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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谷鏖双既痛心又愤懑,他切齿道:“他们怎能信口雌黄,含血喷人!船坞的弟兄未绝”

  九江的父老犹在,他们怎能张着眼睛撤下漫天的大谎,他们怎能当看悠悠天下人前,扣你莫须有的罪名!”

  展千帆的背脊不自觉的僵了一下,他目光微黯,眺视道路,在那儿,信儿正牵看两匹马,快步奔来,人迹和马蹄凌乱了雪覆银途,沉暗的天色,将四野压得一片灰寒。

  展千帆叹口气,道:“你显然也听到风声了。”

  “属下昨儿落脚西六坞分舵,宗总领告诉属下,腊月二十少林善通上人的九九寿席上,意外出现了昔年神鹰门的张夫人,那个婆娘居然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前,指摘二少是元凶馀孽,弑父杀兄,逼祖奸嫂,逆伦敖,罪大恶极,令人发指,她还说神鹰重现,天鹰结盟,二月十七在鄱阳故址,天鹰盟主将正式开堂立坛,并且号召各路英雄,共同诛伐二少君。”

  展千帆仰起头,却闭上眼睛,他用力吸一口冷空气,线条分明的轮廓,映现出强烈而又深刻的确角。

  “你大概也知道,官方的追缉有韦都事代为转寰销案,江湖的势力却像狂涛奔泻,崩崖倾落,交逼而来,或许这是我荒唐多年之后,合该受的果报循环吧!”

  “胡说!”谷鏖双厉叱道:“我看着你长大,了解你的辛酸,知道你的努力,事实上,船坞的弟兄又何尝不清楚你为大多儿担的委屈有多少,别说鏖双誓愿与你同进同出,船坞的弟兄及九江地界承过您恩泽的父老,谁不想替你声援,为你出力,二少,您千万……”展千帆猛然睁开双眸,迸射出一团威芒,堵住谷鏖双的再说下去,道:“鏖双,你们的抬爱我心领,但是这件事是我个人的问题,我绝不许扯上船坞的弟兄,更不许拉下家乡的父老,来淌这场混水。”

  谷鏖双的两道眉毛,高高的扬起。

  “听清楚,鏖双。”展千帆斩钉截铁,毫无转寰商量的馀地:“这是我的命令,不准顶撞,也不准违拗!”

  谷鏖双嘴唇一握,刚毅地道:“二少主,请恕属下斗胆犯威进言,这件事凶险诡谲,非比寻常,而您身系整个船坞的兴亡,是兄弟们的支柱,您绝不能只身一人,孤军奋战,涉险犯难!”

  展千帆坚定的道:“别和我争,更别拿大帽子压我,鏖双,我了解情势如何!”他顿了一顿,注视谷鏖双,神色凝重的叉道:“世事雉料,生死在天,鏖双,倘若大少未归而我发生不测,你与抱琴必须妥善照顾少奶奶,不论她生男生女,终究都是我展家之后,我恳求你们好好的栽培他,让他成材成器,以承继我展家的家业,别打岔,鏖双,听我说下去,我也明白自个儿的责任有多重,但是我不是神,无法保证自个儿永远平安无事,我已经立了一道嘱曙,交代身后之事,详细的情形,抱琴会告诉你,你管牢记一项宗旨守护我展家根苗,保全我展家船坞是我今日之重托,也是你们今后之重责,鏖双,你可以拒绝,不过,你一旦承诺,请你千万要撤底执行,践诺无违,你怎么说?”

  谷鏖双的情绪,由最初的惊愕化为痛楚,痛楚再蜕变成肃,当展千帆语声停顿时,他已经走出波澜,沉凝若石的重重道:“属下恭领二少谕示。”

  展千帆诚挈她笑一笑,然后拍着谷鏖双略显单薄的肩膀,用嘴呶向游建成。

  “起程吧,路上多加小心。”

  “二少也请保重。”

  展千帆温和颔首,他目送谷鏖双登程离开之后,从信儿手中接过绳,并且以目示意连丝藕先行上马。

  信儿道:“相公,您这匹青骢,和大少的紫骝,被柳长青拿去献给殷淮生,小的前些日子与谷堂主卧底金龙帮时,还见过它们,没想到今儿就回到您手上了。”

  “柳长青能抢走,我就能夺回,”展千帆蹬鞍上马,又道:“当然,陆大侠和连姑娘接应俐落,当居首功。”

  “我不敢居功,”连丝藕轻抚马背粽,理顺绳:“是你艺高心细,筹划精准,再说神驹通灵,能够认主知意,我和师兄才能顺利的驾驭冲出。”

  展千帆伸手朝向信儿:“上来,与我同乘一骑。”

  展千帆一面拉信儿上马,一面对连丝藕道:“别跟我客气,丝藕,日后麻烦你们兄妹的地方还很多,若是礼多情疏,我就没脸皮向你们开口了。”

  连丝藕抬起玉容,凝望展千帆,绽开浅浅一笑:“我可以不说,可是你也别谦让。”

  展千帆心头微汤,他的视线不禁被那张娇艳而妩媚的笑语吸引住,他感应到那双智慧的眸光,在温柔中释放出无比的力量,能够跨越时空,射入他的心底,勾唤起莫名的冲动及一阵悠长又深刻的隐痛。

  展千帆暗吸一口气,他转头叮嘱信儿:“抱紧我,信儿,别滑了手。”

  “小的明白,相公,您放心。”

  听得一声清喝划裂了凛冽的北风,登时双骏飞蹄,奔驰如电。

  时值隆冬,正是风雪漫天,肆虐狂舞的季节,道路因积雪而难行,两匹旷世的名驹,发挥了惊人的神力,而两名骑士更展露了精湛的骑术,他们风驰电掣,夺北疾趱,刹时间就快消失在茫茫的天际变成一片糊的缩影!

  当他们离开‘樊口’的第二天黄昏,在半路上遇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农夫,朝向他们挥手招呼。

  那儿一片平畴,不见人家,展千帆按奈满腹疑云,驻马在老农夫的前面,他发现在老农夫的身后,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庄稼汉,正从雪地中抱起一位衣衫单薄的村妇。

  “老爹,风雪很大,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展千帆落马走向老农夫。

  那名老农夫盯看展千帆那付挺拔轩昂的身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他显然没有料到马上的骑士,居然会是这么一位尊贵的青年,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仪气度,彷佛天神一般,震慑了他的灵魂,震住了他的思想,他拚命地吞口水,想要表达些什么,可是他又不知如何表达!

  倒是他身后的庄稼汉似乎见过世面,不似老农夫般仓惶失措,立刻代他开口道:“这位大爷,我娘冻绝了,请您行行好,送她回家,我们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展千帆迈步走向庄稼汉,把一下村妇的脉息,他发现村妇的脉象很微弱,不禁皴一皱眉头,他还注意到村妇的手很粗糙,指甲有黑痕,肌肉硬扎又缺弹性,显然是经年在由间做粗活的人,另外,他也由村妇微微鼓起的腹部,看出这位年逾四旬的妇人正怀看身孕。

  展千帆脱下外氅,覆在村妇的身上,道:“朋友,令堂的衣裳未免太单薄了。”

  “堂?”庄稼汉脸色微变:“什么堂?”

  展千帆觑了他一眼,再看着在风雪中打哆嗦的老农夫,他换个方式,道:”你们叫什么来着?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回大爷话,”庄稼汉连忙道:“我叫张大个儿,我爹叫张老实,我们是出来找我娘的!我娘因为孩子多,米粮少,常常嚷着不想活,尤其是最近,我娘因为肚子又有喜了,闹得更凶,只是咱们都没想到她居然会真的想不开,一个人偷偷的溜出来,存心冻死在路旁,我们家虽这儿还有一段路,走得快也要半个多时辰,我怕我娘撑不住,您有脚力,若是肯载我娘一程,或许我娘还有救。”

  展千帆衡度一下情势,他颔首道:“没问题,我送你娘和你爹回去。”

  展千帆让信儿抱起村妇,改上连丝藕的坐骑,而他则托起老农夫上自己的马。

  “你年轻,自个儿回去没问题吧?”

  庄稼汉哈着腰,几近谄媚的道:“没问题。”

  展千帆点一下头,策马而行。

  当他们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柔声问老农夫道:“你叫张老实?”

  老农夫发抖的应道:“是……是……。”

  “我知道刚才那个张大个儿并不是你的儿子,”展千帆沉着的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家发生什么事了?”

  张老实登时脸色发白,全身哆嗦,到最后,他索性放声大哭:“老天爷,我什么都没说哪!”

  “你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不会有那么一个青皮流气的儿子,”展千帆耐着性子,平抚老人的情绪:“再说那个张大个儿说的理由,破绽很多,我看得出你的浑家不可能穿着那么一丁点儿的衣服,走那么长的一段路,张老爹,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做?”

  张老实语无伦次的道:“他们会杀了我的孩子。”

  “他们是谁?”

  “有男的,也有女的。”

  “你有几个孩子在他们手中?”

  “通通,通通都在!”

  “他们有多少人?”

  “很多人!”

  “他们把你的孩子怎么了?”

  “四妞和十一郎在屋里,其他的人都在谷仓。”

  展千帆的眉头虬结成一团,他微垂星目,忖度有顷,然后抬起头望向连丝藕。

  展千帆的心没由来的怦然悸动他看见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瞳眸,眸中蕴含着智慧和温柔,在无声无息中,渗入他的心田,再一次的撩弄心底的那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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