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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慕兰读着她为那篇报导写的几句开场白,然后闷闷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上打的那几行字。她按下消除键,看着屏幕上的字逐渐消失,感觉若有所失,现在的作家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在写得不满意时,把稿纸揉成一团,愤愤地丢进垃圾桶里了。也许就是这样,才使得她满肚子的郁闷无从发泄。
  凯伊说要开除她,并不是开玩笑的。她以为他会在冷静过后,打电话来要她过去上班。但是电话一直没响。中午休息时,他带着中国菜回来,并且端了其中的一盘和一杯牛奶到已经被她当成起居室的书房里给她,“稿子写得怎么样了?”他随口问。
  “再好不过了。”她盯着计算机屏幕,言不由衷地说:“我相信它一定会很抢手。”
  “里面都讲些什么?”
  她大声顺口胡绉:“懮虑、战争、热情、背叛。”
  他咧嘴而笑,“噢,一个爱情故事。”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他似乎没有看到,“要不要我把公司里的行军床带回来,好让你今晚可以睡得舒服点?”
  她想起昨晚被书房的硬地板折腾得一夜难眠,最后还劳驾他把她抱回床上的情形。他这么问,对她简直是一种伤害和侮辱,因为她还暗自希望他向她道歉,然后他们又可以共享那张床。“好啊!”
  “好吧!那再见喽!”
  她真想杀了他,那样她就有写作的题材了。她可以把一切都忘了,宣布投降,但是那样无异自毁原则。她也可以试着和他谈谈,但是那很可能白费周章,因为他和她一样顽固。
  她感觉腹中有点小小的动静。她知道孩子太小,不可能活动,所以一定是她自己。怕吗?胡说!大家都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这是凯伊说的。她只是没想到会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相互对立,最后还导致了……导致了……她不想用这个宇眼,但是这个宇眼围绕着她,给了她迎面的一击:分居,甚至还可能离婚。
  这个念头真是可怕,他们才结婚短短的两个多月啊!但是她感觉非参加这次行动不可,而凯伊却又强烈地想阻止她这么做。这其中似乎没有妥协的余地。她是个记者,她的工作就是,哪里有新闻,她就要到哪里去,而这次恰好需要吊挂在桥下。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然后再度睁开眼,努力恢复她原有的坚强。
         ※        ※         ※
  午夜过后,凯伊腋下夹着折叠的行军床,走进慕兰的房里。房里的计算机仍开着,但是她却未坐在桌前。他听到房里的一个角落有点动静,他看到衣柜的门开着,而她则穿着结婚礼服,站在那面镶有穿衣镜的柜门前,双手放在身后,极努力地想把拉链拉上。他立刻想起婚礼那天,她穿着这套结婚礼服走向他的美丽模样。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板上,然后走向她。他看到镜子里的她,脸上挂着一滴眼泪。
  “再也穿不上了。”她的表情很痛苦。
  “也许你只是需要有人帮个忙。”他抓住两边阖不拢的衣缘,“深呼吸。”
  她双手下垂吸了口气,结果他把拉链拉上了。
  拉练是已经拉上了,因为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沮丧,因为原本十分合身的礼服,如今却因为她略为突起的肚子而显得紧绷。
  她发出了痛苦的呼声,反手寻找拉链头。他为她把拉链拉下,“你不能期望穿上它时看来还和以前一样。”他温柔地说。
  她任由礼服由肩头滑落,然后套上她原来的运动衫,“我知道。”她把礼服挂起来,接着再穿上运动裤,“我想我只是企图再次捕捉我们的婚礼和蜜月带来的魔力。”她迅速瞥了他一眼,“我竟然笨得以为我还能穿下它。”她在计算机桌前坐了下来,假装很有兴趣地看着屏幕,“今晚谁帮你做本地人口动态统计?”
  那不是他想说的话题,但是此时她看来似乎很脆弱,“芬妮。我答应这星期五放她假,让她有个长周末。”
  她不由得伤心起来,没想到没有她,事情仍然进行得很顺利。“我很高兴一切都很好。”她很快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假装很忙碌地编写着最后那几行字,“等我走后,事情对你来说就更容易了。”
  他双手抱胸,慢慢走向她,“你不会这么做的。”他信心十足地说:“你爱我。”
  他十足有把握的样子惹火了她,但是她决定和他一样的保持冷静。她按下保留键,把已写好的内容储存起来,然后严肃地皱着眉看若他,“没错,我是爱你。”若是否认,岂不等于说请,“但如果怀孕会让你把我囚禁起来的话,那我就不能留下来了。”
  他走过她身边,一直走到窗口,然后转身坐在窄窄的窗台上,“也许,必须有个人将你锁起来。你不是为了采访新闻才参与这次行动的,你是因为它的惊世骇俗、可以证明事情并无改变才这么做的。”
  她生气地站起来,说:“凯伊,你虽然是个很具洞察力的记者。”她朝他的右边跨近了几步,“但是你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所以请别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必是,”他的手支撑在窗台上,温和地说:“你的父母在这里时,我从你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你要他们以你为荣。然而他们认为你竟然笨得让自己怀孕了,所以你想向他们证明,不管怀孕与否,你都和以前一样能干。”
  她背转身,不愿看着他,“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她的声音没有预期中的坚定。
  凯伊知道她在说谎。有好长一段时间,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一点动静。然后他柔声问:“你知道我的看法吗?”她听见他走近她,两手握着她的臂膀,把她转过来,蓝色的眸子深沉而狂乱,“我认为你是我最美的一段际遇,而你无须向我提出任何证明。你的确与众不同,慕兰,你对我别具意义。”
  她情不自禁地投进他的怀抱。她知道他的爱和她一样深刻,但是爱应该是助你高飞,而非绊住你。
  “我爱你。”她哽咽着说:“但是我不会因为怀孕而放弃工作。凯伊,我是个记者,我必须维护人民知的权利。”
  他放下手,把手塞进口袋里,“这么说,你要拿你的生命和我们孩子的生命,来证明你永远是你自己生命的主人?”
  “你应该明白,”她说:“想要控制一切的人是你。是你决定哪张照片可用,哪张不可用,哪篇稿子可以登、哪篇不可登,哪篇可以继续追踪、哪篇可不管……”她吸口气,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以及你太太可以做哪件事,不可以做哪件事。可是生命毕竟是我的,凯伊。”
  “也是我们孩子的。”他终于控制不住了,“而这个生命却和我紧密相连。”
  她默不做声,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处境。她的心跳渐快,她的眼睛发痛,“那么你使我不得不切断这份牵绊,好让我可以做我必须做的事。”
  他立刻从房间冲了出去,把她的枕头和毯子从床上抱过来,丢在行军床上,“好吧!”他说:“如果你只能藉由冒险犯难来证明白己的价值,那你尽管去做,我不会阻止你。你只需想想,这件不法作为可以为你赢得多少尊敬。”
  她皱着眉,困惑地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能保护你一辈子吗?”他夸张地做了个手势,“你父母对你的赞美能持续到你九十岁吗?还是只能维持一个星期?有人要求你向他证明你的能力时,通常你必须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这项证明。届时你工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发挥才能,而是因为你若不设法展示你的能力,他便无法看出你的价值--这将会是个一辈子的工作。”他转身准备离去,然后在门口停住脚步,“好好睡。”他说罢轻轻替她把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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