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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传第一百六十一
○陈敏 张诏 毕再遇 安丙 杨巨源 李好义 陈敏,字元功,赣之石城人,父皓,有才武,建炎末,以破赣贼李仁功,补官 至承信郎。敏身长六尺余,精骑射,积官至忠靖郎。以杨存中荐,擢阁门祗候。时 闽地多寇,殿司兵往戍,率不习水土。至是,始募三千兵置左翼军,以敏为统制, 漳州驻扎。敏按诸郡要害,凡十有三处,悉分兵扼之,盗发辄获。赣州齐述据城叛, 啸聚数万,将弃城南寇。每闻之曰:“赣兵精劲,善走嶮,若朝廷发兵未至,万一 奔冲,江、湖、闽、广骚动矣。”不俟命,领所部驰七日,径抵赣围其城。逾月, 朝廷命李耕以诸路兵至,破之。累功授右武大夫,封武功县男,领兴州刺史。召赴 阙,高宗见其状貌魁岸,除破敌军统制。寻丁母忧,诏起复,以所部驻太平州。 绍兴三十一年,金主亮来攻,成闵为京湖路招讨使,以敏军隶之,升马司统制, 军于荆、汉间。敏说闵曰:“金人精骑悉在淮,汴都必无守备,若由陈、蔡径捣大 梁,溃其腹心,此救江、淮之术也。”不听。从闵还驻广陵,时金兵尚未渡淮,敏 又说闵邀其归师,复不听。敏遂移疾归姑孰。 孝宗即位,张浚宣抚江、淮,奏敏为神劲军统制。浚视师,改都督府武锋军都 统制。朝廷遣李显忠北伐,浚欲以敏偕行,敏曰:“盛夏兴师非时,且金人重兵皆 在大梁,我客彼主,胜负之势先形矣。愿少缓。”浚不听,令敏屯盱眙。显忠至符 离,果失律,敏遂入泗州守之。金人议和,诏敏退守滁阳。敏请于朝,谓滁非受敌 之所,改戍高邮,兼知军事。与金人战射阳湖,败之,焚其舟,追至沛城,复败之。 乾道元年,迁宣州观察使,召除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居岁余,敏抗章曰: “久任周庐,无以效鹰犬,况敌情多诈,和不足恃。今两淮无备,臣乞以故部之兵, 再戍高邮。”仍请更筑其城。乃落常阶,除光州观察使,分武锋为四军,升敏为都 统制兼知高邮军事,仍赐筑城屯田之费。敏至郡,板筑高厚皆增旧制。自宝应至高 邮,按其旧作石达十二所,自是运河通泄,无冲突患。 四年,北界人侍旺叛于涟水军,密款本朝,称结约山东十二州豪杰起义,以复 中原。上以问敏,敏曰:“旺欲假吾国威以行劫尔,必不能成事,愿勿听。”适屯 田统领官与旺交通,旺败,金有间言,上知非敏罪,乃召敏为左骁卫上将军。 言事者议欲戍守清河口,敏言:“金兵每出清河,必遣人马先自上流潜渡,今 欲必守其地,宜先修楚州城池,盖楚州为南北襟喉,彼此必争之地。长淮二千余里, 河道通北方者五,清、汴、涡、颍、蔡是也;通南方以入江者,惟楚州运河耳。北 人舟舰自五河而下,将谋渡江,非得楚州运河,无缘自达。昔周世宗自楚州北神堰 凿老鹳河,通战舰以入大江,南唐遂失两淮之地。由此言之,楚州实为南朝司命, 愿朝廷留意。”及是,再出守高邮,乃诏与楚州守臣左祐同城楚州,祐卒,遂移守 楚州。北使过者观其雉堞坚新,号“银铸城”。 以归正人二百家逃归,降授忠州团练使,罢为福建路总管,改江西路总管,赣 州驻札。月余,朝廷命往福州拣军,又命还豫章教阅江西团结诸郡人马。俄提举佑 神观,仍奉朝请,继复蕲州防御使,再除武锋军都统制兼知楚州,复光州观察使, 以疾卒。特赠庆远军承宣使。 张诏字君卿,成州人。少隶张俊帐下,积功守和州。尝被旨介聘,一日金人持 所绘祐、献二陵像至馆中,皆北地服,诏向之再拜。馆者问之,答曰:“诏虽不识 其人,但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疑非北朝祖宗也,敢不拜!”孝宗闻而喜之,由是 骤用。 绍熙五年,除兴州都统制兼知兴州,代吴挺。庆元二年,赵彦逾帅蜀,以关外 去兴元远,缓急恐失事机,复请分东西为二帅,诏遂兼西路安抚司公事。先是,赵 汝愚为从官时,每奏吴氏世掌蜀兵,非国家之利,请以张诏代领武兴之军。盖汝愚 之意欲以吴曦为文臣帅,以杜他日握兵之渐,而未及行也。汝愚既知枢密院,力辞 不拜,白于光宗曰:“若武兴朝除帅,则臣夕拜命。”上许之,乃以诏为成州团练 使、兴州诸军都统制。诏在兴州,甚得士心。六年卒,郭杲代之。 毕再遇,字德卿,兖州人也。父进,建炎间从岳飞护卫八陵,转战江、淮间, 积阶至武义大夫。再遇以恩补官,隶侍卫马司,武艺绝人,挽弓至二石七斗,背挽 一石八斗,步射二石,马射一石五斗。孝宗召见,太悦,赐战袍、金钱。 开禧二年,下诏北伐,以殿帅郭倪招抚山东、京东,遣再遇与统制陈孝庆取泗 州。再遇请选新刺敢死军为前锋,倪以八十七人付之。招抚司克日进兵,金人闻之, 闭榷场、塞城门为备。再遇曰:“敌已知吾济师之日矣,兵以奇胜,当先一日出其 不意。”孝庆从之。再遇飨士卒,激以忠义,进兵薄泗州。泗有东西两城,再遇令 陈戈旗舟楫于石屯下,如欲攻西城者,乃自以麾下兵从陟山径趋东城南角,先登, 杀敌数百,金人大溃,守城者开北门遁。西城犹坚守,再遇立大将旗,呼曰:“大 宋毕将军在此,尔等中原遗民也,可速降。”旋有淮平知县缒城而下乞降,于是两 城皆定。郭倪来飨士,出御宝刺史牙牌授再遇,辞曰:“国家河南八十有一州,今 下泗两城即得一刺史,继此何以赏之?且招抚得朝廷几牙牌来?”固辞不受。寻除 环卫官。 倪调李汝翼、郭倬取宿州,复遣孝庆等继之。命再遇以四百八十骑为先锋取徐 州,至虹,遇郭、李兵裹创旋,问之,则曰:“宿州城下大水,我师不利,统制田 俊迈已为敌擒矣。”再遇督兵疾趋,次灵壁,遇孝庆驻兵于凤凰山,将引还,再遇 曰:“宿州虽不捷,然兵家胜负不常,岂宜遽自挫!吾奉招抚命取徐州,假道于此, 宁死灵壁北门外,不死南门外也。”会倪以书抵孝庆,令班师,再遇曰:“郭、李 军溃,贼必追蹑,吾当自御之。”金果以五千余骑分两道来,再遇令敢死二十人守 灵壁北门,自领兵冲敌阵。金人见其旗,呼曰“毕将军来也”。遂遁。再遇手挥双 刀,绝水追击,杀敌甚众,甲裳尽赤,逐北三十里。金将有持双铁简跃马而前,再 遇以左刀格其简,右刀斫其胁,金将堕马死。诸军发灵壁,再遇独留未动,度军行 二十余里,乃火灵壁。诸将问:“夜不火,火今日,何也?”再遇曰:“夜则照见 虚实,昼则烟埃莫睹,彼已败不敢迫,诸军乃可安行无虞。汝辈安知兵易进而难退 邪?” 还泗州,以功第一,自武节郎超授武功大夫,除左骁卫将军。于是丘崇代邓友 龙为宣抚使,檄倪还惟扬,寻弃泗州。命再遇还盱眙,遂知盱眙军,寻改镇江中军 统制,兼守如故。以凤凰山功,授达州刺史。其冬,金人以骑步数万、战船五百余 艘渡淮,泊楚州、淮阴间,宣抚司檄再遇援楚,遣段政、张贵代之。再遇既去盱眙, 政等惊溃,金人入盱眙;再遇复定盱眙,除镇江副都统制。 金兵七万在楚州城下,三千守淮阴粮,又载粮三千艘泊大清河。再遇谋知之, 曰:“敌众十倍,难以力胜,可计破也。”乃遣统领许俊间道趋淮阴,夜二鼓衔枚 至敌营,各携火潜入,伏粮车间五十余所,闻哨声举火,敌惊扰奔窜,生擒乌古伦 师勒、蒲察元奴等二十三人。 金人复自黄狗滩渡淮,涡口戍将望风遁,濠、滁相继失守,又破安丰。再遇谓 诸将曰:“楚城坚兵多,敌粮草已空,所虑独淮西耳。六合最要害,彼必并力攻之。” 乃引兵赴六合。寻命节制淮东军马。金人至竹镇,距六合二十五里。再遇登城,偃 旗鼓,伏兵南土门,列弩手土城上,敌方临濠,众弩俱发,宋师出战,闻鼓声,城 上旗帜并举,金人惊遁,追击大败之。金万户完颜薄辣都、千户泥庞古等以十万骑 驻成家桥、马鞍山,进兵围城数重,欲烧坝木,决壕水,再遇令劲弩射退之。既而 纥石烈都统合兵进攻益急,城中矢尽,再遇令人张青盖往来城上,金人意其主兵官 也,争射之,须臾矢集楼墙如猬,获矢二十余万。纥石烈引兵退,已乃益增兵,环 城四面营帐亘三十里。再遇令临门作乐以示闲暇,而间出奇兵击之。敌昼夜不得休, 乃引退。再遇料其且复来,乃自提兵夺城东野新桥,出敌之背,金人遂遁去,追至 滁,大雨雪,乃旋。获骡马一千五百三十一、鞍六百,衣甲旗帜称是。授忠州团练 使。 三年,除镇江都统制兼权山东、京东招抚司事。还至扬州,除骁卫大将军。金 围楚州已三月,列屯六十余里。再遇遣将分道挠击,军声大振,楚围解。兼知扬州、 淮东安抚使。扬州有北军二千五百人,再遇请分隶建康、镇江军,每队不过数人, 使不得为变。更造轻甲,长不过膝,披不过肘,兜鍪亦杀重为轻,马甲易以皮,车 牌易以木而设转轴其下,使一人之力可推可擎,务便捷不使重迟。敢死一军,本乌 合亡命,再遇能驾驭得其用。陈世雄、许俊等皆再遇所荐。张健雄恃勇桀骜,再遇 状其罪于朝,命以军法戮之,诸将慑服。 嘉定元年,除左骁卫上将军。和好成,累疏乞归田里,赐诏不允,除保康军承 宣使,降诏奖谕,寻令带职奏事,提举佑神观。六年,提举太平兴国宫,十年,以 武信军节度使致仕。卒,年七十。赠太尉,累赠太师,谥忠毅。 再遇姿貌雄杰,早以拳力闻,属时寝兵,无所自见。一旦边事起,诸将望风奔 衄,再遇威声始著,遂为名将云。 安丙,字子文,广安人。淳熙间进士,调大足县主簿。秩满诣阙,陈蜀利病十 五事,言皆剀切。丁外艰,服除,辟利西安抚司干办公事,调曲水丞。吴挺为帅, 知其才,邀致之。改秩,知新繁县。丁内艰,服除,知小溪县。通判隆庆府,嘉泰 三年,郡大水,丙白守张鼎,发常平粟振之。寻又凿石徙溪,自是无水患。知大安 军,岁旱,民艰食,丙以家财即下流籴米数万石以振。事闻,诏加一秩。 开禧二年,边事方兴,程松为四川宣抚使,吴曦副之,丙陈十可忧于松。继而 松开府汉中,道三泉,夜延丙议。丙又为松言曦必误国,松不省。盖丙尝为其父客, 素知曦。既而曦奏丙为随军转运司,居河池。时梁、洋义士方袭取和尚原,旋为金 人所夺,守将弃甲而走。十一月戊子,金人攻湫池堡,破天水,繇西和入成州,师 溃,曦置不问。金人肆掠关外四州,如践虚邑,军民莫知死所。曦已潜遣其客姚淮 源交金人,至是曦还兴州,留丙鱼关,已而檄还武兴。十二月丙寅,金人持其诏及 金印至罝口,曦密受之,宣言使者欲得四州以和,驰书讽松去。癸酉,曦受金诏称 蜀王,榜谕四川。三年正月甲午,曦僭号建官,称臣于金,以其月为元年,改兴州 为兴德府,以丙为中大夫、丞相长史、权行都省事。 先是,从事郎钱巩之从曦在河池,尝梦曦祷神祠,以银杯为珓掷之,神起立谓 曦曰:“公何疑?公何疑?后政事已分付安子文矣。”曦未省,神又曰:“安子文 有才,足能办此。”巩之觉,心异其事,具以语曦。事既炽,丙不得脱,度徒死无 益,阳与而阴图之。遂与杨巨源、李好义等谋诛曦,语见《巨源》、《好义传》。 徐景望在利州,逐土人,擅财赋。丙遣弟焕往约诸将,相与拊定,及景望伏诛,军 民无敢哗者。于是传檄诸道,按堵如故。曦僭位凡四十一日。三月戊寅,陈曦所以 反及矫制平贼便宜赏功状,自劾待罪,函曦首级、违制法物与曦所受金人诏印及所 匿庚牌附驿。 朝廷初闻变,莫知所为。韩侂胄与曦书,亦谓“嗣颁茅土之封”,亟召知镇江 府宇文绍节问之,绍节曰:“安丙非附逆者,必能讨贼。”于是密降帛书曰:“安 丙素推才具,有志事功,今闻曦谋不轨,尔为所胁,谅以凶焰方张,恐重为蜀祸, 故权且从之尔,岂一日忘君父者?如能图曦报国,以明本心,即当不次推赏,虽二 府之崇亦无所吝,更宜审度机便,务在成事,以副委属之意。”帛书未至,露布已 闻,上下动色交庆。辛丑,加丙端明殿学士、中大夫、知兴州、安抚使兼四川宣抚 副使,诏奖谕,恩数视执政,如帛书旨也。 时都统孙忠锐由凤州进攻大散关不克,统领强德等出奇道由松林堡破金砦,四 月癸丑,克之。忠锐贪功吝财,赏罚迷缪,大失军心,且速还凤州,以关钥付庸将 陈显。癸酉,大散关复陷。巨源自请收复,丙遣朱邦宁佐之。丙深恶忠锐,檄赴司 议事,欲废之。巨源至凤,斩忠锐及其子揆,丙遂以忠锐附伪进表之罪闻于朝。先 是,以诛曦功,巨源补朝奉郎,与通判差遣。巨源遣其亲校传桧诉功于朝,语见 《巨源传》。于是丙拜疏丐闲。至是,金人揭示境上,得丙首者与银绢二万匹两, 即授四川宣抚。 时方议和,丙独戒饬将士,恫疑虚喝,以攻为守,威声甚著。诏以蜀平,遣吴 猎抚谕四川。时沿边关隘悉为金毁,丙遗时相书,谓:“西和一面,已修仇池,聚 粮积刍,使军民可守。若敌至,则坚壁不战,彼欲攻则不可,欲越则不敢。若西和 可守,成州之境自不敢犯。成州黑谷、南谷亦皆顿重兵。天水虽不可守,距天水十 里所,见创白环堡,与西和相为掎角,又增堡鸡头山,咸以民卒守之,及修黄牛堡, 筑兴赵原,屯千余人。凤州秋防原尤为险绝,绍兴初,州治于此,宣抚吴玠尝作家 计砦,前即马岭堡,正扼凤州之后。凡此数堡既坚,金人决不敢近。而河池、杀金 平、鱼关皆大军屯聚,其他径路,虽关之里如大安,亦阴招民卒,授以器械,为掩 击之备矣。”又云:“见于关表广结义士,月给以粮,俾各保田庐坟墓,逮事定, 则系之尺籍而劝之耕,庶可经久。以丙所见,直为守计,则精选五万人亦为有余。” 好义守西和,谓四州兵后,民不聊生,请蠲租以惠创痍。丙请于朝。又以沔州 都统司所统十军权太重,故自吴璘至挺、曦皆有尾大不掉之忧,乃请分置副都统制, 各不相隶,以前右中左后五军隶都统司,踏白、摧锋、选锋、策锋、游奕五军隶副 司。诏皆从之。 时方信孺使还,金人和意未决,且欲得首议兴师之人,侂胄大怒。上手书赐丙, 谓:“金人必再至,当激励将士,戮力赴功。”侂胄既诛,赐丙金器百二十两、细 币二十匹,进资政殿学士。和议成,还大散、隔牙关。丙分遣僚吏,经量洋、沔、 兴元、大安民田,别定租税。 右丞相史弥远起复,丙移书曰:“昔仁宗起复富郑公、文潞公,孝宗起复蒋丞 相,皆力辞,名教所系,人言可畏,望阁下速辞成命,以息议者之口。”论者韪之。 升大学士、四川制置大使兼知兴元府。谍知金人迁汴,关辅豪杰款塞愿降者众。丙 以为此正冉闵告晋之时,乃与宰臣书,谓当兴问罪之师。朝论忧丙轻举,乃诏丙益 修守备。 七年春,丙使所爱吏安蕃、何九龄合官军夜袭秦州,败归。王大才执九龄等七 人斩之,而讼丙于朝。三月,诏丙同知枢密院事兼太子宾客,赐手书召之。行次广 德军,进观文殿学士、知潭州、湖南安抚使。至官,留意学校,请于太常创大成乐。 而政尚严酷,转运判官章徕劾丙,不报。御史李安行并徕劾之,徕罢,丙授崇信军 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万寿观使。谴阁门舍人闻人玙锡命,赐旌节、金印、衣带、 鞍马。三辞,还蜀。 董居谊帅蜀,大失士心。金人乘之,破赤丹、黄牛堡,入武休关,直捣梁、洋, 至大安,宋师所至辄溃,散入巴山。十二年,聂子述代之。时丙之子癸仲知果州, 子述即檄兼参议官。四月,红巾贼张福、莫简叛,入利州,子述遁去。总领财赋杨 九鼎与贼遇,走匿民舍,贼追九鼎杀之。子述退保剑门,檄癸仲兼节制军马,任讨 贼之责。癸仲召戎帅张威等军来会,贼自阆趋遂宁,所过无不残灭。丙欲自持十万 缗偕子述往益昌募士,子述曰:“大臣非得上旨,未可轻出。”丙遂如果州。 时四川大震,甚于曦之变。张方首奏,勋望如丙,今犹可用。魏了翁移书宰执, 谓安丙不起,则贼未即平,蜀未可定,虽贼亦曰:“须安相公作宣抚,事乃定耳。” 李壁、李时并镇潼、遂,亦皆以国事勉丙。五月乙未,丙至果州,是日贼焚蓬溪 县。 己酉,诏起丙为四川宣抚使,予便宜,寻降制授保宁军节度使兼知兴元府、利 东安抚使。丙奏:“臣不辞老以报国,但事不任怨,难以图成,将恐腾谤交攻,使 臣独抱赤心,无从上白。昔秦使甘茂攻宜阳,至质之以‘息壤在彼’,魏使乐羊攻 中山,至示之以谤书一箧。君臣之间,似不必尔。然自古及今,谤以疑间而成,祸 以忌嫉而得;况臣已伤弓于既往,岂容不惩沸于方来。”诏曰:“昔唐太宗以西寇 未平,诏起李靖,靖慷慨请行,不以老疾为解。代宗有朔方之难,图任郭子仪,闻 命引道,亦不以谗惎自疑。皆能乘时立功,焜燿竹帛,朕甚慕之。今蜀道俶扰,未 宽顾忧,朕起卿燕闲,付以方面,而卿忠于报国,谊不辞难,朕之用人庶几于唐宗, 卿之事朕无愧于李、郭矣。勉图隽功,以济国事!”寻命丁育改知兴元府。 甲申,发果州。丙戌,至遂宁,贼犹负固于普州之茗山。丙下令诸军合围,绝 其樵汲之路以困之。未几,张威、李贵俘获张福等十七人以献,丙命脔王大才以祭 九鼎。七月庚子,尽俘余党千余人,皆斩之。庚戌班师,乃移治利州,赐保宁军节 度使印。癸仲亦加三秩,进直华文阁,起复,主管宣抚司机宜文字。明年,进丙少 保,赐衣带鞍马。 丙以关表营田多遗利,命官括之。有文垓者方持母丧,以便宜起复,干办鱼关 粮料院,俾之措置,且以宣抚副使印假之。而冯安世者,又即利州置根括局。于是 了翁遗丙书,谓:“幕府举辟,当用经术信厚之士,不可用冒丧之人。且公八年镇 蜀,有恩则有怨,岂可人人而校,事事而理,自处甚狭,恐贻子孙宾客无穷之累。 虽今日理财难拘故常,然告绝产、首白契、讦隐田、伺富民过失、纠盐酒户亏额, 报怨挟愤、招权纳贿者,必且纷然,而公任其怨。”丙复书曰:“关外籴买当用四 百万缗,而总所见缗止二十五万,多方措置,非得已而不已。傥皆清流,何由办事? 蜀士中如令弟嘉父、李成之辈,清则清、高则高矣,其肯办钱谷俗务乎。刘德修尝 雅责杨嗣勋不能举义诛叛,嗣勋云:‘德修特未当局耳。’丙于华父亦云。”其后, 安世不法滋甚,近臣有以书抵丙,而安世之徒亦发其事,丙械送大安穷治之。 先是,夏人来乞师并兵攻金人,丙且奏且行,分遣将士趋秦、巩、凤翔,委丁 焴节制,师次于巩。夏人以枢密使子宁众二十余万,约以夏兵野战,宋师攻城。既 而攻巩不克,乃已。 丙卒,讣闻,以少傅致仕,辍视朝二日,赠少师,赙银绢千计,赐沔州祠额为 英惠庙。理宗亲札赐谥忠定。丙所著有《皛然集》。 杨巨源字子渊,其先成都人。父信臣,客益昌,因家焉。巨源倜傥有大志,善 骑射,涉猎诸子百家之书。应进士不中,武举又不中。刘光祖见而异之,荐之总领 钱粮陈晔,以右职举为凤州堡子原仓官,驰骋射猎,倾财养士,沿边忠义,咸服其 才。分差鱼关粮料院,移监兴州合江赡军仓。 吴曦叛,巨源阴有讨贼志,结义士三百人,给其钱粮。有游奕军统领张林者, 力能挽两石弓,队将朱邦宁身长六尺,勇力过人,皆为曦所忌,虽屡战有功亦不加 赏,林等憾之。时林在罝口,邦宁在合江,巨源因与深相缔结,并集忠义人朱福、 陈安、傅桧之徒。 曦胁安丙为丞相长史,丙称疾,眉士程梦锡见丙,丙叹曰:“世事如此,世无 豪杰!”梦锡因及巨源之谋。丙曰:“肯见我乎?”乃嘱梦锡以书致巨源,延之卧 所。巨源曰:“先生而为逆贼丞相长史耶?”丙号哭曰:“目前兵将,我所知,不 能奋起。必得豪杰,乃灭此贼,则丙无复忧。”巨源曰:“先生之意决乎?”丙指 天誓曰:“若诛此贼,虽死为忠鬼,夫复何恨!”巨源大喜,曰:“非先生不足以 主此事,非巨源不足以了此事。” 当是时,李好义、好问亦结李贵、杨君玉、李坤辰凡数十人,坤辰邀巨源与好 义会。巨源又大喜曰:“吾与安长史议以三月六日邀曦谒庙,合勇士刺之。”好义 曰:“彼出则龊巷,从卫且千人,事必难济。闻熟食日祭东园,图之此其时也。” 巨源然之。好义愿一见长史以为信。巨源曰:“吾今先为长史言之,来日伪宫,令 长史问君先世是已。”巨源以告丙,明日,好义在伪宫见丙,揖之。丙曰:“乡与 尊父同僚,杨省干盛谈才略,旦夕以职事相委。”其谋乃决。 君玉先属其乡人白子申拟诏,文不雅驯,巨源更为之,例用合江仓朱记。巨源、 好义忧事浸泄,遂以二月乙亥未明,好义率其徒入伪宫,巨源持诏乘马,自称奉使, 入内户,曦启户欲逸,李贵执杀之。卫者始拒斗,闻有诏皆却。巨源、好义迎丙宣 诏,以曦首徇。三军推丙权四川宣抚使,巨源权参赞军事。丙奏功于朝,以巨源第 一,诏补承事郎。 巨源谓丙曰:“曦死,贼胆以破,关外四州为蜀要害,盍乘势复取。”好义亦 以为言。丙虑军无见粮,巨源力言四州不取,必有后患,自请为随军措置粮运。于 是分遣好义复西和州,张林、李简复成州,刘昌国复阶州,孙忠锐复散关。俄诏巨 源转朝奉郎,与通判差谴,兼四川宣抚使司参议官。丙素恶忠锐,闻忠锐失守散关, 檄其还,欲废之,先命巨源偕邦宁以沔兵二千策应。巨源至凤州,因忠锐出迎,伏 壮士于幕后,突出斩之,并其子揆。丙遂以忠锐附伪贺表闻于朝,且待罪。 先是,奖谕诛叛诏书至沔州,巨源谓人曰:“诏命一字不及巨源,疑有以蔽其 功者。”俄报王喜授节度使,巨源弥不平。时赵彦呐以在夔诛禄禧得州通判,巨源 曰:“杀禄禧与通判,杀吴曦亦与通判耶?”以启谢丙曰:“飞矢以下聊城,深慕 鲁仲连之高谊;解印而去彭泽,庶几陶靖节之清风。”又遣诉功于朝,而从兴元都 统制彭辂乞书遗韩侂胄,辂阳许而阴以白丙。或言巨源与其徒米福、车彦威谋为乱, 丙命喜鞫之,福、彦威皆抵罪。正将陈安复告巨源结死士入关,欲焚沔州州治,俟 丙出则杀之。丙积前事,因欲去巨源,然未有以发也。 会巨源在凤州以檄书遗金凤翔都统使,其辞若用间者,且自称宣抚副使而以参 议官印印之。金以檄至丙。巨源方与金战,败于长桥,丙乃移书召巨源,巨源疑焉。 有梁泉主簿高岳成者,巨源荐为随军拨运,来见巨源,赞其归,巨源信之。 时辂已至沔,六月壬申,巨源还幕府,丙密命辂收巨源。巨源殊不知,以为谒 己也,语毕,辂起,巨源送之宾次。武士就挽其裾,巨源犹叱之,则已为驱至庭下。 巨源大呼曰:“我何罪?”丙隔屏遣人谓之曰:“若为诈称宣抚副使?”命械送阆 州狱。巨源曰:“我一时用间,异时必有为我明其事。”丙饷以肴酒,巨源曰: “一身无愧,死且无憾;惟有妹未嫁,宣抚念之。”癸酉,巨源舟抵大安龙尾滩, 将校樊世显者呼于岸,巨源知将见杀,指其地而语之曰:“此好一片葬地。”世显 曰:“安有是?”舟行数步,谓曰:“宣参久渴,莫进杯酒?”巨源辞以不饮。又 曰:“宣参荷械已久,盍少苏?”巨源未及答,左右遽取利刀断其头,不绝者逾寸, 遂以巨源自殪闻宣抚司。后数日,丙命瘗之。 巨源死,忠义之士为之扼腕,闻者流涕,剑外士人张伯威为文以吊,其辞尤悲 判。巨源之属吏也,李壁在政府,闻之曰:“嘻,巨源其死矣!”丙以人情汹汹, 封章求免。杨辅亦谓丙杀巨源必召变,请以刘甲代之。初,巨源与好义结官军,而 丙密为反正之计,各未相知,合巨源于好义者李坤辰,而合好义于丙者巨源也。巨 源遗光祖书,述丙酬答之语,锓梓竞传之,丙已弗乐,浸润不已,积成此祸。 成忠郎李珙投轨,献所作《巨源传》为之讼冤,朝廷亦念其功,赐庙褒忠,赠 宝谟阁待制,官其二子。制置使崔与之请官给其葬,加赠宝谟阁直学士、太中大夫。 嘉熙元年,理宗特赐谥忠愍。子履正终大理卿、四川制置副使。 李好义,下邽人。祖师中,建炎间以白丁守华州,积官忠州团练使。父定一, 兴州中军统制。好义弱冠从军,善骑射,西边第一。初以准备将讨文州蕃部有功, 开禧初,韩侂胄开边,吴曦主师,好义为兴州正将,数请出精兵袭金人,曦蓄异谋, 不纳。未几,关外四州俱陷,金人长驱入散关,曦受金人说,以蜀叛。好义自青坊 闻变亟归,与其兄对哭,谋诛之。 会曦遣李贵追杀宣抚程松,贵语其徒曰:“程宣抚朝廷重臣,不可杀。”好义 知其赤心,可以所谋告之。贵遂约李彪、张渊、陈立、刘虎、张海等,好义又密结 亲卫军黄术、赵亮、吴政等。女弟夫杨君玉亦与知,好义戒言曰:“此事誓死报国, 救四蜀生灵,慎毋泄。”留其母以质。好义兄弟谋曰:“今日人皆可杀曦,皆可为 曦,曦死后,若无威望者镇抚,恐一变未息,一变复生。”欲至期立长史安丙以主 事,盖曦尝授丙伪丞相,而丙托疾不往,故兄弟有是谋也。 既而君玉与李坤辰者来,坤辰因言丙亦与合江仓杨巨源阴结忠义欲图曦。好义 遂遣君玉偕坤辰约巨源以报丙。丙大喜曰:“非统制李定一之子乎?此人既来,断 曦之臂矣。”遂与好义约二月晦举事,见《巨源传》。乃约彪、术、贵等七十有四 人及士人路良弼、王芾。好义夜飨士,麾众受甲,与好古、好仁及子姓拜决于家庙, 嘱妻马氏曰:“日出无耗,当自为计,死生从此决矣。”马氏叱之曰:“汝为朝廷 诛贼,何以家为?我决不辱李家门户。”马氏之母亦曰:“行矣,勉之!汝兄弟生 为壮夫,死为英鬼。”好义喜曰:“妇人女子尚念朝廷不爱性命,我辈当如何?” 众皆踊跃。既行,小将禄祎引十卒来助,各以黄帛为号。好义誓于众曰:“入宫妄 杀人、掠财物者死。” 时伪宫门洞开,好义大呼而入曰:“奉朝廷密诏,安长史为宣抚,令我诛反贼, 敢抗者夷其族。”曦护卫千兵皆弃梃而走,遂至伪殿东角小门,入世美堂,近曦寝 室。曦闻外哄,仓皇而起,露顶徒跣,开寝户欲遁,见贵复止,以手捍内户,贵前 争户,户纽折。曦走,贵追及,手执其髻,举刃中曦颊,曦素勇有力,扑贵仆于地 不能起。好义急呼王换斧其腰者二,曦负痛手纵,贵起遂斫其首。引众拥曦首出伪 宫,亟驰告丙宣诏,军民拜舞,欢声动天地,持曦首抚定城中,市不改肆。 好义请乘时取关外四州,巨源赞之,丙大喜。巨源辅行,王喜忌其能,沮之。 好义曰:“西和乃腹心之地,西和下,则三州可不战而复矣。今不图,后悔无及。 愿得马步千人,死士二百,赍十日粮可济。”丙从其请,忠义响应,次独头岭,进 士王荣仲兄弟率民兵会合夹击,金人死者蔽路。十战至山砦高堡,七日至西和。好 义率众攻城,亲犯矢石,人人乐死,以少击众,前无留敌。金西和节使完颜钦奔遁, 好义整众而入,军民欢呼迎拜,籍府库以归于官。 好义初欲乘胜径取秦、陇以牵制淮寇,而宣抚司令谨守故疆,不得侵越,士气 皆沮。好义以中军统制知西和州,卒。丙以劳绩上于朝,特赠检校少保,仍给田以 赡其家。后吴猎为请谥曰忠壮。好义喜诵《孟子》及《左传》,以为终身行此足矣。 诛曦时,惟幼子植留家。迄事,人争冒功赏,君玉欲注植名,好义指心曰:“惟此 物不可欺。” 曦既诛,好义集于丙家,王喜后至,心怀邪谋,欲刃好义,丙力救解,然日以 杀好义为心。及好义守西和,喜遣其死党刘昌国听节制,好义与之酬酢,欢饮达旦, 好义心腹暴痛洞泻,而昌国遁矣。既殓,口鼻爪指皆青黑,居民莫不冤之,号恸如 私亲,摧锋一军几至于变。既而昌国白日见好义持刃刺之,惊怖仆地,疽发而殂。 喜,曦大将也,贪淫狠愎,诛曦之日不肯拜诏,遣其徒入伪宫虏掠殆尽,又取 曦姬妾数人。其后欲戕好义为曦复仇,丙不能止,便宜处以节度使知兴州,而恨犹 未已。尝出兵于船栅岭,锋未及交,弃军先遁,金人遂由黑谷长驱入境。朝廷虑喜 为变,授节度使移荆鄂都统制而死。 论曰:陈敏善守,毕再遇善战。张诏出使不辱国,为将得士心,赵汝愚荐为武 兴帅,以其才足以制曦也。曦之畔,向非安丙、杨巨源、李好义之谋,西方之忧莫 大焉。然丙卒以是杀巨源,何其媢疾而残贼也?李好义失于周防,竟为王喜所图。 宋知喜为曦党,既不能罪,又以节镇赏之,几何而不为唐末之姑息以成藩镇之祸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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