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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道姑望了她一眼,道:“说说看,他姓什么,叫什么?”

  白裘人儿双眉陡挑,哼了一声,道:“他不肯说,只说他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武林一介落魄书生,小兰认为他是不敢说!”

  美道姑美目中再现异采,道:“姑姑以为他是不肯说,而不是不敢说,你不是说了么,他胆大得连皇上都不放在眼内,那么他怕什么?”

  白袭人儿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

  美道姑却自言自语地又道:“又是这么一个书生,好巧,当年玉泉山上,那一夜我碰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白袭人儿黛眉一皱,轻轻地唤了声:“姑姑!”

  美道姑忙笑道:“好,好,好,不说姑姑的当年往事,说眼前你的事,好不?老老实实的告诉姑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裘人儿脸一红,道:“小兰刚才说过了嘛,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美道姑美目深注,道:“姑姑话说在前头,你要不把真情老老实实地说给姑姑听,可别怪姑姑不管了!”

  白袭人儿急了,娇靥可也更红了,沉默了一下,只得实说,道:“是小兰带着玉儿、翠儿打猎回来,由永定门过,也没招他,也没惹他,他竟冲着我冷哼!”

  美道姑眉锋—皱,道:“那八成儿是你三个在大街上放马疾驰,溅了人一身雪泥,还差点儿没撞了人,对不?”

  白裘人儿粉脸更复一红,道:“你知道小兰的骑术,怎会撞了人?”

  美道姑笑道:“那么,溅了人一身雪泥该是事实!”

  白裘人儿没话说了,事实如此,她只得又点头。

  美道姑睹状笑道:“姑姑我不护短,大年初一,大街上驰马,幸好只是溅了人家一身雪泥,倘若是把人撞伤了,你让人家怎么过年,这,小兰,是你的不是!”

  白裘人儿一跺蛮靴,美目一红,道:“姑姑,小兰都让他欺负够了,您还帮着他说话!”

  美道姑笑道:“姑姑我站在理字上说话,谁也不帮,要在当年,姑姑会毫不犹豫地跟你找他去,可是如今,姑娘,姑姑已不是当年的脾气了,你不讲理,你总不能让姑姑也跟着你不讲理呀!”

  白袭人儿皱着眉,苦着脸,道:“姑姑……”

  美道姑截口笑道:“后来呢,后来八成儿是人家没找你,你却发了皇族千金,娇惯饪性的脾气,反找了人家,对不?”

  白袭人儿不得不点头,但跟着补充了一句:“小兰是找他讲理,找他问罪!”

  “讲理?”美道姑笑道:“紫禁城中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从小长大,讲过理么?自己于理有亏,亏你还好意思找人家讲理,人家都没找你问罪,你又找人家问的什么罪?后来又怎么了?”

  白裘人儿原是来诉说委曲,找她这位当年震慑宫廷的姑姑代她出气的,却不料反被派了一顿不是。

  在这位姑姑面前,她可不敢过份发横,同时,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位姑姑批判得对,没奈何,只得噘着小嘴儿,道:“小兰本不愿跟他一般见识,可是后来他太大胆,太无礼,玉儿和翠儿就用马鞭抽他,结果……”脸一红,住口不言。

  美道姑却代她说了下去,淡淡笑道:“结果是抽人不成,反被人夺去了马鞭,可对?”

  白秋人儿绷着娇靥,噘着嘴,没说话。

  美道姑接着又是一句,道:“而结果,你一气之下,就跑到这儿来找姑姑了,可对?”

  这回,白袭人儿点了点头。

  美道姑笑了,道:“当年事如今重演,你跟当年姑姑的所遇几乎完全相同,当年姑姑一气下玉泉,回紫禁城讨救兵,找人帮忙出气,人家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如今你到白云观来求救兵,找姑姑帮忙出气,只怕姑姑也无能为力,奈何人家不得……”

  看来,这位身为姑姑的已一定不肯帮忙。

  白裘人儿这下真急了,噘着小嘴儿,急道:“姑姑,你忍心看小兰受气?你不心疼小兰?”

  美道姑淡淡笑道:“谁说的,姑姑没儿没女,你就是姑姑的心头肉,可是小兰,你总不能让姑姑当着人家的面,说不出个理来?”

  白裘人儿大为不服,哼了一声,道:“姑姑也真是,跟一个无知狂民还讲……”

  美道姑脸色一沉,道:“小兰,你该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白裘人儿微微地垂下了粉首,道:“可是小兰没犯法呀?”

  美道姑道:“大街上驰马,草营人命,污人衣衫,反不讲理地找人家问罪,实际的说起来,这就是犯法!”

  白袭人儿犹自不服,道:“就算小兰犯了法,小兰犯的可是咱们大清朝廷的法,他一个无知狂民也管不着呀!”

  美道姑道:“话是不错,可是你如今是跟姑姑说话!”

  白袭人儿没话说了,一肚子委曲地抬跟说道:“姑姑总是判小兰的不是,姑姑你要知道,他欺负的不是小兰一个人儿,前是整个大清皇族!”

  美道姑双眉陡挑,但旋又淡淡道:“别动辄言皇族,也别老拿亲贵压人,皇族亲贵也是人,那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要知道,咱们这皇族亲贵四个字,只能在朝廷中唬唬那些可怜的叩头虫,其实,出了紫禁城,便没人把它放在眼内,尤其是他。”

  白裘人儿仍不死心,道:“那么,姑姑,他说什么莽莽神州,本是他汉家基业,咱们大清朝只不过是窃据,这可忍么?”

  美道姑淡谈说道:“这没有什么不可忍的,事实上这是实情,这莽莽神州,大好河山,本是人家汉家基业,当年傅侯未遇难之前,就曾一再面谏,咱们于理本亏,该好好地对待人家,倘若仗势欺压,以征服者自居,将来咱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下白裘人儿没了辙了,她默默半晌,突然美目—红,发了娇惯女儿家,皇族千金的小性子,—跺蛮靴,道:“姑姑你要是不管,小兰找哥哥去,再不然小兰就去找纪泽!”

  “你敢!”美道姑脸色一变,美目暴睁,沉声怒喝。

  白裘人儿一惊,委曲泪水夺眶而出,垂下了粉首。

  美道姑似有不忍,威态稍敛,道:“小兰,快出嫁的大姑娘了,你不算小了,你倘若这么做,那你是给大清朝廷找麻烦,我虽没见过这个人,但是我敢说,别说玉珠,九门提督所属的北京铁骑,就是倾天下兵马,只怕也奈何人家不得,反而给自己找没趣,碰一鼻子灰,你该知道当年,当年以傅侯那举世无敌的神勇,尚奈何人不了,如今虽时非斯时,人非斯人,我也不以为咱们能讨得好来。”

  白袭人儿垂首说道:“姑姑你知道,小兰从没受过这气,您就让小兰这么忍了?”

  美道姑突然叹道:“小兰,姑姑当年的娇惯任性,不下于今日的你,姑姑当年能如何?还不是忍下了,而且那所忍……”

  又叹了口气,改口说道:“小兰,为大清朝廷的延续,为咱们大清皇族的安危,咱们该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这多年来,咱们是怎么对人家的?神州易主,山河变色,这等奇耻大辱,人家都能忍,这些微小气,咱们为什么不能忍?何况不讲理的,仗皇族亲贵压人的,是咱们!”

  一番话,义正而词严,听得白裘人儿脸色连变,粉首低垂,默然不语,她是没有话了。

  难得这位美道姑深明大义。

  适时,一阵步履声起自前院,及春花园月形门外而止,美道姑抬眼望去,一名中年全真站在月形门外躬身稽首,恭声说道:“禀郡主,贝勒府有人来了!”

  美道姑收回目光,淡淡笑道:“听见没有,想必是玉、翠两个丫头不放心,回去带了人来,她们来得正好,你跟她们回去吧!”

  白袭人儿默默地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扭动娇躯,下了积雪小桥,向外行去,那名中年全真又一稽首,跟着退去。

  望着白裘人儿那无限美好的身影消失不见,美道姑那张美艳无双的娇靥上,突然涌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神情,而且,显得至为激动,抬眼阴沉苍穹,口中喃喃说道:“十年了,一晃就是十年了,好快呀,记得十年前我送他出北京的时候,他还是小孩子,如今,他是该长成了。”

  香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

  “可不是么,岁月不饶人,我都老了,小儿女辈焉能不个个长成,他跟他父亲的性格,完全是一个样……”

  渐渐地,激动而兴奋的神情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沉重的忧虑,她接着说道:“如果真是忆卿的话,那可就太巧了,十八年前我碰上他父亲,落得个终生痛苦,皈依三清,十八年后小兰又碰上他,而且她现在的矛盾情形显然跟我当年一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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