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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履上足如霜(1)


  艾天蝠木立当地,忖道:“是了,她已决心与铁中棠同死,却惟恐自己死后,师傅伤心,是以便先断绝师徒之义。”立觉鼻子一酸,连忙厉喝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你带回去问问师傅,别人谁也动不得你。”

  司徒笑冷笑道:“你更动不得。”

  话未说完,艾天蝠袍袖已直拂他面门。司徒笑见他袖风如此强劲,那肯硬接,急退三尺。只听“呼”的一声,艾天蝠身形已如蝙蝠般冲天而起,向水灵光发声之处,笔直扑了过去。

  黑星天、司徒笑立刻钉住了铁中棠。白星武、骆不群嗖的窜起。艾天蝠身形凌空,只听左右两道掌风击来,双袖飞展,左袖迎向白星武,右袖挥向骆不群。白星武伸腿一勾,勾住了云梯,身子藉势缩回,艾天蝠左袖落空;骆不群却是双掌并出,硬生生地接了他一掌,只听“砰”地一声,骆不群被他袖中一掌,震得直跌下来,但艾天蝠却也不禁被他震得向左一侧。他身形凌空,无处藉力,只听左面掌风袭来,方自勉强避过,但白星武左足挂在云梯上,身形却可移转自如,一掌落空,一掌又至,艾天蝠拼尽全力,挥掌迎去,哪知白星武手掌突又缩回,右足急飞而起。

  艾天蝠纵是武功高绝,怎奈双目看不到对方竞有落足藉力之处,自也想不到对方身子凌空,还能如此变招。

  水灵光、铁中棠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大骇惊呼,但呼声未了,艾天蝠却已被那一足踢起,如断线风筝般斜斜飘落。

  铁中棠肩头微耸,司徒笑冷冷道:“你不要她的命了?”铁中棠心头一寒,再也施不出气力。

  突然间,茅屋中惊鸿般掠出一条人影,凌空接着了艾天蝠,脚尖沾地,再次腾身,嗖的窜回茅屋中。众人只见眼前一花,隐约只看到一条窈窕的红衣人影,这人影便已没入茅屋,身法之快,有如鬼魅,人人俱都大惊失色。

  司徒笑暗道:“原来他还有帮手,我再不逼着他答话,只怕夜长梦多。”立刻大喝道:“铁中棠,你决定了么?”

  铁中棠黯然道:“你要我怎样?”

  司徒笑道:“你先发下重誓,永远听命于我。”

  铁中棠道:“然后呢?”

  司徒笑忽然阴侧恻笑道:“除此之外,你还要废去全身武功,但小弟绝对终身锦衣玉食地侍奉着你。”

  水灵光惊呼一声,颤声道:“你……你好狠……”

  司徒笑大笑道:“我要的只是他的头脑,要他武功作什?”

  他本待将铁中棠留为自己助手,但忽然想起此人武功既高,心机又深,留在身旁,终是大患,倒不如索性将他武功废去,逼着他说出“大旗门”藏身之处,那时他武功尽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乖乖地听话了。他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铁中棠只听得手足冰冷,目眦尽裂,嘶声道:“你若想人答应你这条件,当真是在做梦了。”

  黑星天微微笑道:“她为了寻你被捉,你忍心不救她?”

  司徒笑大笑道:“铁兄若不救她,小弟无所谓,反正……哈哈,反正小弟近来寂寞得很,正要寻个佳人来解闷。”

  铁中棠心头一寒,想到司徒笑的话中之意,身子不觉微微颤抖起来,长叹道:“我若答应了,你是否便放了她?”

  司徒笑嘿嘿一笑,道:“这个……”

  突听身在高处的水灵光曼声歌道:“男儿本应重情义,情缠绵,梦缠绵,恩义自消竭。若是情义难兼顾,情为先?义为先?”

  众人听她唱起歌来,都不觉一怔,彭康等人,虽然武功高绝,但却粗鲁无文,都不禁暗笑忖道:“原来这女子怕死,此刻竟要以情义打动铁中棠,要他答应!”司徒笑虽然心智灵敏,一时间也难意会。

  但铁中棠早知水灵光心念,此刻心头一寒,忖道:“是了,她要我莫只顾了我与她之情,而忘却师恩如山。”

  只见水灵光泪流满面,又自歌道:“人寿百年,镜花水月;红尘繁华,瞬即变迁;缠绵难久远。纵使高处不胜寒,也应胜人间。”

  众人虽都不知不觉间已听得痴了,但却更是茫然不解,只有铁中棠与她心意相通,流泪暗忖:“她这是说人生如梦,不足留恋,也要我莫以她生死为意,她……她竟已抱定必死之心了。”

  水灵光见到铁中棠已低下头,凄然一笑,接着歌道:“人间难偿素愿,天上却可相见。豆蔻红颜,瞬即白发,纵偿素愿,也不值留恋。郎君切记住,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歌声越来越是凄切缠绵,在暮色苍茫、风雨凄凄中听来,更是令人回肠荡气,神思如梦。纵是司徒笑、黑星天等凶狡之人,也不禁早已听得痴了,那几个推车的黑衣大汉,更早已坐到地上,埋首流泪。这些人虽听不懂歌中含意,但听得那凄切的歌声,便不知不觉,悲从中来,只觉天地萧索,一无生趣。

  铁中棠更是情难自己,独自暗忖道:“她要我莫留恋人间欢乐,到天上再与她相见;她说人间红颜易老,天上却可生生世世,永不离别。但……但她虽与我订下天上之约,我又怎忍在人间将她弃却?”一时之间,四山仿佛只剩下水灵光那凄切歌声的余韵,别的任何声音,都不再听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阵大笑之声,远远传来。

  一个清亮的男子口音,哈哈大笑道:“唱得好,唱得好,只是歌声唱得虽好,歌意却实在错了。你且听我唱来。”接着,便有个嘹亮的歌声唱道:“人生也有百年,为何不值留恋?须知天上神仙事,总是虚虚幻幻,有谁能眼见?怎比得眼前金樽,被底红颜?但得人生欢乐,神仙也不换。”歌声嘹亮高亢,上达霄汉,乍听似在耳边,但仔细听来,却又觉飘飘渺渺,也不知有多远。

  众人齐地大惊,放眼四望,四山苍茫,哪有人影,但见孤雁南飞,夜雨潇歇,山巅回音,历久不绝。司徒笑骇然道:“是谁来了?内力这般惊人!”语声未落,回雁长天,空蒙夜雨中,忽然白练般窜来一点白影,乍见有如乳燕投林一般。

  但等到这点白影落到地上,众人才看出是一只遍体白毛,不带丝毫杂色的灵猫,碧目晶莹,亮如明星,踞伏在地上,其威猛矫悍之态,又仿佛猛虎。它似乎在奇怪这空寂的山地,怎会来了这许多外客,碧莹莹的双目四下转动。众人也在奇怪这猫的神情灵异,自也俱都目注着它。小屋中,柴扉里,已传出一声娇呼,带笑唤道:“嫔奴,嫔奴!”白猫微一作势,箭一般窜了进去。

  众人虽猜不出这猫的来历,但铁中棠却已知道它必定便是那阴嫔所养的灵物,再想阴嫔曾说不久便有人要来接她,将前后情形融会推测,铁中棠立刻恍然忖道:“阴嫔掘了那地道,自己虽未出去,却令这灵猫,出去通知别人,她至今未走,原来是在等那人来接她。”他心中虽满怀心事,此刻也不禁想瞧瞧此人是谁。

  众人虽不知此中曲折,却更想看看武林中是谁有那般惊人的内力,能唱得出那般雄浑豪放的歌声。于是,数十道目光,不约而同地一齐望向歌声来路,只有水灵光粉颈低垂,任何事都改变不了她心中愁苦。

  过了半晌,山峰下方自传来一阵飘渺的乐声。乐声清悦流畅,绝无丝毫愁苦之音,月下赏花,樽前对美,人世间种种赏心乐事,都仿佛是这乐声奇意所在。众人虽然各有心事,但听得如此乐声,亦觉胸怀一畅。等到乐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时,这夜雨空山,仿佛也变成了明月香花的良辰美景。

  这时,乐声中又传来一阵阵嘤咛娇笑,莺声燕语。六七个锦衣少女,撑着湘妃竹伞,奏着青箫玉笛,一面嬉笑,一面吹奏,飘飘然走了上来。她们身上穿的是宽敞舒适的短衫,下面未着长裙,只穿着窄窄的锦裤,裤脚齐半胫,裎裸了半段精致莹白的小腿,下面白足如霜,无鞋无袜,却穿着对颜色与衣衫相配的木屐。乐声清柔,笑语如莺,人面更有胜花娇,带着种懒散而飘逸的韵致,让人不得不联想李白的诗句:“履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她们中间,是一张形如“滑竿”抬轿的锦榻,上面有流苏锦盖,显然是为了要蔽掩风雨。四个同样装束的少女,嬉笑着,悠闲地抬着锦榻,似是未用半分气力,榻上却是位少见的异人。他穿着件宽大的麻衣,头上无冠,面如满月,乍见仿佛是斜坐在榻上,仔细一看,双足却又都踏着地。

  原来那锦榻竟然有名无实,只是个架子,他看来虽似被人抬着,其实却是在自己行走,是以少女们才抬得那么轻松愉快,而他自己,更是满面笑容,有如团团的大腹贾模样,只是额角高阔,双眉斜飞,再加上那双含蕴精光的凤目,更使他平添许多睿智高华之概。众人虽然都已久闯江湖,见多识广,但瞧见这一行人物,仍不觉看得目定口呆,充满惊异。

  只听柴扉中一声娇笑,道:“你果然来了。”

  麻衣客哈哈笑道:“见到夫人灵奴传书,在下怎敢不连夜赶来。”大步走向柴扉,对众人望也未望一眼。那些轻盈的少女,轻笑着跟了过去。乐声已停,一个红衣美妇,怀抱着那白猫“嫔奴”,娇笑着走了出来。

  麻衣客目不转眼地望着她,忽然长叹道:“想不到三天不见,竟有如隔了十多年一般,看来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阴嫔娇笑道:“什么三天,咱们真的已有十多年不见了呀!”

  麻衣客揉了揉眼睛,摇头叹道:“不对不对,若是真有十多年未见,为何你的模样还是丝毫未变呢?”

  阴嫔咯咯笑道:“你这张嘴呀i死人都要被你说活的。”两人旁若无人,相对大笑,真的像是把别人都当作死人似的。

  阴嫔道:;这许多年,你可曾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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