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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李琦见中迟说时一双虎目隐蕴威力,对于自己和灵筠心情经过,竟都深悉,虽然语多维护,每一谈到灵筠,必以九侠相提并论。因堡中风俗特殊,不容分爱,自己心虽无他,形迹可疑。惟恐中迟万一误会,不肯当众明言,藏在心里。又知犯人决无好话。不禁惭愧脸红。兰珠立在身旁,看出窘状,低声笑说:“有爹爹做主,全堡人民对我夫妇又极信赖,任他狗口狂吠,决不相干,你要这样心虚作什?”李琦方要答言,中迟已传令起身。

  平日中迟行动随便,人又谦和,堡宫只有一二十个男女侍者、花匠、公役之类,除宫室华美高大而外,余者直和平民差不许多,决看不出是一堡之首。这时因值公审之期,仪仗卫士均已集备,在外相待,众人来时除门前两个执戈卫士而外,余人均闲立花荫树荫之下,不曾看出。等到中迟一声说走,旁立任龙手持令旗,赶往殿外一挥,先是轰雷也似一声应诺,紧跟着便听乐声吹动。众人随出一看,外面已立着两行盔甲鲜明的卫士,手持戈矛,寒光闪闪,映日生辉,由正殿起,一直排向正门之外,长达半里,连咳嗽之声俱无。九侠方想今日才见堡主威严,忽听乐声由远而近,中迟当先,站在殿台之上,前设香案,立定等候。一会乐声越近,四人抬着一个锦缎结成的小亭走来,亭中供着一个铁箭头和=面铁券。中迟焚香下拜,迎上前去,由小亭内将箭券取出,藏向怀中预设锦囊之内,再将小亭供向案上。旁立侍者照人数牵来十余匹好马,中迟朝桓平把手一拱,请众同上,然后在两行干戈林立之中驰去。到了堡外望帝楼前公审台,下马上台。

  这时台前站着无数人民,除两行卫士排列的马道而外,更无隙地。犯人约有三十余个,俱都绑在禁台上,由堡中健儿持械守护。钱希唐正向众人捏造谣言,毁谤李氏夫妇。堡人越听越不服气,内有数人带头喝骂,余人纷纷附和,叫骂之声汇成一片。等到中迟上台,把手一挥,众声立止。钱希唐正苦众声喧哗,不能畅所欲言,见状朝着李琦夫妇冷笑喝道:“你两个不要得意,少时和我一样做人不得。”说罢,手指李琦,厉声喝道:“台下父老弟兄,诸姑姊妹听着:我是将死之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想求生,但照堡规,必须容我说几句话。”未句话还未说出口,中迟已虎目圆睁,厉声喝道:“叛逆竖子,既知罪该万死,先已自吐凶谋,有何话说?因为事关机密,无暇听鼠子狂吠,请得祖宗血箭令符在此。”说罢,取出怀中锦囊,吩咐任龙,令众瞻仰,先诛叛逆,再宣罪状。

  台下众人自从九侠弟兄到来,便生好感,连建奇功,使全堡人民转危为安,本领既高,人又个个谦和。李琦又是堡主之婿,郎才女貌,少年英俊,由不得心生敬爱。对于钱希唐所说,全认为乱臣贼子,恶意中伤,极少相信。钱希唐说了一阵,见群众先还静听,不久便交头接耳,互相嘲骂。猛想起自己罪重必死,何苦连累同党?自知弄巧成拙,又因堡人辱骂难堪,一时激怒回骂,群情越愤,犯了重恶。中迟一到,方想借着申诉之便,乘机发挥。及见中迟取出铁券,神威凛凛,目光如电,毛发皆竖,知其恼极,心胆立寒,还想咒骂。任龙戟指喝道:“老钱放聪明些,老堡主正气头上,莫非临死以前,还想多吃点苦不成?”

  钱希唐闻言,知道中迟性情猛烈,疾恶如仇,铁券请出以后,便可任意行事。想起望帝楼上处治奸细那几样严刑,由不得心胆皆寒。又见台下民众愤激,先前诬蔑九侠之言井无一人肯信。再骂下去,平白多吃苦头,深悔方才不该过分,转生反响,就把仇人辱骂一场,济得甚事?心气一馁,低头叹道:“本堡旧规,一夫一妻,是认为女人祸水,容易生事,平日不甚相信,觉着三妻四妾,古来就有,极为寻常一件事,本堡如何悬为厉禁?此时想起,我虽为求婚不遂,受辱怀恨,生出叛意,毕竟事关重大,隐忍多年,不敢骤然发动。如非卫壁和我妹子勾引成好,觉着多了一个极好内应,武氏兄妹又再三催促,也不至于行此下策。死无足惜,只不愤那卫壁。我明知他是懦夫,仍想我妹子能够挟制;这厮又极机警,他妻灵筠与九侠投缘,李琦夫妇尤为交厚,如为内应,可占不少便宜。今日逆谋失败,知道堡主明察,加上新来这伙人无一好惹,越想越害怕。但是不听我妻武凤之劝,由妹子怂恿卫壁,借着往寻灵筠,行刺李琦夫妇和金国士。这原是我一时私心,只顾报复前仇,以为灵筠留居内堡,形迹可疑,丈夫往寻妻子,理直气壮,万一被人撞上,也可作为借口。卫壁不是本堡人,只要妹子愿意随他,至多逐出堡外,终身受人笑骂。身旁又带有武凯暗送进来的吹弩毒针,多大本领的人,骤不及防,迎面一吹,也难活命。满拟事成有八九分,谁知一去无音,至今不见人影。我料小贼不是临场胆小,卖友借命,便是仗着裙带关系,将其放走。最可恨是我已逃出禁地,因不放心他们,回身探看,才致落网。如今党徒全数被擒,只他漏网,心实不甘。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多少有点情分,别的不求你帮忙,只求你把小贼生死踪迹说出,免我做个糊涂鬼,死时再给我一个痛快,就感谢了。”

  任龙早想将犯人押走。中迟毕竟仁厚,虽将铁券请出,终觉此举仍欠光明,先恐犯人狂吠,不得不如此做法。后来看出民情倾向李琦与爱女,叛贼已犯众怒,便放了心。难得自吐逆谋,至多说灵筠夜宿内堡,形迹可疑。但是全堡人民在善政良风之下,犹如一家,平日男女往来,不论婚未,向无嫌忌,何况爱女新婚,与灵筠至交姊妹,又得堡人信仰,决不会引起嫌疑。便示意任龙,由他说去。再看下面跪着的数十叛党,均是堡中武勇之士,只有几个平日恃强任性、桀骜不驯之徒,还有两个暗藏在钱家的外贼,原是武成门人,奉命勾结,逆谋阴毒,钱、卫二贼均受这两人的指挥。并问出除钱妻武凤和卫璧、小翠而外,所有叛贼无一漏网。因已请出铁券,一切均可便宜行事,听完,先把手一挥,令将钱希唐和两个外贼押往刑场,按规处死。

  跟着,中迟又向堡人宣示说:“日前闻报,叛党将要起事,当其叛迹未彰以前,仍想苦心保全,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谁知昨日居然勾结外贼,作为内应,并有妖人同来,九侠弟兄若晚到一步,事便闹大。这类叛堡行为,罪本无可赦,但经连日查探,只钱希唐是首恶,余人多半经他数年苦心阴谋诱胁,已然入党,无力自拔,才有今日之事。还有卫璧本是庸懦小人,虽中钱贼的诡计,加入叛党,无异傀儡。他妻为人极好,身世可怜,又与九侠交厚,这还不说。最关紧要的是,照雪衣老人仙示,此女与本堡表面无什益处,由她身上引出来的事,却关系未来成败安危,功劳甚大。此女平日洁身自爱,好胜心高,如诛卫璧,纵不同殉,也必伤心惨痛,由此与本堡断了往来,牵累未来大局。好在此人自有恶报,投鼠忌器,不防暂宽一步,昨夜擒到从权放却,命人送出山去。至于这些叛党,念他们一时无知,受钱贼深心愚弄,致落井中。现均俯首待命,无一敢出怨言,已知愧悔。本来他们均有才勇,杀了可惜,也想一并从轻发落。只有三人贼性凶悍,须处刖足之刑。余者,如有挚友三人以上为之作保,便可禁入更生场内,令服劳役三年,如无过失,便可放出。一切饮食起居,均与常人无异,家属也许来往人居。只不似矿场上原来工作的人,每年有三月假期,平日随意出入而已。今日因为放走卫壁,事关机密,不得不将祖宗铁券请出。然而想起痛心,叛徒只有两个外贼,余均本堡人民,平日和我亲同父子骨肉,一旦杀死多人,事太惨痛,有伤先代仁厚建堡之旨。我意仅诛首恶,不知全堡人民以为如何?”

  堡人知道血箭头铁券一经请出,必须服从,不得再有异言。见老堡主这等退让宽厚,平日又得众心,越发敬仰。始而屏息敬听,咳唾皆无。等话听完,不约而同把头一低。堡中遇到临时发生事故和推行政令以前,例由堡主登台,向人民宣示。如无异言,便同把头一低,事便定局;如以为非,或须改进,任何人均可举手,登台建议。有时举手人多,意见不一,立即休会。就把心意相同的各自结合,分为两三起,先在下面讨论停当,再各推出一人。明日仍在堡主主持之下,重新集议,当着人民,互相争辩。遇到双方相持不下,便向人民询问,取决多数,暂作试办,另命专人访查利弊,井许人民申诉,随时兴革,非到完美不止。但因贤愚不等,所见难于相同,有的人又喜求全责备。堡中尽管教化相同,幼时读书习武都差不多,智力不免相差,心意仍难一律,每次公议,虽多法良意美,仍然有人吹毛求疵,好了还想再好。这次中迟见连问两遍,竟无一人举手,知道人民信仰自己翁婿到了极点,正要命人把叛党押下。

  这伙叛徒本是俯首待罪,无一倔强。忽有五人挺身起立,抗声说道:“我等受人之愚,自知丧心病狂,罪该万死,堡主恩宽,固感恩德。但在那矿场工作的,均是智力优秀之士,功罪同处,相形之下,实太难堪。而我五人也和钱希唐一样,均为求婚不遂,因而怀恨,早就互相勾结,才有今日之事。否则,钱希唐虽有逆谋,孤掌难呜,也未必敢犯此大逆。他已身受国法,我们外惭清议,内咎神明,偷生何趣?正好借此微命,伸张法纪,并为后来之戒。”中迟见那三个受别刑的也在其内,神态一样激昂悲壮,心方不忍。哪知五人早有准备,话到未句,为首一人把手一挥,各将手往前胸一按,即相继倒地不起。中迟虽知五人怀有死心,因见手无凶器,未怎在意,不料倒得这么快。忙令兰珠前去一看,人已将死,满脸痛苦之容,神情十分狞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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