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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第十九章 风雨欲来

  “北京城”值得逛的地方,城内城郊,多得数不过来,就是值得逛而又能逛的地方,也不在少数。

  所谓值得逛而又能逛,是指平民能去的地方,当然像一些内廷禁地,甚至于一些西郊名园亦不包括在内。

  方豪带着云素素信步徜徉,安详悠闲。

  云素素尽管心里急,尽管心里有很多疑问,此时此刻却是不便动问,事实上也根本没有她插嘴动问的余地。

  因为方豪一路上指指点点,谈笑风生,谈的、说的不是名胜古迹来历,就是些掌故趣闻。

  云素素虽然没有插嘴动问,但是一路静聆之余,确也增长了不少见闻,对于方豪胸罗之渊博又多了一层认识。

  北京城里,值得逛而又能逛的地方,首推百技诸艺杂陈、龙蛇混处的天桥。

  但是方豪没有带云素素逛天桥,随便逛了几个不值得逛的地方之后,却带云素素到了“文丞相祠”。

  文丞相祠在府学胡同。

  远在安定门大街东头有“育贤坊大牌楼”,胡同东口有“忠烈祠”的匾额,入小门有“文丞相祠”额,这个地方就是明代的柴市,也就是文天祥殉国授命的地方。

  云素素疑惑而错愕地看了方豪一眼。

  方豪眉宇间一片肃穆色:“‘南宋状元宰相,两江孝子忠臣’,我认为这座‘文丞相祠’,是我辈到京里来,头一个应该参拜的地方。”

  云素素释然了,立即热血上涌,娇靥上也是一片肃穆崇敬之色,跟着方豪进了祠堂。

  任何人进祠堂的头一眼,不是看这座文闹有历代名人联诗的东西壁,也不是看那书于屏风之上,笔势飞舞潇洒明快兼而有之的正气歌,而是投向神座前上刻“衣带赞”的遗像碑。

  自然,云素素也不例外。

  但是当她头一眼投向遗像碑的时候,她的目光立即被遗像碑前的一件白色物体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白色布袋。

  那赫然竟是王家客栈里,那位周掌柜交给蓝衫人的那个白色小布袋。

  这个小布袋怎么会到了这儿?

  云素素一怔之后,心中刚犯狐疑。

  方豪走过去先拜遗像碑,然后伸手拿起那个白色小布袋,扯开绳扎的口,往外一倒,从里头倒出来的,竟是只制作精巧、镶金镂花的鼻烟壶。

  云素素脱口道:“怎么会是——”

  话没说完,方豪已经扭开盖子,把一壶鼻烟,倒在了左掌之上,“忽”地一吹,鼻烟飞散,烟雾一片,左掌心只剩下一颗小如绿豆的腊丸。

  云素素看得一怔。

  方豪已揑碎了腊丸,碎蜡落地,两指中揑着的,是个小纸卷。

  轻轻的捻开纸卷,那是一张几寸长宽的小纸条儿。

  方豪一双炯炯目光落在那张小纸条儿上,只一眼,脸上闪过异彩,眉宇间飞掠懔人煞烕,顺手把小纸条儿递给了云素素。

  云素素接过来看。

  只见小纸条儿画的全是密密麻麻蚂蚁般大小的符号,一个也认不出那是什么来,她讶然抬眼道:“这是——”

  方豪冷然道:“这张纸条上写的是所有到京里来的义军首领的住地。”

  云素素心中一震:“你是说那七个人是——”

  “应该是义军中人,但却是义军里罪该万死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内奸?”

  “我想不出还能叫他们什么别的!”

  云素素脸色大变道:“这么说,在客栈里跟那个周掌柜碰面的蓝衫人是——”

  “如假包换的大内密探。”

  霎时间,云素素出了一身的冷汗道:“这要是落进了他们的手里……方豪,这是谁放在这儿的?你怎么会——”

  只听方豪的话声带着慑人的威严道:“出来见见云三姑娘。”

  方豪话落,微风飒然,从那上写“正气歌”全文的屏风后闪出来一个人,恭恭敬敬的在方豪面前躬了身说道:“少主人。”

  那是个跟方豪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穿一身要饭的破衣裳,脸上还抹着东一片、西一块的黑炭。

  但是,破衣裳无碍他的挺拔,脸上的黑炭也掩不住那股透露于外,能令人机伶冷颤的冷肃煞气,还有那种超人一等的机灵敏锐。

  云素素怔住了,凭她的一身所学,这年轻人藏身于那方屏风后,近在咫尺,她居然毫无所觉的,此人的修为,可想而知。

  只听方豪道:“见过云三姑娘。”

  “是。”年轻人恭应一声,转向云素素恭谨躬身:“云三姑娘。”

  云素素忙定神答礼:“不敢当。”

  方豪道:“他们六个呢?”

  年轻人道:“正在执行少主人交付的任务。”

  “你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截下的?”

  “就在王家客栈那条街的拐角处。”

  “云二姑娘什么时候到的?”

  “早少主人一天进的城。”

  “如今呢?”

  “一进城就被接进了贝勒府。”

  听见提到了二姐,又知道二姐已经被玉琪接进了贝勒府,素素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受,只知道想弹泪,但她终于强自忍住。

  方豪一摆手道:“去吧,依计行事,随时听候新的令谕。”

  恭应声中,年轻人一躬身,飞闪隐入祠后不见。

  云素素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是方豪似乎看透了她。

  那双炯炯有神,带着冷肃威严的目光,一变而为无限温柔道:“素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不过施施——”

  云素素突然截口道:“方豪,他是不是你所说方家选拔训练的七个高手里的一个。”

  方豪微一怔,旋即点头:“是的。”

  显然,这时候云素素不愿提二姐,也是一提起来除了徒乱人意之外,又能如何?

  方豪自然明白素素的感受,素素既不愿提,他也立即就此打住。

  表面上是不提,但是两个人心里的感受是一样的,因为施施、素素虽是一母同胞亲姐妹,而方豪跟云家,跟云家姐妹之间,也已经有了牢不可分的深厚情感,那种等于是一家人的情感。

  只听素素道:“那就难怪有这么高的修为了……”

  方豪道:“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这趟京师之行是非来不可,对手偏又是玉琪,我不能不尽心尽力增加自己的胜算,事实上,这种工作早就在连云方家暗中进行了,因为我们方家都知道,我跟玉琪之间,会有这么无可避免一天的来临。”

  素素道:“但是此时此地,我还是觉得不够。”

  方豪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我详细的算过,我跟玉琪之间的生死搏斗,胜负是五五之比,他没办法再增加一分,我也是同心而无力,彼此各占一半,剩下的,就是取决于从现在起,到决斗那一刻这段时间的种种因素变化了,时、地、人、事,不论那一种的些微变化,都能决定某一个的胜负生死,最后的一分,那就要看天意了。”

  听方豪这么一说,素素似乎也不愿再谈下去,人都是这样,在无能为力的时候,都会尽量逃避,直到无可逃避的时候,有的毫不反抗,任凭命运的宰割,有的则回身迎上,孤注一掷,全力一拚,勇者跟懦弱的人的分别,也就在这儿。

  素素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既然你的各种计划都是谋定而后动,都是早经安排好的,你是不是疏忽了一点?”

  “那一点?”

  “这个小白布袋。”

  方豪微笑着道:“素素,你又怎么知道,那个大内密探的怀里,不是还揣着一个小的布袋回去邀功去了?”

  素素一怔道:“你也早先仿造了这么一个鼻烟壶,装上了同样的鼻烟——”

  方豪道:“人毕竟是人,不是神仙,无法预知太多的事,不过,那个大内密探还没有打开小白布袋,还不能确认他知道布袋里装的是什么,是不是?”

  素素又一怔:“要万一是他们事先约好的呢?”

  “这就要赌双方的运气了,不过不管赌输赌赢,对咱们这一方来说,都是无害的,你说是不是?”

  的确是,素素不能不同意这一点,旋即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她道:“那么,你既然已经知道那七个人是内奸了,想必也打算好怎么对付了。”

  方豪的眉宇间,立即又腾起了一片冷肃之气道:“你说对了,对敌人,我或许会留一分清,对这些内奸,我是半分情也不会留的,因为敌人本就是敌人,而内奸则是弃宗忘租,丧心病狂,罪无可恕。”

  口口

  口口

  口口

  方豪的安排严密而周详,而且是言出必行。

  就在他跟素素在文丞相闹里说话的时候,又一个蓝衫人进入了王家客栈,调走了那皮货商周掌柜的七个人。

  蓝衫人把周掌柜等七个带进了东城根儿一片密树林里,周掌柜等七个刚觉出不对,六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从四面扑出,加上带路的蓝衫人,七个人,七把软剑,对付七个皮货商,迅雷不及掩耳,手法干净俐落,只见寒光闪了两闪,连哼声都没有听见一声,七个皮货商已然血溅尸横躺在地下。

  致命伤跟死状,七个人都一样,都是喉头破个鸡蛋大小的洞,喉管被切断,鲜血从七个人的喉头破洞中涌出,霎时染红了密林中的草地。

  而那七个人,无声无息的隐入林深处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等到方豪跟素素回到了客栈。

  王家客栈一切如常,也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

  本来就是,客栈本就是个客人进进出出的地方,来的客人来了,走的客人走了,本就是这么回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坐在厅堂里,素素把里外发生的事,告诉了爹娘跟焦大叔。

  云振天、凌翠仙跟焦大,谁都没说什么,但是心里除了对方豪有一份佩服之外,还有一份沉痛。

  他们佩服方豪整个安排的严密周详,也佩服方豪能洞烛先机,心里的那份沉痛,则是痛心义军里的那几个内奸。

  他们不明白,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人人背负着如山似海的国仇家恨,何以竟还有人丧心病狂,甘心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尤其是义军里的弟兄。

  但是,有一点他们是完全明白的,如今这座北京城里,是罗网遍布,步步杀机,表面上的宁静,只是暴风雨欲来之前的那一刻而已。

  只等这一刻过后,这座北京城就要变成人间地狱、罗刹屠场,一番大却过后,谁弃尸抛首,谁能幸存,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也许今天还相聚守的亲人朋友,大劫过去,就会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这是人世至悲至惨的事,但是为了大局,为了汉族世胄永继不绝的子子孙孙,这种牺牲,是必须的。

  没有今天这些人的血汗,就没有后世的子子孙孙。

  没有今天这些人的血汗,匡复大业,也就无法绽开灿烂的花朵,不开花,又何来丰硕的果实呢?

  厅堂里,这令人窒息的片刻沉寂,让素素打破了,显然,蕙质兰心的云三姑娘,是有意岔开话题:“方豪,我心里突然有个疑问。”

  方豪道:“疑什么,相信我能给你满意的解答。”

  “玉琪要是个这么容易对付的人,也就不配让你把他当成对手,跟你扯平这一场五五胜负之数了。”

  “想必你指的是掉包那个小白布口袋的事。”

  “对,你既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定能给我释疑。”

  “你以为来跟他们接头的,是玉琪的人?”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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