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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当然,出自我口,入自你耳,还有你爹这个人证当面,错不了,在没吃着你做的菜之前,赶都未必赶得走我。”

  说完了话,他带笑拉着韩奎出屋去了。

  姑娘玲珑,既是一阵惊喜,又是一阵兴奋,她可没听花三郎的话,猛然掀被而起下了床,趿上绣花鞋刚下地,头一昏,眼一花,身子一晃,差点儿栽倒,她忙扶住了桌角,稳了稳自己,待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她急忙地走到化妆台前坐下,拿起牙梳梳起头来了,接下来,当然是薄施胭脂,微点绛唇……

  花三郎一路往前走,脸色有点沉重,可是到了前头以后,他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笑着道:“韩大哥放心吧,我担保姑娘明儿个就能下床了。”

  韩奎的神色,就是带那么点儿不自在,而且说话犹豫,欲语还休的:“三少爷……”

  花三郎道:“本来我想来看看就走的,可是现在,只有多待上一两天,等玲珑完全好了再走了。”

  韩奎脸上掠过一丝异色:“三少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想让您走,可又怕耽误您的正事。”

  韩奎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花三郎懂他的真正意思,笑笑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怕耽误正事,可是更怕玲珑病再犯了不好治。”

  韩奎脸色猛一变:“三少爷,当然是您的正事为重。”

  花三郎道:“韩大哥,你只是这么一个女儿,加以我深知你们父女间的亲情,我怎么敢让这份疚落在我身上。”

  韩奎沉默了一下道:“三少爷,您的好意我懂,可是丫头这病是治不好的病,既是治不好的病,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往后去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那也全看她自个儿的命了。”

  花三郎吁了一口气:“韩大哥,自己人,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你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难,天底下也没有我办不了的事儿,可是眼前这一桩……”

  韩奎道:“您不必管得太多,谁让她自己沾上这个治不好的病!”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韩大哥,你等于是看着我长大的,应该比谁都了解我,我不是这意思……”

  韩奎脸一红,倏地一阵惊慌道:“三少爷……”

  花三郎抬手拦住了韩奎的话头:“韩大哥你是个十足的老江湖,道儿上的经验历练,你比我多,但是对于姑娘家的心,你知道的未必如我,玲珑还是个孩子,也就是说,她现在的想法还不成熟……”

  “三少爷,我宁愿是这样。”

  “呃?”

  “知女莫若父,玲珑的年纪是嫌小了些,可是她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在外头跟着我跑了这么些年,加以她娘去得早,这个家就等于全由她一个人操持,依我看,她所知所懂的,要比跟她同年岁的姑娘家多得多!”

  花三郎所以说玲珑的想法还不成熟,是基于他觉得玲珑还带着几分稚气,也是他是拿玲珑跟南宫玉比。

  但是实际的情形是这样么?

  是他对了,还是韩奎对了。

  倒不是花三郎他有什么门户之见,也不是因为谁的先入为主,而是他始终拿玲珑当个孩子,甚至当晚辈,若是有点什么,会让他觉得有一种罪恶感。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种想法是否正确。

  韩奎说完了话,花三郎他皱了眉,他怎么办?

  走,怕的是玲珑受不了这个打击,这种病再犯,那就不是那么好治的了。

  不走,又怕玲珑越陷越深,叫他将来如何善后?

  花三郎他坐在那儿,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韩奎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相当痛苦,他又能怎么办。

  女儿是他的,是他的命根,可是偏偏他不能勉强花三郎怎么样,尤其他压根儿就不愿意,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女儿配不上,口齿启动了一下,他刚要说话。

  花三郎听见了什么,抬眼外望。

  果然,打外头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东厂的,大档头巴天鹤,带一名番子。

  韩奎一怔站了起来。

  巴天鹤却忙向花三郎躬下了身:“总教习,可让属下找着您了。”

  花三郎坐着没动:“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巴天鹤赔笑道:“是项爷说您在朋友家,可连他也不知道您这位朋友住哪儿。”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总教习,京畿一带,还有厂卫中人找不到的地儿么,何况项爷告诉属下,您这位朋友是在天桥说书的。”

  花三郎淡然道:“真难为你们,找我有事儿?”

  巴天鹤神情一肃,躬身道:“督爷有要紧事,急着见您!”

  花三郎一听,马上想到了项刚告诉他的事,应该没错,除了这件真正急要的大事,项刚绝不会让东厂的人跑来打扰他。

  他站了起来,道:“督爷在哪儿?”

  “在厂里候着您的大驾呢。”

  花三郎转望韩奎:“韩大哥……”

  眼角余光一下瞥见,通后头的门里站着个人,是玲珑,光梳头、净洗脸的,还薄施香粉点了胭脂,衣裳也换过了,显然是刻意打扮过,可就一张娇靥如今白得厉害。

  韩奎也看见了,一怔:“丫头……”

  花三郎向巴天鹤一摆手:“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是!”

  巴天鹤恭应声中躬身,带着那名番子走了。

  花三郎转过脸去:“玲珑,你怎么出来了。”

  玲珑的语气冰冷,还带着极力压制着的颤抖:“幸亏我出来了,要不然怎么见得着三厂的贵人。”

  韩奎忙道:“玲珑……”

  花三郎拦阻地道:“韩大哥……”

  玲珑道:“你不用拦我爹,这会儿我想说什么,谁也拦不住。”

  花三郎道:“玲珑,没人拦你。”

  “三少爷,好些日子不见您来,您在哪儿得意了?三厂?还是位总教习。”

  “不错。”

  “怪不得您许久不来,敢情是沾了官,当了官了。”

  “玲珑!”韩奎喝止,可是没用。

  “三少爷,凭您的条件,只要走上这条路,何愁不转眼一步登天,飞黄腾达,可是凭您的条件,又何必非走上这条路不可。”

  花三郎没说话。

  突然间,玲珑的珠泪夺眶而出,连瘦弱的身躯都猛然抖了起来:“算我们父女瞎了眼,我们命小福薄,不敢高攀,你走,永远别踩我姓韩的门。”

  说完话,转身奔了进去。

  “丫头!”韩奎暴喝,就要追过去。

  花三郎一把拉住:“韩大哥,你要是怪她,咱们这份渊源就算完了。”

  韩奎惊声道:“三少爷……”

  “韩大哥,我这样走,不是正好么!”

  “可是三少爷……”

  “我能把性命许出去,又何在乎这点儿冤屈?”

  韩奎一阵激动,低下了头……

  花三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韩奎抬起了头,两串热泪,无声滑落,花三郎出门拐了弯,看不见了,韩奎一抹眼泪,急急往后而去。

  他在院子里看见了爱女玲珑,玲珑倒在院子里,他急忙过去扶起,玲珑脸色煞白,人昏迷,气若游丝,地上有一小滩血。

  “玲珑,玲珑!”

  玲珑微睁开眼,看了韩奎一下,随又闭上了眼,泪珠顺着瘦削、冰冷的面颊滑下。韩奎的心象千把刀在割,可是他没说什么。花三少能为无数条性命,为朝廷许出命去。

  他韩奎为朝廷,为那无数条性命,又有什么不能舍的?!

  花三郎赶到了东厂,在“签押房”里见着了熊英。

  熊英会做人,绝口不提花三郎“迁躲”的事,不着边际地寒喧一番,哈哈一阵之后,才递过了一纸机要公文。

  花三郎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是项刚说的那回事,没什么大出入,唯一不同的,是这纸机要公文上提到了“白云观”。

  花三郎怔了一下:“‘白云观’?”

  熊英微点头:“对,有迹象显示那儿可疑。”

  “什么人,全真?信徒?”

  “不知道,就是要你去查。”

  花三郎道:“那么请督爷示下,什么时候开始?”

  熊英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花三郎道:“有没有限期?”

  熊英道:“没有,当然也是越快越好。”

  花三郎道:“能不能请督爷示下,这项密告是怎么来的,有没有根据?”

  熊英疑惑地看了花三郎一眼:“你什么意思?”

  花三郎道:“我想知道一下密告的人是谁,他既作此密告,必然有他的根据,在着手侦查以前,如果能先找这个人谈一谈,应该比毫无头绪的往‘白云观’闯,好办得多。”

  熊英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是理,不过这纸令谕是从‘内行厂’交代下来的,接获密告的是‘内行厂’,你要想知道密告的来处,只有上‘内行厂’去查问,不过据本督所知,‘内行厂’是向不将这些线民轻易告人的。”

  花三郎道:“对‘三厂’的自己人,也有必要如此保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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