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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了因大师又笑道:“你当他还在此地吗?今日天尚未明他便起黑票走掉咧。”

  翠娘不禁失声道:“这如何使得?他是一个浑人,如果那李元豹已经通知各衙门那便糟透咧。”

  了因大师笑道:“你放心,这家伙,傻人也有个傻心眼,便那李元豹已经通知各衙门,那些番役,也未必便能拿住他,何况他已混过江去,更是万无一失,不过在我那寺内却闹了一个大笑话,幸亏那知客僧是我徒弟,书记僧也不是外人,否则便连我也弄得啼笑皆非咧。”

  鱼老忙道:“这厮又闹什么笑话?你不是说他和你那几个徒弟很说得来吗?”

  了因大师大笑道:“就坏在这个地方,他因和各人全混得很好,不知怎么说到出家上去,他的出身来历,我早告诉了我那几个徒弟,便他也一字未瞒,连被白老弟戏弄的话全说了出来,又连说想走,我那徒弟静修也不是东西,有意逗他说:‘你要此刻就走,除非是我金山江天寺的和尚或可无碍。’谁知他随时便缠着我那徒弟要出家,并且说他在少林学艺就早想出家,只因恐怕熬不住不动荤酒,才没有敢这么做,后来出了少林寺,在江湖上混,才知道和尚不吃荤酒不过是摆个样儿,有的竟大吃特吃,这才想穿了懊悔,如要出家那就还不现成……”

  鱼老看着晚村不由大笑道:“这厮原来不但不傻,而且也很乖觉,只一次便看出便宜来咧。”

  晚村笑道:“我本来就是个和尚,怎能算是佛门子弟?这厮如果真的以我为法,那便是罪过咧。”

  了因大师大笑道:“鱼老施主不必取笑,那厮说的酒肉和尚,却未必便是说的不昧上人咧,你且听我说完再说。”

  接着又道:“我那几个小徒当时也知闯了祸,只有对他说明出家决不是立刻可以做到的,妊不容易劝了下来,却不料这厮嘴上虽被说服,心中却打好主意,今天竟乘着大家做早课之际偷了那静修一身僧服和一顶竹笠,用翠娘送他的那个包袱连两根虬龙棒也包了,溜出寺去,在附近寻个小剃头铺子,将一头头发剃得干净,就在剃头铺里,将一身僧服换上,竹笠向头上一戴,在剃头钱之外,又多给那铺中小伙子几个钱,竟着他到寺中,寻着静修说明,衣服是他带走了,一到嵩山便着人寄回银锭,并请那书记僧代写一信给我,说明他非立刻回去不可,当那静修和书记僧常明见已出事,连忙去告诉我,一面分出人来去追他,等到江边一查问,果然有这样一个和尚已过江去了,哪里还追得着?你能说他真傻吗?”

  翠娘闻言不禁俏脸微红道:“我真想不到这位同门,到末了竟来上这么一手,真丢人之至,谁又想到这样一个浑人,会打上这个主意咧,幸而老师父不是外人,要不然透着连我也难为情吗?”

  了因大师哈哈大笑道:“你以为他这事做得丢人,我便生气恼他吗?老实说,我就爱上他这点天真,别人只稍知世故的,便决不肯这样做,也决不敢在我面前这样做,所以我已打发人赶下去,并且写上一封信给铁樵大师,说明此中原委,教去的人,务必赶上他沿途照拂,一直送到少林寺,取了铁大师的回信再回来,连我那小九环锡杖也带去咧。”

  白泰官忙道:“你那锡杖令子从不轻用,怎么为了这样一个浑人,竟用上全力咧?”

  了因大师正色道:“你知道什么?一则我爱上这个人是一块浑金璞玉,便苦练成这一身功夫也非容易,如果中途出事遭人暗算未免可惜,二则我们和铁樵大师万不容有所误会,所以不得不尔,否则单凭一纸空函,那铁大师恐怕未必便能轻信咧。”

  晚村不禁也点头道;“那李元豹既是这样一个无耻小人,夫妻二人又全吃了大亏,在此挑拨我们不行,也许就真会再到嵩山向少林一派去挑拨是非,虽然方才白老弟说过,那位林老施主已经北上,但能由大师再去上一封信更要好得多,便那位傅寨主,虽然鲁莽一点,如果用得其当,在军旅之中,也是一个人才,却是要着咧。”

  说着曾静又看了天雄一眼笑道:“既如此说,我们明天便须全到太湖去,马兄对那曹织造之约如何践法?翠娘允下人家的解药又何时送去咧?”

  翠娘道:“马大哥之伤,余毒虽净,那李元豹为人却绝靠不住,不等创口完全平复毫无异状,我那扣下的解药决不能给他,便迟上一二十日也决不算失信,至于马大哥和那曹寅虽有造访之约,却未说定几时,更属无妨,难道我们要走,还要先去告诉他不成?”

  曾静把头连摇道:“非也,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决不是怕对这厮失信,但恐他一起疑,难免又另生枝节,所以我打算,明日在开船之前先由我托辞马兄须向昆山一访肯堂先生,期以半月再来,以安其心,诸位以为如何?”

  白泰官笑道:“这样也好,仗着此马之力,有半个月,我也可以赶回来咧。”

  天雄道:“如以此马脚力而论,只要白兄在京无大耽搁,有半月工夫也尽够了。”

  说罢一看夜色,又道:“白兄既须赶路,待我乘此时间将信写好,便烦带去如何?”

  泰官方在点头,翠娘不由笑道:“你要写信还得费事,我们这船上纸墨笔砚却不全咧,最好上岸去,那边不远,便有一处酒店,能跑一趟吗?便我也得写一封信给凤丫头咧。”

  鱼老忙道:“你马大哥创伤尚未全好,怎么能走得路?你不会去将纸笔借来吗?”

  天雄道:“无妨,我也打算试行几步,如不能走,再请世妹前去便了,在船上写信也不大方便。”

  翠娘一笑,手指江边柳林外面一点灯光道:“那灯光下面,便是酒店,离开此地也不过百十步,我扶你去如何?”

  天雄笑道:“那怎么敢当,你只替我寻上一根短杖便行了。”

  翠娘笑道;“你要短杖那更现成,我妈便有一根鸠杖待我去取来便了。”说罢先站了起来,去后舱提了一根朱漆拐杖来,天雄接过一试,那杖颇有份量,再仔细一看却是精铁铸成,不由笑了一下拄杖而起,自觉尚可行动,便同翠娘向众人道声:“暂时别过。”登岸而去,白泰官在他走后,又将昨夜的事和独臂大师及各长老之意,详细说了,鱼老忍不住,把矮桌一拍道:“既如此说,那鞑酋种种措施已可想而知咧,这次他如南来,我要不宰了他,也不算是纵横海上的鱼壳。”

  了因大师忙道:“那是将来的事,照这么一说,恐怕这江南织造也是专门为了对付我们,倒不可不更加小心了,也许连那李元豹也是奉命而行咧。”

  泰官道:“庵中诸长老也是这等想法,所以特为着我到北京去打听一下,也有一半是为了这个。”

  晚村也点头道:“难怪庵中诸位一时不能决定,原来却有这样一连串的事情,不用说,鞑虏目前已经对我们这些人打下了主意,威胁利诱双管齐下,还外带挑拨离间,老实说,他这一下如果再不成功,那便更有歹毒的着子在后面,我们即使想安份守己也做不到咧。”

  说着一看天边月色道:“古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刀俎鱼肉已经摆在面前,但望你此次北行,那年羹尧真能有点作为,便是我汉族之福,否则我们这些稍明大义的人,使想苟全一时也办不到咧。”

  鱼老慨然道:“在这种局面之下,谁还有心苟全下去?我久已说过,这一把老骨头,随便什么地方全可以抛,但死却要死得光明磊落,打算随便听人宰割,那我却做不到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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