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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兽


金涛

  〔片断〕
  到达K城的当天晚上,殷勤的东道主为前来访问的中国同行安排了一场文娱活动:看马戏。
  汉斯太太--她是陪同中国海洋学家访问团的一位性格开朗的中年妇女--连说带比划地向中国客人介绍道:“啊,先生们,你们一定要去看一看,环球马戏团的节目太精采了,……”7点半,一辆面包车把中国客人送到灯火辉煌的健美体育馆,当众人随着汉斯太太来到表演场时,海洋生物学家罗林惊诧地发现,他们走进了一池碧波的游泳馆,两旁阶梯状的看台挤满熙熙攘攘的观众。
  “咦,怎么回事?难道是游泳比赛……”罗林默默地掉过头去看着汉斯太太。
  汉斯太太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她手指游泳池,幽默地笑道:“先生们,你们瞧,全体演员都在列队欢迎中国客人哩……”经她提醒,中国科学家们纷纷伸长脖子向下眺望,原来献艺的“演员”都是他们十分熟悉的海洋里的居民--有风度翩翩的阿德里企鹅,有北极的“冰上之王”白熊,还有调皮的海狮、活泼的海豹、丑陋的海象、机警的海狗、鬼头鬼脑的海汰…它们像一群天真的孩子做着各种滑稽逗人的动作,一个劲地向观众摇头摆尾。在清澈见底的池子里,四五 条海豚正在悠闲自在地追逐。
  中国客人顿时活跃起来,虽然他们的平均年龄超过50岁,其中有几位是白发银须的老教授,但是见到这幅情景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溢出兴奋的光彩。罗林在代表团中算是最年轻的,出国前已过了50岁的生日,他一面兴致勃勃地浏览印制十分精美的节目单,一面探身对坐在前排的汉斯太太说:“太有意思了,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样的马戏团,清一色的海洋动物,他们能搞到这么多的珍贵动物也很不容易呀……”“那当然!”汉斯太太很高兴听到中国客人的赞美之辞,马上转过脸来搭腔道:“环球马戏团在全世界是独一无二的,等会儿你看了他们的表演,我敢说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他们周游世界,足迹遍及欧洲、美洲、大洋洲还有亚洲许多国家,他们的演出轰动世界,被认为是第一流的……”如果不是宣布演出的铃声响了,汉斯太太的嘴巴是不会闭住的。
  在悠扬的乐曲声中演出开始了,开头的几个小节目很平常,一列像英国绅士般的阿德里企鹅蹦蹦跳跳,表演了一阵节奏很快的探戈舞;接着是群兽钻火圈和竞争激烈的水球比赛。当笨拙的北极熊在摇摇晃晃的钢丝绳上骑着一辆独轮车,从游泳池上空穿行而过时,满场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终于,最后一个节目在人们的期待中开始了。突然,全场的灯光熄灭了,只剩下一束彩虹般的光柱在游泳池的水面上缓缓移动,就在这时,乐队奏起明快欢腾的曲子,伴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旋律,一头束着红绸子的海豚像一艘快艇贴着水面飞快地疾驰。在海豚的背上,一个全身洁白的女孩像白雪公主一样,一动不动地伫立着,面含微笑向观众频频招手。
  汉斯太太把手里的袖珍望远镜递给罗林,罗林说了声“谢谢”,接着把望远镜对准了那站在海豚身上的女孩。
  这时候,海豚奔驰的速度愈来愈快,罗林的视线已经渐渐跟不上它的运动,而那个女孩的形象也逐渐模糊,在他的眼前只有一片白色的光带,像夏夜转瞬即逝的流星,又像是暴雨中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蓦地,全场的灯光完全熄灭,大概是表演的女孩衣服上安装了无数的彩色灯泡,刹时间,五 彩缤纷,光芒耀眼,无数的光点汇成一片连续的光环,在人们眼前盘旋,流动,闪烁,使人目不暇接。接着,掌声像暴风雨一样,人们的欢呼和喝彩声把乐队全都盖过了。
  不等观众的情绪平静下来,另一出更加精采的表演把人们深深吸引了。罗林透过望远镜,看见女孩被海豚轻轻托出水面,接着步履轻盈地绕着游泳池缓缓而行。她的右手握着话筒,面对看台的观众,边走边说:“先生们,女士们,请哪一位提一个问题,维娜斯将回答你的问题。”她所说的“维娜斯”就是那只身上束了绸带的海豚,它此刻正贴着池子的边沿缓慢游动,和那个女孩始终形影不离。
  罗林十分兴奋,然而他的兴奋并不仅仅是出于好奇,他是一个颇有成就的海洋生物学家,几乎花了二十年的时间致力于海豚的智力研究,他懂得海豚是海洋里最聪明的智慧动物,只不过人类目前还无法和海豚进行思想交流,也没有解决用语言的手段和海豚直接对话,因而海豚的训练和驯养遇到难以逾越的障碍。当然,从科学的进程来看,海豚大脑的奥秘终究有一天会揭开的,罗林对此满怀信心,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刻,就在这样一个偶然的场合,他梦寐以求的奇迹居然要出现了。
  的确,罗林的眼前出现了难以置信的奇迹,是他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亲自感受到的。他发现当观众中有人即兴提出一 个问题时,那只束了红绸子的维娜斯立即会意地跃出水面,游近池子旁边供运动员上下的扶梯。那里悬放着一台英文打字机,一端连接着一台电传机,池子旁边立着两块桌面大小的荧光屏。维娜斯像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一样,把流线型的躯体靠在扶梯上,接着用它的鳍肢熟练地按着打字机上的键盘,它的动作非常轻巧、准确,几乎使人怀疑它的身上长出了灵巧的手。一阵噼噼啪啪的键盘声过后,荧光屏上即刻显示出放大的字幕,那分明是海豚维娜斯的答案了。
  罗林被海豚的表演震慑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分。几秒钟后,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女孩身旁,他要亲自检查一下海豚表演的真实性。
  “小姐,可以允许我提几个问题吗?”在观众热烈的哄笑声中,罗林问道。
  这时他才发现女孩只有十二三岁,一头乌发,长得很秀气,肤色颇似东方人,连脸型也像。女孩大概也觉察出对方不是当地人,而且她分明瞥见罗林胸襟佩带着中国海洋学家代表团的标记,在最初的刹那间,女孩的眼睛迸射出喜悦和惊异的神情,但她很快控制了自己,随即彬彬有礼地含笑答道:“先生,请吧。”
  “我可以用汉语和它谈话吗?”罗林不知怎地突然问道。
  女孩迟疑片刻,但她立即回答:“请便,可以试试看。”
  罗林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女孩,走到悬放打字机的池畔。
  那只海豚这时已经游到扶梯上,从水中伸出半截身子,用它的鳍肢按动了键盘。很快,罗林看见打字纸上出现了一行维娜斯的问候:“欢迎您,来自中国的科学家!祝你们访问成功!”
  奇迹,这分明是维娜斯听见了他们刚才的对话,而且它具有极其敏捷的思维能力,能够迅速作出判断。罗林此刻已经无法怀疑眼前的事实了,他确信这是一只经过特殊训练的海豚,是它的主人用某种目前还不为世人所知的方法创造了这一奇迹。
  被喜悦和激动所包围的罗林已经忘记周围的一切,忘记了游泳馆内几千双眼睛,忘记了这是在异国的土地上,他情不自禁地大声问维娜斯,而且是用汉语向它提出一连串问题。
  “维娜斯,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罗林问。
  “海洋,蔚蓝色的、辽阔无边的海洋。”维娜斯照样用打字机回答。
  “你喜欢什么?”
  “自由!”
  “那么,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您。”
  “为什么?”
  “……”那头海豚富有表情的小眼睛向罗林注视了一会,突然返身潜入池中。
  罗林失望地从池畔站起,打算找那个女孩谈谈,他最关心的是这头海豚是谁训练的,采用了什么手段,以及其他许多令人费解的疑问。可是,就在这时,游泳馆内响起一阵沉闷的钟鸣,宣告今晚的演出结束。
  观众们带着满意的心情纷纷退场了,罗林却恋恋不舍地在场上徘徊。女孩已不见踪影,维娜斯转眼也消失不见了。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罗林自言自语地咕哝道。
  罗林闷闷地回到车上,同行们正在七嘴八舌地争论。有人惊叹不已,认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但也有的科学家对这场表演表示怀疑,他们认为在那台打字机或者荧光屏里头说不定搞了鬼。
  “也许这是一头怪兽,在动物分类学上还没有记载过的吧。”从车后冒出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说话的是一个活跃的女总工程师。
  “我们应该尊重事实。”罗林用平静的语调回敬了一句,接着说:“我亲眼看见那只海豚是怎样按键盘的,它的动作熟练,丝毫没有什么作弊的地方,而且当时打字纸上马上打出了它的回答……”“打字纸上有字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当然,和荧光屏上显示的完全一致。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这里还有一张海豚打出来的纸头,哪位感兴趣的话,回去可以当面检验。”
  罗林的话刚说罢,车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这个重要的细节打消了好些人的疑惑,虽然他们对其中的奥秘所在仍然感到困惑。
  可是也有不服气的,坐在车门旁的老海洋地质学家吴教授压根儿就不相信,他转过身来用揶揄的口吻问罗林:“罗教授,我倒要请教一下,那头叫维娜斯的海豚居然能懂汉语,这个现象作何解释?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还有,它为什么不回答你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我记得,你当时好像是问它……”“我问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好,就这么两个问题,请你解释解释。”吴教授以挑战的姿态向罗林报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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