儿童团、妇女会、担架队,埋死尸的民工……,总共将近有六、七万人。人挤人,真热闹啊!
  最热闹的地方要算看押着张辉瓒的地方,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有些性急的小伙子爬到树上去看;有的从人群外边朝张辉瓒丢石头,也不知丢在谁的脑壳上。反正外边的进不去,里边的也出不来,这可急坏了李少辉,在这隆冬天气里,他急得全身大汗淋漓。
  那张辉瓒经过了紧张、劳累,额上又流血过多,这时候精疲力竭,象个醉汉,任人摆布。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双手被反剪着捆在身后。他不敢看人,只晓得四周全是愤怒的人群,是如林的手臂,是瞪得鸡蛋似的怒眼。人声嘈杂,谁在讲什么,他一点也听不清楚。他自知大难临头,死期已到,不做任何挣扎、反抗,更不存在一丝幻想。
  突然,人群自动地闪开一条两人宽的路来,前边过来了一群红军将领。
  “毛政委来了。”
  “看,大个儿是朱总司令。”
  “黄军长瘦多了……”
  原来,毛泽东从黄竹岭下山后,急匆匆来到龙冈,大路上碰到了黄公略。
  “公略,这一仗,红三军打得好啊!”毛泽东夸奖着。
  黄公略说:“在木坑,跟戴岳对峙了几小时,真急死人!”
  “打得不错,从你的脸色看,三军又牺牲了不少同志!”毛泽东注视着黄公略那清癯、憔悴的瓜子形的脸。他比黄公略大五岁,这眼光,是兄长看弟弟的眼光,亲切而理解,又给人以无限的慰安。
  黄公略眼眶里湿润了,泪珠差一点滚出来。他苦笑了一下,转过脸去,心疼地说:“初步汇报,死伤三千,没有木板棺材,只好几十个人挖一个坑。”稍停,他自豪地说:“三军的战士多是土生土长的农民,他们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愿被自己人当作‘AB团’杀了——所以,打仗勇猛顽强。”
  “你训练出来的嘛,跟你的性格一样!”朱总司令笑一笑,缓和了难堪的气氛。
  毛泽东深知黄公略爱兵如子,平时对每一个士兵情同手足。死一个人,好似砍了他的指头,现在,一下子死伤三千,全军死伤了三分之一,怎不心疼呢?
  一行人正走之间,看见路旁稻田里挤了一堆人,人声嘈杂。“发生什么事情了?”毛泽东问。
  “押解着张辉瓒,群众在看热闹。”黄公略脸上有了笑意。
  “走,看看去。”毛泽东把手一抬,示意黄公略引路。
  “毛委员来了,”一个中级军官喜悦地轻轻地讲了一句。
  “毛委员来了!”一个士兵大声地嚷着。
  “毛委员来啦——!”人们欢呼着,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来人这边了。
  人们恭恭敬敬地闪开一条路,让自己的红军首长大步走过来。
  毛泽东那炯炯的目光射在张辉瓒脸上,使他羞愧得不敢抬头,轻轻地喊了一声:“润之先生。”
  毛泽东说:“松绑。这么多人,他往哪里逃呀!”
  李少辉亲自把张辉瓒从绳捆索绑中解开。张辉瓒的手臂手指已经捆麻木了,他下意识地活动了几下,耸耸肩,摔摔胳膊,按按指节。见到了毛泽东,他眼里又闪起一道希望之光。他重又抬起了头,稍稍恢复了一点高级将领的气派。
  毛泽东向他打听了一些敌军的情况,诙谐地偏着脑袋问:“张师长,是你剿了朱毛彭黄,还是朱毛彭黄剿了你?”
  张辉瓒两腿打颤,可是,讲话的口气仍很傲慢:“我判断错了,以为只有黄公略的一个军,想不到中了你们的埋伏!”
  “要是只有黄公略的一个军呢?”朱德插嘴问。
  “我想,我会打赢的。”张辉瓒没想到黄公略就在眼前。
  “龙冈这一仗,就是黄公略打主攻。这你该服气了吧?”毛泽东很欣赏地看了黄公略一眼。对张辉瓒说,“认识一下吧,他就是你们追赶了两年多的黄公略。”
  张辉瓒与黄公略的眼光一接触,好象遭了雷击一般,立刻耷拉下脑瓜,轻轻地摇头叹息。他不服气哩,他悔恨一九二八年七月平江暴动后,为了保存实力而没有听从何键的调动,只派了少数部队去合围红五军、结果,酿成今日的大祸。
  “胜败乃兵家常事!”张辉瓒喃喃地说。
  “看样子你还不服气,有本事的,我们再较量一次!”黄公略毕竟年少气盛,他不怕敌人的谩骂,也不信敌人的奉承,但他最不能忍受敌人的歧视。
  在张辉瓒眼里,黄公略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心里估量,虽然十八师师部及戴、王二旅覆没,但是,还有他的内侄朱耀华的五十四旅和公秉藩的二十八师正从东固向龙冈进军,谭道源的五十师在源头、东韶一带向龙冈夹击,南边兴国方向还有十九路军……他还存在着侥幸心理。
  李少辉把张辉瓒带到红军临时总部,这是一间大铺子。
  “出多少钱放我?”张辉瓒仍然傲慢地问。
  朱德盯视着这个被俘的大胖子将军,鄙夷地威严地回答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我们要在你自己的部队面前,在被你清剿过的红三军及人民面前公审你。”
  张辉瓒深知自己罪恶深重,尤其是对赣西北、赣西南的清剿,搞得十室九空。东固一带,“十岁以上的男女老少格杀勿论”是他干的。欠下了多少血债啊!一听要受公审,知道就是死路一条,他的气焰被压了下去。
  朱德停了停又说:“我们打算成立一所红军学院,你愿不愿意去教课?”
  张辉瓒细声说:“我愿意的。”同时却把耳朵伸得老长,希望能听到突然响起的枪炮声,窃盼着他的部下会来拯救他。
  朱德为了试试张辉瓒的人品,故意问他:“依你看,我们下一仗应该攻击白军哪个部队?”
  “嗯——你们应该去攻打驻在兴国的十九路军,十九路军只有两个师,一个独立旅,这些广东佬经不起打,他们是这样布防的……”张辉瓒突然来了劲儿,很希望十九路军跟他一起殉葬。好象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个会水人的脚死死不放一样。为了这个目的,他把十九路军的机密也和盘托出。在这一点上,他是讲了真话。他透露的机密,跟红军侦察的情报完全一样。
  “你想得好,把我们调虎离山?这一回,让你亲眼看看,红军怎样在二十四小时内,横扫源头、东韶,消灭你们的五十师谭道源吧!”黄公略愤恨地说。
  张辉瓒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正正老花眼镜,完全用战败将军的口吻,求饶说:“我有罪,不过,我是职业军人,我的使命是打仗,我现在愿意赎罪。”
  接着,张辉瓒自己用龙飞凤舞的毛笔字,开具一张清单:步枪五千支、子弹一百万发,机关枪五百架,西药(清单由红军开列),无线电台五架。总值二十万光洋。
  “一纸空文,真的有用吗?”黄公略看了这份军火单,心里为之一振,反问张辉瓒。“你写的这些,真的有用吗?”红军多么需要枪支弹药啊,红三军在龙冈战役前,三个人才有一支步枪,许多战士四肢打断了,没有麻药,是用盐水消毒,用钢锯截肢的,多么痛苦!
  张辉瓒坦白地说:“我在上海、汉口三家银行存了钱,原来准备退役后颐养天年用的。现在,我愿悉数交出,只要保证我的生命安全,一切照办。”
  毛泽东未置可否。离开指挥部时对黄公略说:“好好看着,不要杀!”
  毛泽东找到红军卫生部长,要他赶快开列所需西药单子。可是,这个部长迟迟开不出单子来。
  白区那边,张辉瓒的妻子心急如火,一时飞上海,一时跑汉口,还通过关系找到地下党。提出只要保全张辉瓒的性命,不惜一切代价,愿意出钱赎命。
  龙冈一役消灭张辉瓒九千人马。红军立即挥师东征谭道源的五十师。这个战役的主攻由彭德怀的红三军团担任。黄公略的红三军,由于龙口战役中损失惨重,未能迅速赶上决战,致使谭道源师逃跑一半,这样,红军用五天时间,消灭敌人一个半师,从而胜利结束了第一次反围剿。
  源头之役,红三军意外地逮住一个女俘虏,她就是中央社前线特派记者宋晓飞,一个年轻漂亮,性格倔强的娇小姐。这在中央苏区又是头条新闻,年轻的战士们,围观宋晓飞的劲头,真不亚于围观张辉瓒。
  宋晓飞穿着一身黄咏叽军服,留着时髦的“同化”头发,漂亮的瓜子脸上,涂了些泥巴与烟灰。她是故意把自己弄得很脏很难看的,但是瑕不掩瑜,她毕竟是个美人儿。
  竹妹子把宋晓飞带到黄公略面前,愤怒地说:“瞧这白匪小老婆,还蛮凶哩,要她交出武器,她竟跟我摔起跤来,把我的脸都抓破了。”
  原来,宋晓飞在兵荒马乱之中,与师部失去联系,便一个人躲在一家民房的阁楼上,当地赤卫队、妇联会搜索溃兵时发现了她。
  宋晓飞有什么预感似的,在未当俘虏前,就用麻线把衣服缝得紧紧的,内衣内裤连成一片,军衣军裤缝在一起。赤卫队员们发现了她,并未搜身,唤来了竹妹子一班妇女和她打交道。妇女们上前要她交出武器,她面无人色,一声不吭,象个哑巴似的。老俵们的话她听不懂,但看得懂是要她交东西。她身上有一支勃朗宁小手枪,这是她的堂姑妈宋美龄送给她的,她要用来自杀,万万交不得的。另有几十块光洋,她倾囊丢在地上,还有一些名片,上面印着“中央社前线特派记者宋晓飞”的名字,她不愿交。
  “把枪交出来!”竹妹子仇视地盯着宋晓飞,连喊了五声。宋晓飞仍然缩在屋角里,不动声色。“冲上去!”一个士兵怂恿竹妹子。
  竹妹子纵身上前,便与宋晓飞扭在一起了。宋晓飞哪里是竹妹子的敌手?经过一场搏斗,终于被解除了武装,押送到黄公略跟前。
  黄公略看着宋晓飞那个落魄样子,心里好笑,尤其见她将全身衣服都缝在一起,好似布袋木偶人似的,更觉得有趣。心想,哪里来的这个怪物啊!
  宋晓飞仇视地瞧着黄公略,有凳也不坐。昂着脑袋,半天才吼叫着:“放开我,我要见你们最高长官!”
  “很抱歉!毛政委、朱总司令没时间接见你,彭德怀军团长去追击五十师残部,我跟你谈谈行不行?”黄公略露出雪白的牙齿,大方而又随和地说。
  宋晓飞又重新看了他一眼,她是从脚底看上去的。只见黄公略穿一双布草鞋,打着黄色绑腿,穿一身灰布军装。左臂上的长方符号上印着“红军”二字。脸庞长长的,两眼炯炯有神;面色憔悴但掩饰不住一股踌躇满志的神色。她猜不出这是谁。也许,是个连排长吧?!在国民党军队里,一个普通排长都比这人穿着得神气多啦。宋晓飞又低下眼睛,不愿回话。
  “你是什么态度?黄军长跟你谈话你都不理!你不是要找最大的长官吗?”竹妹子捅了她一下,又好气又好笑。
  这一下还真有用。宋晓飞猛地抬起头,两眼光闪闪地,又从脚到头,扫视了黄公略一遍,轻轻地说:“黄公略军长?”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她不相信。
  “也许是吧!”黄公略自己坐下来。掏出一支麻雀牌香烟,怪有味道地吸起来。
  “我是中央社记者,我有特权,你要放我回去!”宋晓飞憋红了脸,从衣袋里掏出名片。
  “中央社参加了对苏区的围剿。你是俘虏,愿做俘虏回去,还给你三块钱。”黄公略幽默地说。
  “国际公法规定,要保护记者。”宋晓飞也不示弱。
  “好吧,请你这个记者看看你们中央社的反共文章吧:‘朱毛彭黄四大寇’;‘黄匪公略窜入莲花’;‘赤匪黄公略率部自相残杀’……你们是蒋介石的应声虫,你们不是客观公正的记者,所以,不能随便放你回去。我建议,你在苏区呆上四个月,然后回去写一本书,保证畅销,还可以捞到一大笔稿费!”黄公略挖苦说。
  宋晓飞一听说要她留下四个月,顿时急得抹眼泪,一些藏在心里的难听话,也瓢泼似的倒出来:
  “侬德国(你这个)鬼地方,我一天也住不下去!”
  黄公略听得懂她的上海话,而竹妹子和其他赤卫队员听了却莫名其妙。“这里是中央苏区,怎么是‘德国’?”竹妹子圆睁着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黄公略忍俊不禁。
  “你们‘共产共妻’!‘共产’,我身边只剩下一只宝石戒指,拿去算了;‘共妻’,谁靠近阿拉,阿拉就咬死他!”
  “哈哈哈哈。怪不得你全身衣服都缝成一片啦,怕共妻呀,哈哈哈哈。”黄公略仰天大笑。竹妹子他们也笑弯了腰。
  “你们共产党,不要祖宗,不孝父母,不爱弟兄,出卖国家民族,不讲礼义廉耻,毁灭中国的伦理道德……。”宋晓飞把蒋介石的演说词背得滚瓜烂熟,一口气数落了半天。
  “放肆!”刚才还哈哈大笑的黄公略,拍案而起。竹妹子缴获的那支勃朗宁小手枪在桌面上也跳起舞来。黄公略习惯地抓起枪,在手里掂了掂。那宋晓飞突然惊呼道:“侬不能打,侬不能打!”双腿跪在地上求饶。
  黄公略把勃朗宁小手枪啪地一声压在桌上,怒不可遏地吼道:“太放肆了。你把蒋介石的训词都搬出来骂我们。好,给你四个月时间,你去考察一下,共产党是不是不要祖宗,不孝父母,不爱弟兄?!蒋介石讲什么礼义廉耻?他就忘了一个‘耻’字。去吧!”黄公略把手一挥,给竹妹子做了个手势。
  宋晓飞很不服气,边走边用英语骂道:“都是些没有文化、没有教养、没有知识的蠢猪!”
  “你回来!”黄公略忍无可忍,用英语叫她回来,又对她说:“坐下”
  宋晓飞想不到苏区还有人能懂英语,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在屋角的小竹椅子上,老实些了。
  正在外边祠堂里开军事会议的红军将领们散了会,说笑着往三军军部走过来。听见小房里有人在用英语对话,感到新奇,都挤进来看热闹。
  黄公略一时指指宋晓飞,一时向首长们招招手,用英语说:“这个中央社记者,自以为是个大学问家,骂我们是没有文化、没有教养、没有知识的蠢猪。我只会英语,你们试试她懂多少种。”
  首长们哈哈大笑,一个留学法国的师长用法语问她:“你对共产党为什么有这么深的仇恨?你知道拿破仑吗?”
  宋晓飞听不懂,摇了摇头。
  一个在苏联学过炮兵的参谋处长用俄语问她:“你读过普希金和莱蒙托夫的诗歌吗?读过屠格涅夫哪些杰作?”
  宋晓飞听得有些发呆,艰难地摆了摆头。
  一个高高大大的满脸络腮胡子的人,笑嘻嘻地用德语问她:“你知道海涅吗?你知道俾斯麦吗?十字军远征是怎么回事?”
  宋晓飞更是一句也听不懂,惶恐地挨着土砖墙,慢慢地站起身子。天气并不冷,她却颤抖着,羞愧得无地自容,老老实实地用上海普通话说:“长官大人,我,我小看你们了。”她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嘤嘤地啜泣着,不敢看黄公略一眼。脸上的汗珠儿,簌籁地往下滚,她用手一抹,那糊在脸上的泥巴、烟灰被抹得满脸都是。
  红军将领们互相拍拍肩膀,边说边笑地走出小房间。
  黄公略心想:幸亏黄埔军校规定要考英文,逼着自己学了这门功课,否则,给这个洋学生骂了还蒙在鼓里哩!
  竹妹子带着灰溜溜的宋晓飞,离开了三军军部。一晃过了四个月。这四个月对她来讲,胜读十年书。她和竹妹子由仇敌变成了好朋友,竹妹子参加掩埋尸体,她则一旁呆呆地看着,用手帕抹眼泪。战争,太残忍了,一仗下来,双方死伤几千人,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啊!竹妹子给红军洗衣补鞋,她就在一边做下手。她从小养尊处优,纽扣掉了都是姨娘(佣人)缝,她只会打毛线,现在要从头学起了;竹妹子会唱优美动听的兴国山歌,她听得入了迷,但插不上嘴。竹妹子给被俘的白军士兵做宣传,这回,她的学问派上了用场,竹妹子怂恿她编节目,她试了试,凑了一首兴国民谣给竹妹子唱:

           哎呀味——
           哥你不要当白军,
           白军给人来看轻,
           你在队伍受打骂,
           我在村中难做人。
           哎呀——唻——
           哥你不要当白军,
           白军给人指背心,
           你当红军妹光荣,
           当兵就要当红军。


  竹妹子那百灵鸟似的婉啭的歌喉,唱得俘虏们的心里甜甜的,有人悄悄地抹起眼泪来。宋晓飞发觉自己编的山歌受人欢迎,心里乐滋滋的,说不出有多高兴啊!
  村里的细伢子组织起来上红军小学,没有老师也没教课书,竹妹子又找到宋晓飞。宋晓飞花了半夜工夫,编了第一课:《红白黑》。第二天,就在大樟树下,给十几个光屁股的留铲子头的细伢子上课:

           红!红!
           天上的红日,
           我们的红军,
           两个相比一样红;
           白!白!
           天上有白云,
           地下有个白军,
           两个相比一样白;
           黑!黑!
           炉中有黑炭,
           反动派有个黑心,
           两个相比一样黑!


  很快,村里的孩子以及一些伤兵员就都会背这一课了。还有些伤兵见了宋晓飞,就开玩笑地喊:“红,红,红,红妹子满脸笑容……哈哈。”宋晓飞真的脸一红,笑眯眯地跟他们做个鬼脸,笑骂道:“黑,黑,黑,你们是一群黑脚杆,格格格。”
  一九三一年的春天,苏区军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红军战士要把粮食积存起来,准备第二次反围剿。苏区老俵把粮食送给红军,自己挖野菜,剥春笋,摸田螺,一天西餐瓜菜,填不饱肚皮。宋晓飞从小长到二十三岁,还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她跟妇女们一同下田摸田螺,捉泥鳅,感到新鲜而有趣。可是,那煮成稀里糊涂一锅的饭菜汤,开始她真不敢下咽,觉得又脏,又腥,只见野菜不见饭粒。后来肚皮饿得不行了,也就只好捏着鼻子吃。渐渐地,宋晓飞的穿着打扮,爱好习惯,思想感情都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整整过去四个月了,她记起黄军长对她的许诺,要竹妹子带她去见黄公略。
  黄公略正忙于准备第二次反围剿。宋晓飞既然来了,他也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跟她谈一次话。说实在的,黄公略一向把苏区的细妹子、大姑娘,都看成自己的小妹妹一般,她们也不把他看成统帅上万人的一军之长,而是把他当成自己的老兄,说话没大没小,嘻嘻哈哈,互相还常开开玩笑。
  但是,宋晓飞一进屋,黄公略的脸色立即严肃起来,公事公办地请她坐下,开门见山地对她说。“宋女士,你可以回去了。这支‘勃朗宁’还给你,只是那七颗小子弹我取下了。另外发给你三块大洋做消费。”说罢,真的从抽屉里取出勃朗宁小手枪和三块叮当响的“袁大头”,丢在桌面上。
  宋晓飞却不去接,而是羞赧地说:“黄军长,我不回去了,你愿意收下我吗?”
  “唔?不回去了?这里‘共产共妻,不讲礼义廉耻’,你不害怕?”黄公略嘲讽地朝她眯了一下眼睛。”
  “那都是谣言,红军的确是正义之师。我是真心真意地想留下来,为你们做一点事,如果不增加你的麻烦的话。”宋晓飞涨红了脸,诚心诚意地说。
  “我们苏区很苦,马上要打大仗,随时有生命危险,你还是回去吧,光凭热情是办不成事的。”黄公略诚恳地规劝着。
  “你不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这四个月我也是吃野菜、摸田螺,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们当军长师长的都吃得苦,我就吃不得苦?”看样子,宋晓飞是个倔强的姑娘,与一股娇小姐不大一样。
  “好吧,你愿意留下,我们欢迎,什么时候想走,提前告诉我,护送你,只是不要偷偷摸摸地走。那样,在路上会被当逃兵杀头的。”黄公略开诚布公地嘱咐她。她不满地噘着嘴说:“依又小看阿拉!”
  黄公略笑了。
  “黄军长,我有一个请求,不知行不行?”宋晓飞的脸涨得象个关公,绯红绯红的。
  “说吧,只要能办到一定给办。”
  “我到苏区四个多月了,家里一定以为我死了:我想借你的电台,告诉肖亦文,我没死,活得很好。”宋晓飞提起肖亦文,心里便是一阵激动。
  黄公略把她带到一间房里,那是红军总部的报务室,他要报务员打开唯一的一台收报机,里面吱哩哇啦响了一阵,接着,传来嘀嘀嗒嗒的声音:
  “二十八师公秉藩钓鉴:总司令限令五月十五日国民会议召开之前攻占龙冈、东固,希遵令前进!不可徘徊……”报务员递给黄公略一份电报译稿。原来,敌人以为红军没有电台,互相用明码发报。
  “我们缴获的发报机给士兵砸坏了,你的报安电报,只好等打完下一仗,把公秉藩那部电台缴过来再说了。”黄公略对宋晓飞说。宋晓飞有些失望地说,“有把握吗?不过,现在让我干点什么呢?”
  黄公略郑重其事地说:“我任命你为宣传队长,立即上任。呶,这七颗小子弹也给你护身!”
  宋晓飞激动地握着黄公略的手,使劲地摇了几下,她知道这是军长对她极大的信任。
  “道命!”她学着竹妹子们的口吻,把右手放在额发间,行了个军礼。随即与竹妹子一路欢笑着,走向充满阳光的绿色田野。
  东固山的春天是十分秀丽多姿的,松柏青翠,映山红一片片,一丛丛,象火焰,象燃烧的红霞。东固山的脚下,有一个小村子,它有个古怪的名字——(土敖)上,离东固圩八里地,眼下,它是红军总部所在地;红军三、四、五、八、十二等各军共三、四万人,集中在东固待敌,这可需要指挥员的胆略。从地形上看,红军似乎被敌人四面包围着:西边有王金钰部的五路军率四十七师和公秉藩的二十八师,由吉安进至富田、陂下一带,离东固仅四十里;北面有郭宗华的四十三师由吉水进至水南、白沙,在东固北约七十里;南面是蒋光鼐、蔡廷楷的十九路军仍在兴国城;东北边还有孙连仲的二十六路军、朱绍良的第八路军。共二十万大军,把东固围得水泄不通。
  红军在东固待敌二十多天,仍不见敌人出动。有些人等得不耐烦,牢骚怪话不绝于耳。但是,红军总部不理这些,决心等待时机,在敌人行动之中消灭敌人。可是,敌人也很狡猾,他们采取新的战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尤其是公秉藩最为老谋深算。公秉藩早就进兵富田、固陂圩一带,离东固只有四十里。在第一次围剿中,他由于狡猾,不但没有损兵折将,还冒功领了赏。这回,他就得加倍小心翼翼了。张辉瓒在东固公审被杀后,他那颗脑袋,从赣江上游飘到吉安城,就是公秉藩派人打捞上来的。张辉瓒的脑袋时时在他的眼前浮现、跳跃,阴魂不散,好似要找他做替死鬼似的。惹得他时不时下意识地摸一摸颈项。他从吉安向东固推进时,走一步,望一望,每到一地,就大挖壕沟,修筑堡垒。速度慢得象蚂蚁爬似的。
  蒋介石电令各总指挥:在五月十五日国民会议前,所有各省赤匪须一律肃清。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五月十五日即将来临,何应钦催逼二十八师前进的电报一封接一封拍来,公秉藩也真的有些焦急了。不进则违犯作战命令;进则如入敌国,两眼一抹黑,得不到红军的一点消息。
  公秉藩想起了第一次围剿时那个宝贝——帮会头目刘老汉。便派人把他找来,亲自给他打气说:“刘老汉,上次你的情报十分准确,本师建立功勋,也有你一份光荣。这一回,你还要打起精神来,为本师效劳,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隋风旋也跟着讲好话,又哄又骗。
  “师长大人,不是我不卖力,这个地方被赤卫队、儿童团严密封锁着,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公秉藩以为他的大烟瘾发了,家里没钱用,便命令军需尽量供应他一些大烟土,给了二十块光洋。可是,刘老汉活动的结果,仍然是不知红军的任何音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一天晚上,刘老汉突然哭丧着脸说:“师长大人,请你高抬贵手,让我回家去吧,我的老母年逾古稀,眼下病在床上快要断气,让我这条小命留下来当个孝子吧!再给你们搞情报,我凶多吉少,死路一条,求师长大人开恩……”刘老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求公秉藩。隋风旋最看不得这些地痞恶棍,把手一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他有老有小,让他滚吧!”
  刘老汉趴到隋风旋脚下,磕了一个头,慌忙爬起来,也顾不上讨钱,一阵风似的跑了,好似从阎王殿里放出的小鬼。
  “便衣侦探没有了,只好派武装侦探严密搜索。”公秉藩在屋里踱着步,忧心忡忡地说,“得不到准确的情报,就会重蹈张石候的覆辙,盲人骑瞎马似的往红军布袋里钻。奶奶的,真要命啊!”
  隋风旋最近对佛学越钻越有兴趣,他说:“唉,我已看破红尘,你争我斗有什么意思?如果真有佛国净土,我倒希望有个归宿,阿弥陀佛!”他简直要双手合十。
  公秉藩以为他在开玩笑,便笑道:“老兄,咱们眼下是背水一战,观音菩萨和释迦牟尼都救不了咱们,还是勇往直前吧!这一仗只要打胜了,蒋总司令会因为我师战功赫赫而调回后方,那时,吃喝玩乐不尽你去搞?”
  “屏轩兄,你这是望乡台上赏牡丹,自己安慰自己呀!”隋风旋苦不堪言,他后悔当初重操旧业,如果在长沙跟人合股经商,维持一个小康局面,老婆孩子在一起,日子多么舒坦啊!悔不当初!
  武装侦探的报告都是千篇一律的:由固破圩通山坑、中洞,直达头破、东固岭的这条道路上,没有红军踪迹,也没有老百姓。
  “真怪呀,红军主力躲到哪里去啦?”公秉藩和隋风旋在屋里踱着步,他们交换的眼色就是:红军在哪里?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天晚上,监视九寸岭的步哨查获了一名由红军逃出的自称营长的人,马上被带到师部。隋风旋一见他,心里突地一凉,差点慌了神,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张辉瓒的特务营长贺斌,他原先跟黄公略在嘉义暴动,又反水了。为什么现在又从红军那里逃出来了呢?正在狐疑,贺斌开口要茶喝,一时又要烟抽,还大大咧咧地对他们说:“他妈的,在那个鬼地方,一蹲就是二十来天,每天喝两餐野菜田螺粥。再不逃,人都快饿死了。你们快给我搞饭,有肉的话,弄一碗红烧肉,说实在的,现在我一口能吃半只肥猪……”说到此处,他口水直流。
  隋风旋在暗处,贺斌在明处。平江暴动胜利后,隋风旋任第四团团长,黄公略任党代表,曾经脱离指定阵地,去追赶贺斌率领投敌的三营,吃了一次大亏,死伤一大半,隋风旋记下了这笔血债!他不知道这个比他更加反复无常的东西,会讲出什么重要机密来,只注意地观察着。
  贺斌吃饱喝足,还在继继卖关子,不把情报吐露出来。翘着二郎腿,刁着三妹牌香烟,以功臣自居。先吹了一顿如何冒险逃离红军警戒线,又提起向黄公略投降的事,狡猾地说。“我一看张师长快完蛋了,便来了个假投降。嘿,可威风呢,全营吹起敬礼号,举枪向黄公略致敬。这个时候,他想打死我,可不敢。我了解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我对他那么一糊弄,他真的不计前仇了,还任命我当军部直属队的营长。不过,有一回我把他惹火了,差点给撤了职。”
  贺斌信口雌黄,公秉藩也只好耐着性子听他吹下去。他讲了这么一件事:
  龙冈一役,红三军打得很漂亮,战士们从张辉瓒司令部抬回来很多贵重物品,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式样奇特、油黑乌亮的马克沁重机枪和哈克齐斯轻机枪。战士们这个瞅瞅,那个摸摸。眼看是些好东西,就是不会用。李少辉问黄公略怎么办。
  “这架哈克齐斯轻机枪,是从特务营那里缴获的,要贺斌来教一教。”黄公略对李少辉说。
  贺斌被请来了,他摆出一副军械专家的架势,先讲了一通理论,花去了三个小时,还没谈到哈克齐斯机枪本身。“下次再讲吧,弟兄们。告诉你们吧,我们光是认识零件,拆拆卸卸,就搞了整整一个月,这种德国造的新式武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会的,何况你们的文化水平那么低,你们用过的最好的武器还不过是汉阳造。不用急,慢慢来。”
  李少辉和红军士兵们看贺斌那样傲慢,非常生气。情况反映到黄公略那里,黄公略要李少辉把几十个团、营、连长和作战参谋请来,当然,贺斌也在其中。
  “这挺哈克齐斯轻机枪,是德国的新式武器,我也没用过,不过,听说光学会拆卸就得花一个月时光,我就不信这个邪。今天,请大家一起来试试,看看半个小时能不能学会掌握它。”黄公略说罢,便卧在地上,装上子弹,朝着对面山头的一棵大树打了一梭子。只听得“哒哒哒哒!”一个点射加连发,被打中的大树干上,褐色的树皮树渣,象受惊的小鸟一样,扑扑楞楞地纷纷飞散开来。
  打完,黄公略又拆开滚烫的零件,讲解操作要领,不到半个钟头,军官和参谋们都熟悉了。李少辉第一个伏在地上,放了一梭机枪子弹。人们哈哈大笑,只有贺斌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黄公略大喊一声:“好吧,红军士官学校第一期学员毕业啦!”逗得大家都笑了。
  过后,黄公略对贺斌诚恳地劝告说:“贺营长,既然当了红军,就要有红军的作风、品质,要谦虚谨慎,跟士兵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说到这里,贺斌生气地将手里的三妹牌香烟扔得老远:“去他的,什么共同进步!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早就想归顺国军啦。今天派我值勤,我把部下甩开,来了个脚底下抹油——开溜,嘿嘿嘿嘿。”贺斌十分得意,露出一嘴焦黄的牙齿。
  公秉藩半信半疑地听着,耐心等着贺斌吹过一阵后,轻声地但又有些胆战心惊地问:“你谈谈匪区情况吧!可是,有言在先,必须真实可靠,不准哗众取宠,如果查证不是那么回事,你要考虑后果。”
  “如谎报军情,则军法从事!”隋风旋恶狠狠地补充一句。
  贺斌拍拍胸脯说:“师座,你们如不相信,我贺某人给立个军令状!”
  “你快说吧!”公秉藩不耐烦了。
  贺斌咽咽唾沫,左右看看,好象要向全世界发布爆炸性的消息一样。又紧挨着公秉藩,极其神秘地说:“长官,你们还蒙在鼓里哩,你们的步哨线外不到十里远,就是红军主力。他们已经准备了二十来天,光是你们这个正面,就有七、八个军。”
  这个情报可把公秉藩吓出一身冷汗来。他想,红军又是第一次反围剿的作战方略:集中兵力,消灭一部,我二十八师又得重蹈张辉瓒的覆辙了。公秉藩的脑壳发痒了。不过,他还是沉住气,追问道:“红军高级将领现在何处?”
  贺斌呷了一口茶,抹抹嘴角,又滔滔不绝地说:“朱德、毛泽东的红军总部设在(土敖)上,他们挖了防空洞,成天在大山上练习爬山、攀高、冲锋。对付你们二十八师,仍靠红三军打正面,跟上次歼灭张师长一样。因为红三军都是本地人,人熟地形也熟,闭着眼睛能走路。”
  “你快说,黄公略在哪里?”公秉藩急得眼里冒金星,而贺斌却故意卖关子。
  “黄公略,就在东固圩;红四军在南龙;红十二军阵地在东固岭、黄沙窑一带,彭德怀的红三军团在大乌山附近的中美。”贺斌讲着,公秉藩要他讲慢一点,一边用红铅笔在五万分之一的地形图上做标记。
  贺斌把情报如数家珍地倾吐完毕,又象主人似的从桌上拿起三妹牌香烟,点燃后美美地吸一口,喷吐着烟雾。
  “好,你去休息吧!”公秉藩要马弁把贺斌带到一边,立即与隋风旋等高级将领商量对策。
  “幸亏没听王金钰的话,要是冒冒失失向东固、龙冈前进,又是第二个张辉瓒!”公秉藩洋洋自得地说。
  “不过,王金钰、何应钦、蒋总司令催得那么急,违抗军令,会酿成大错啊!”参谋长忧心忡忡地提醒。公秉藩善于倾听部属的意见,跟张辉瓒截然相反。
  “我看,还是把贺斌的情报电告何应钦,由他去决策为好。”隋风旋想了个折衷方案,在座的都说好。
  公秉藩用一百瓦的高频发报机,向何应钦的总指挥部发出电报。
  何应钦也不马虎,立即命令飞行队长田曦,亲自架机到东固、龙冈、兴国一线低空侦察。”山高林密,从飞机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这块经张辉瓒“三光”之后的苦难士地,仿佛连一只猫一只狗都难以找到了。田曦的侦察报告是:东固一带空无一人。
  何应钦复电公秉藩:“齐电悉,已派飞机仔细侦察,仍盼督饬所属确实搜查,严密监视。”
  公秉藩接电后,又派出许多便衣和武装侦探到处侦察,仍是没有任何征候。
  “这个姓贺的,一时反共,一时降共,一时又归顺国军,我倒怀疑他是不是共军的密探。红军惯用苦肉计。上次是沿东固到龙冈一线,派出小部队引诱张师长钻进口袋,结果,弄得全军覆没。这一回。也许明明没有一个匪兵,却害得我们不敢越雷池一步。”公秉藩说完,在屋里踱着步,苦思冥想。这一席话,隋风旋听了并不愉快。如果把“贺斌”的名字换成“隋风旋”,不也是一时反共,一时降共,一时又归顺国军吗?隋风旋心里虽然不悦,可听了公秉藩的话,火上浇油地说:“很象红军的密探,把他处决算了。”
  “对,干掉他,省得他在此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参谋长下了决心。
  公秉藩把手一抬说:“再等一等,看一看,如果红军仍无消息,再做处置。”
  五月十一日,何应钦又来电令:“连日派飞机侦察,均未见敌踪,仍盼鼓励所属,不顾一切,奋勇前进,如期攻下东固,树各路之先声。”
  王金钰又从南京发来电报:国民会议五月十五日召开,一定于开会之前占领东固。
  王金钰这个公子哥儿,对于进军东固怀着强烈的野心。因为,蒋介石已经亲口许诺:在第二次围剿中,如果他的五路军建立功勋,剿灭共匪,则江西省主席鲁涤平去职后,就让他担任。所以,他要二十八师早些动手,一定在十五号以前占领东固,好在国内外报刊上大吹一番,在国,民会议上,他就能发表演说。那时,报纸记者会包围着他,他的巨幅照片将出现在国内外报刊上……其实,他不知蒋介石在向他许诺的同时,也跟二十六路军总指挥孙连仲许愿:只要打好这一仗,鲁涤平的省主席一定让给他。后来,王金钰、孙连仲都成了红军手下败将。蒋介石叫鲁涤平滚到浙江去,江西省主席由本地人熊式辉担任了。这是后话,可见蒋介石是玩弄政治手腕的老政客。
  军令如山,公秉藩只好打起精神,一直拖到五月十六日才动身。谁知,他刚刚出师,就遭到红军的伏击,被打得全师覆没。不过,他比张辉瓒“幸运”,总算留了一条性命逃回吉安。第二次反围剿,红军十五天内长驱七百里,连打五个大胜仗,俘虏白匪三万余人,缴枪两万多支,还缴了十部电台。事后,搜查出公秉藩的一颗私章,红三军宣传队长宋晓飞,触景生情,诗兴大发,跟竹妹子她们编了一首顺口溜,名叫《公秉藩自叹》,到处传唱,唱得苏区军民家喻户晓,喜气洋洋。

       呢制军服半路抛,公文袋子丢山腰,
       恨不得再生两条腿,化妆伙亻夫拼命逃。
       莫道拥有枪和炮,堪信兵败如山倒,
       飞将军自重霄人,漫山遍野杀声高。
       十里山谷填臭尸,人马践踏乱糟糟,
       前番折了张辉瓒,这回我也跑不了。
       急中且把计谋生,潼关道上学老曹,
       体面两字丢一边,逃得性命是上策。
       我公某混进俘虏营,三块银洋进腰包,
       雨夜偷回吉安城,掩面啼哭泪淋淋。
       万人出师独身归,“剿赤”收场真糟糕,
       提笔起呈心猛省,叫人快把私章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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