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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沈鸿疑念已消,又听两声马嘶,越觉昨夜多疑,暗笑二弟终是童心,平日那样精明仔细,一有戏看,被人一喊就走,一去不回。不喊醒我,也未留话。匆匆吃完点心,因见主人这等势派,行囊中这点银子决不致失落,决计大方一点,只向张五称谢,连托他照看的话都没有说,便即起身。这时到处有人往来,对面几问房内正摆酒席座位,张五已将钉鞋雨伞备好,说要送去。初来人地生疏,也就听之。先还不觉有异,及至走到路上,连遇多人,这才看出所有男子,不同老少,差不多均是武家打扮,腰间多半带有兵刃,有的并还是背插刀棍的短装壮汉,行动均极轻健,。”也分不出是主是客。心虽惊奇,但因主人相待甚优,也未想到别的。走进树林又听马嘶,意欲就便往看,张五笑道:“此马真个性烈,无人能近。昨夜有人往看,还被踢伤了一个,尊客没有多日竟能将其制服,难得姜二爷那点年纪,也和尊客一样,这大本领,谁都看不出来。此马灵巧异常,它早吃饱,想是知道主人由此路过,想你去看它呢!”二人边说边走,相隔不远,一转就到。那马仍和昨日一样系在木柱之上,想似挣扎大甚,那么坚固的木墙已被撞坏了一半,墙板也有两处踢碎。旁边放着极好的草料,所饮水中并有酒味。身上伤处药已敷满。沈鸿问知姜飞曾往为马洗伤敷药,但是药色不同,有的伤处并还用布包扎。原来主人听说那马周身是伤,先曾命人医治,无奈马见生人乱迸乱跳,谁也无法近身。后由姜飞亲上,方始驯善。此时不知何故又在发威犯性,沈鸿见那花马经过早来全身冲洗,露出本身。周身黑白相间,斑纹分明,只管身有许多伤痕,照样不掩它那神骏无比英姿,周身宛如一片白雪,上面浮着大大小小一片片的乌云,毛色都是那样明朗清晰,毫不相混,通体油光水滑,略一动作便闪动起无数波纹,好看已极。这时仿佛受了什么委屈,正在发威,鬃毛根根倒立,迎风披舞,昂首怒嘶。那一双又明又亮的马眼凶光怒射,似要搏人而噬,说不出的威猛气概。本来那马正往外挣,缰绳被它拉得笔直,系马的木柱也似向倾斜了些,一见主人走来,忽然息怒,欢声低啸。那蓬半竖起的鬃毛立时复原披倒,长尾连摇。因头被缰拉紧,上面又加了一条极坚韧的皮绳,无法侧转,先将后半身倾向前面,贴在主人肩旁不住挨蹭,甚是亲热。

  沈鸿瞥见张五见状惊奇,似有不快之容,也未理会。这一路来深知马性通灵,忠于主人,心中也实爱极,忙即凑上前去抱着马头,连连抚摸,察看伤处,笑说:“我们蒙主人十分厚待,便你也吃了不少好东西。今日大雨,不知能否起身,你好好的在此饮食休息,等到天晴上路,不可胡闹强挣。我在此作客,如何将主人木板踢碎,听说你昨夜还踢伤一人,这多不好意思呢?”沈鸿原想借着说马,表示对主人的谢意,虽然事前声明此马颇有灵性,对喂料的人决不为难,如想随便骑它牵走,定必激怒反抗,不能近身。料定昨夜必是想要牵走,或有别的恶念,自找苦吃,毕竟自身是客,将人踢伤不好意思,有心表白歉意。说时微闻张五似在冷笑,不知何意,还当听错。不料那马本来将头颈贴在主人怀内亲热,神态也极驯良。一双目光却不时斜睨主人身旁。不知怎的忽然一声怒嘶,扬腿便朝张五踢去。不是沈鸿隔在当中,张五闻声惊退,闪避得快,差一点没被踢中。沈鸿见状大惊。虽料张五昨夜必已来过,将马激怒,方才冷笑也有原因,否则不会如此激烈,表面却不能不管,正要喝骂,猛想起昨夜曾听多人到马房中走动,马又怒嘶两三次,墙板被它踢碎,墙也撞歪。张五方才因马论人,曾说自己本领高强,能在短时期内制服此马,内中似有原故。昨日和姓田的说马已骑了两三年,虽是假话,得马没有多时,张五一个下人初次相遇如何知道;并还深知此马性情和马的威力,岂非奇事?心念微动,忽触灵机,见马虽因隔远不再踢跳,但对张五仍是昂头怒视,目射凶光,鬃毛重又往上竖起,哪里像马,分明像个极猛恶的野兽,遇见仇敌正在犯性发威,蓄势待发,稍有机会便要猛扑上前,将人咬死,神气比初见时还要威猛恶相,忙即一把抓住鬃毛,故意怒喝:“你这畜生怎不听话,我们是客,如何得罪主人?人家虽不与你一般见识,到底过意不去,你这一身伤还未痊愈,莫非真要我打你么?”说时,觉着那马立时收势。

  沈鸿心方暗喜,话还未完,无意中往下一按,马便乖乖伏倒地上。沈鸿因它腿上有伤,又刚洗过,心中不舍,忙又温言说道:“你知认错就好,主人处由我赔礼,不会与你计较,我也不会给你苦吃,放心起来吧。”说罢稍微一提,那马立时随手而起,又复原状,昂头摆尾,低声欢啸,和主人亲热起来。偷看张五似更惊奇,便对马道:“你好好的等在此地,我们就住在那边房内,相隔甚近,我弟兄现在看戏,求见主人,走与不走少时都来看你,再见外人不许闹了。”那马一声声骄嘶,好似回应。沈鸿也未在意,便随张五起身,途中回顾,那马探头门外,虽未嘶鸣,目光却注定自己去路,神态焦急,恨不能想要跟来神气,方想此马怎的如此恋主,仿佛片刻不愿离开。张五忽然笑说:“此马真个从来少有,我不过昨夜听说它太好,看了一看,稍微骂了它几句,还未近身,便这样记恨。这样猛恶的马性对于尊客如此听话,必有原因,单是武功高强恐还制它不住呢。”沈鸿初在江湖上走动,本不知外面的事,这时忽然聪明起来,假意谦逊说:“自己虽然好武,但未遇到明师,实在是个门外汉,便是这次去往老河口,也为寻访一位高人之故。”

  张五还未及答,二人身后不知何时跟来一人。路上往来人多,沈鸿先未在意,忽听身旁接口问道:“老河口离武当山不远,当地果然隐居着几位前辈高人,这位尊客寻的是哪一位呢?”沈鸿见那人中等身材,身边未带兵刃,手持黑油布伞,看去甚重,二目神光闪烁,满脸英悍之气,一望而知不是常人,不敢怠慢,因知各位师长现正隐姓埋名,不愿人知,对方来历善恶全不晓得,更应慎重,停了一停方始笑答:“我寻这位老前辈也是朋友指点,只知住在武当山卧眉峰下。老河口也常来往,名姓却不知道。”说时,忽然想起老张所赠铁连环现在身边,据老张说,环主人江湖上无论何方均有情面,此时观察主人虽无恶意,决非寻常人物,江湖上定有一点名头,此人再要追问,我便取将出来试它一试。心中打算,正在赔笑,转问:“兄台贵姓?”那人本对沈鸿注意,见他先想后答,意颇不快,及听人住卧眉峰下,不禁吃了一惊,随口笑答:“小弟姓洪名景,这位高人尊兄既不知他姓名,恕我冒昧多口,那指点你的贵友总有姓名的了。”沈鸿早和姜飞商量过,此去遇见疑难人物,取出铁连环之时如何说法,开言便将那上刻有铁蜈蚣的两枚铁连环由身边取出,笑答:“并非小弟有什么隐情不肯奉告,只为这位老朋友久已不在外面走动,因见小弟拜师至诚,指点明路之后,将他昔年信物送与小弟,说是有人盘问,或有什疑难之事,可将此环取出,必能得到一点照应。所遇高朋贵友、前辈英雄都由他将米面谢,只他名姓无论所遇何人均不许说,并说他多少有点情面,对方必能看他薄面,不会与我们这样后生小辈计较,兄台请看。此是小弟忘年知己之交,否则他这铁连环也不会随便送人,小弟不便失信说他名姓,还望兄台原谅。”洪景话未听完,已将连环接去仔细看过,越发惊奇,立时改容笑道:“想不到尊兄果有来历,竟是环主人的好友。此环不在江湖上出现少说也有十好几年。这位老前辈既对尊兄这等说法,小弟也不便多问。这里还有一人甚是想他,见环如同见人,小弟想将此环送他一看,少时便来奉还。天已不早,快要开席,开场的戏也无什好看。庄主初睡不久,暂时也见不到,等小弟去到里面,再和田二兄陪了令弟姜二爷一同回来奉陪,同饮几杯吧。”随喊张五:“你送这位尊客仍回原房,我和田二爷谈上一会就来陪客。既有铁蜈蚣双环信符,已与方才所说不同,你们听信好了。”说罢含笑点头便自别去。

  沈鸿听出内中有事,想起姜飞为人精细,决不会独自起身,一去不回,并且起床之后才响锣鼓,也与张五所说前面看戏之言大不相符,先颇惊疑,继一想,看对方神气,铁连环似已发生效用。事已至此,还是越镇静越好,从容笑道:“我本意往谢主人,并非为了看戏,既是刚睡,我就不再惊动了。”张五先对沈鸿虽也客气,但是说话随便,并不十分尊重,归途忽然改样,恭敬非常。二人行离戏场已近,回来还有一段路。还未走出树林,张五忽然笑说:“我命他们打扫房间,不知收拾清楚没有,我到前面看看,尊客随后来吧。”说完如飞驰去。沈鸿看出张五神态有些慌张,中途井还两次回顾,料有背人之事赶往准备,故意慢走,装看沿途风景,暗朝前面留心窥探。目光到处,瞥见张五业已赶进对面房去。跟着便见另和一人拿了自己行李由对面房中跑过,越知有异。正待停上一会再走,忽听树后有一女子声音低声说道:“你不要怕,包你无事,暗告姜飞以后遇事话要少说,像你这样沉稳才好。”口音甚熟,好似哪里听过,转眼一看树后那人头带一顶范阳毡笠,穿着一件黑色油布雨衣,腰间好似插有一口宝剑,头上并有一朵小红花,毡笠戴得甚低,连眉毛也被压住,又低着一个头,看不清面目。身材虽然不高,装束却不像是女子,这样打扮的人庄中甚多,有的比他还要显得武气,语声更急,匆匆说完便往斜刺里穿林而去。

  这时雨势渐大,往来的人不是带有毡笠,便撑着雨伞。那人脚底一双短统快靴,身法轻快,外人眼里仿佛是由旁走过,决看不出是在说话。大雨之中,往来的人走得那快,也无一人留意。正想此是何人,从未见过,怎会这样耳熟,并还像个女人口音;忽听对面呼喊,传话厨房快备上等酒席,隔着前面的树一看,正是张五朝一提盒飞驰的人发话,回顾黑衣人所行之处正是马房那面,走到门前,二次留意,已不再见出现,马也没有嘶鸣。张五已忙着接过雨具,接去雨靴,接到房中请坐献茶,加倍殷勤。明知双环效用,主人业已另眼相看,就有恶意也必打消。张五送上茶烟,人便退出。比起昨夜常守在旁。呼之不去、不时还要插口探询神气迥不相同,心中不解。侧顾那两件行李仍放原处,真是不曾动过,索性大方到底,也未往看。雨是越下越大,正愁当日难于起身,姜飞忽然拿了把伞由雨中飞驰而来,进门伞还未放,先往房中探头。一见沈鸿在内,方转喜容。所穿雨靴又长又大,匆勿脱下,由张五接去。刚往里走,沈鸿本要迎出,因见姜飞神情急遽,先忧后喜,好些失常,一手并还拿有兵刃,仿佛抓起就走,连那三折钩连枪均不顾好好收起,匆匆便赶了来。来路又非戏台一面,料已发生变故,否则不会如此。又见张五一面在接雨伞,目光偷视自己,决计沉稳到底,以静制动,等他进来问明再说,便装倒茶,重又坐下,故意埋怨道:“二弟真个贪玩,如何也不喊我一声?”刚说两句,姜飞已赶了进来;同时对面房中有人喊了声,张五立时应声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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