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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张五便引二人去往小台后面一旁坐下,张五便坐在二人的身后。另有下人端上茶点果品。台上宾主二三十人,虽也不曾朝后窥看,只洪景借着吐痰回顾二人,使了一个眼色,意似不便招待。二人正在暗中留意,察看那些人的面貌身材,先带银牌两人也由后面绕来,朝二人看了一眼,在斜对面坐下,相隔约有丈许远近。当这两人到时,前面两桌因日戏刚开不久,昨日又是通宵,看夜戏的人俱都疲倦,多半刚起,还在用饭,好些座位空在那里。二贼本意似往左邻一桌,忽有男女六七人由旁边两桌搬将过来,恰巧赶在二贼前面,二贼只得去往另外一桌落座,当中隔着两张桌子和七个男女看客。姜飞知道二贼特意赶来窥探,方想李师叔命我转告大哥,现有对头在旁,身边两桌男女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历,本在原处坐得好好,何故过来此地,必有原因,有心回去,又觉刚到就走也是不妥。正在盘算,探看二贼和身旁两桌人的动静,忽见张五由后走来,假装敬茶,低声说道:“左右前后都是我们的人,对头已被我喊人隔开,只留心带三角牌的人好了。”姜飞瞥见二贼正在偷看自己这面,张五说时背向二贼,一面倒茶,一面用桌布去擦桌上水迹,装得极为自然。心想此人真个灵巧,在这里做一个小喽罗埋没了他,忙装客气,笑说:“你太客气了,再要这样招呼,我弟兄于心不安,只好回去了。”张五也赔笑容套了几句,仍往后面归座。

  姜飞见他坐在后面一张桌上,有两个同伴新由外来,正在手指台上低声说笑,身后还有六七张空桌,就这一会业已坐满了人,二人恰被围在当中。斜对面两个挂银牌的对头似因自己装着看戏,沈鸿更是沉稳,像个静心看戏神气,坐处略微在前,看人必须回头,也有不便。台上正唱在紧要关头,因主人家财豪富,这些戏子均是常年教练,新由总寨调来的好角色,不是跑江湖的本地班子,非但唱做极好,行头也极考究,比别处草台戏大不相同。二贼看不一会便被吸住。姜飞心急,一面手指台上假装谈戏,暗将前事告知沈鸿。沈鸿不知江湖厉害,早来虽听姜飞说起铁牢涉险之事,事已过去,又知李玉红暗中相助,主人化敌为友,田通那样关切,本还不甚在意,一心只盼天晴好走;及听姜飞详说李玉红纸条所写,并还指示机宜,才料前途形势颇险,不是预想那样平安容易,心中有些优急,表面仍未露出,只将纸条要过,放在桌下偷看了一遍,重交姜飞藏起,暗中偷觑,并无一人对他注意,连二贼也未回顾。正想纸上之言,觉着主人素昧平生,来时虽有恶意,也是一时误会,现已成了朋友,自来疏不问亲,新不如旧,那男女二老贼与商氏弟兄交好多年,本领又高,主人不肯为我弟兄得罪他们也是人情,虽然不曾亲身接待,田、洪二人也是主人之一,相待又极殷勤周到,十分关切,李师叔不等人家把双铁环交还,暗中取回,并命我们走时那样说法,岂不使人难堪?前在少林寺常听人说,如在外面走动,最忌结怨树敌。主人虽是绿林大盗,看来颇讲义气,这样荒乱年间,以后难免往来江湖,就不靠他照应,能多几个朋友也好,何必非要得罪?越想越不安。再说那样有骨子而又难听的话,素来面嫩,也不好意思出口。正打算少时偷偷告知田通,使其先有准备,照另一种形势应付,以便两面兼顾,不得罪人,也不违背李师叔的好意。

  忽听外面响了三声,像是敲打铁板。洪景立由小台上匆匆赶出,隔了一会领进两人,也未往主台上去见主人,径由侧面树林中绕进,先还不知。后听张五与洪景低声问答,无意中回顾,才知洪景已将两个来客引到身后一桌坐下,并令张五准备酒食,就在当地陪客,连吃带看。原坐三人已早起立让开,一个走向身旁一桌,与人合坐。一个同了张五往里走去,洪景便在一旁陪客同坐。来的是两个矮子,各穿着一身油绸子的雨衣,脚底一双短筒快靴,头戴一顶宽边毡笠,上蒙油绸雨套。虽是雨中走来,看去都是那么干净,雨衣帽套已在初进来时取下,放在一旁,毡帽却未摘下,衣服质料均颇考究合身,年纪不过二三十岁,神态从容文雅,语声甚低,一点不像绿林豪客。最奇是二人非但由头到脚一样装束,连形貌高低也都相似。先因帽檐太宽,戴得太低,没看仔细,来客又坐在自己身后,看了一眼不便再看。虽觉天下哪有这样形貌装束无不相同的人,既和洪景这样亲密,又特意引来身后一桌。张五陪同自己看戏原是奉命而来,洪景不会不知,别处不坐,却令张五让位,又不往见主人,分明是两个知亲好友才会如此。

  姜飞一心注意前面对头,稍微动念也就丢开。沈鸿心静,耳朵又灵,先不好意思多看,也和姜飞一样没有别念,后听宾主三人谈话口气,非但来客不是主人亲友,并还初次登门,又是新由开封起身到此,猛想起前在繁塔顶层所遇孪生弟兄,正是两个形貌相同的矮子,与来客差不多,只换了装束。那日看他好似两个寻常游客,如非带有兵刃,真像两个读书人,不像今日这样不文不武的打扮。心中一动,不由把头一回,恰巧两个矮子也正看他,头上毡帽已经取下,里面还戴有一顶软中,双方目光恰巧相对。沈鸿认出对方果是繁塔所遇孪生弟兄,想起这两人的本领手法快得惊人,曾在对面谈笑之间将自己兵刃盗去,临走重又交回,仿佛有心表示,暗中警告。当时怕他是敌人回来作对,后来告知老张,据说这两人并非恶意,不过因见自己弟兄防他看破行迹,好些做作,心中不快,故意点醒,表示真人眼里如何卖乖,后来想似看出二人年轻胆小,暗中练武,又偷偷住在塔上,一见人来先就情虚,这才没有计较。看他走时神气未必再来,但是人心难测,来历猜他不透,小心一点总好。如真再来,千万不可破脸,好好回答必可无害,便是所料的人也不要紧,迫于无奈,到时可将师长名姓告知,立可打发等语。后来这两矮子并未再来,可见不是对头,没料到在此相遇。因已对面,不禁点头赔笑道:“二位尊兄想不到在此相遇。”还未说完,两矮子竟如无觉,只看了一眼,目光便转向别处,一个与洪景说笑,毫不答理,一个好似嘴角微动,暗中使了一个眼色,但极自然,仿佛对方认错了人神气。沈鸿见他不理,自然发僵,脸方一红,姜飞见他回身与人招呼,也忙回头,认出两矮,心方一动,见对方不理,猛触灵机,忙把沈鸿一拉,笑说:“大哥认错人了,我们那日所遇两位高人怎会来此。我们想要拜见,前途自有相逢之日,何必这样急于相见?”

  姜飞侧身说话,原是语带双关,偷见两矮面上均有笑容,洪景却现惊奇之色,越料对方决无恶意,与老张所说相同。再看斜对面二贼又添了个带金牌的同党,正在交头接耳,低声说笑,似未留意自己。方觉大哥冒失,这两人如其为我而来,或是有什用意,人在后面,我们不知,洪景必要招呼引见,江湖上人形迹诡秘,如何当众不等招呼便先开口?想要警告,说他两句,又恐外人听去不便。正拉沈鸿的手暗中示意,令其留意,张五忽领两人送来酒食,摆向后桌。事完又凑到二人身旁,赔笑说道:“二位可要随便吃上两杯?”二人方答:“方才吃饱,你自招呼远客,不要客气。”沈鸿猛觉腰间一动,被张五暗中捅了一下,似摸了摸腰问兵器,疑其有什用意,张五已面现喜容道:“田二爷吩咐,请二位尊客准备吃一点呢。”二人听他说到“准备”二字低而且急,不留心真听不出,说完稍微一立,朝戏台上望了望,便自退去,隐闻身后两矮笑声。姜飞忍不住偏头偷觑,洪景好似敬了两杯酒便自退去。微闻内一矮子笑说:“主人也真为难,不能怪他。”二人因见张五仿佛借话点醒,刚用饭不久,怎会那样说法,两矮又有主人为难之言。沈鸿首先想起,自从姜飞回转,便各将兵刃暗器分带身旁。彼时张五恰正走开,因那兵器灵巧精细,便于佩带,外人不易看出,张五不知自己带在身上,似此特意提醒,必奉田通之命而来,莫非眼前便要发生变故?心中一惊,四顾人都看戏,锣鼓打得正急,偷偷告知姜飞,二人恰是不约而同有了警觉,再往前面仔细察看。

  就这不多一会,正面平台旁边三张桌子业已坐满了人。因那地方偏在男女二老贼的旁边,前面有两根柱头挡住日光,离开主台又近,堡主威严,差一点的手下人不愿受拘束,有来历的外客,或是主人至亲好友,均在小平台上受主人优待,余者也有专人陪往戏台正面得看之处落座,喜看戏的人并在当地饮食,酒席流水一样随到随开,日夜不断。有点地位的小头领和分班特许入座的喽罗均在主台之后,也有酒食,只没有客人吃的丰盛考究。主台左右两旁六张桌子不是人数太多轻易无人往坐。另一边还放着没端走的盘碗壶杯等用具。这时每张桌上均坐有四五人。内中倒有一多半腰间挂着三角金银牌,另外几个看去不像主人一面,并似新到不久,也在大吃大喝,面上十九带有愤急之容,不时交头接耳,互使眼色。再看主台上面两老贼本是认真看戏,男的还和主人偶然说笑,女的简直目不旁瞬,看出了神,忽然同向主人问答。商义说了两句便含笑起立,往上走去,似有什事光景。斜对面桌上三贼忽有一贼起立,先朝二人瞟了一眼,转往台旁,朝三桌十多个贼党互相耳语了几句,忽然掉头,各把一双凶睛一同扫向二人这面,面上多带愤怒之容,神态也多狞恶。

  二人见此情景,越料对方已露敌意,突然如此,心正不解。姜飞猛想起来时已久,两个贼徒被困铁牢之中,也许老贼师徒同党已有警觉,想拿自己出气。照李师叔所说,对这些贼党非但不要胆怯惊慌,反要格外镇静,行若无事,不令看出深浅,并还表示贼徒被困乃我弟兄所为才妙,心念才动,忽听丁零零一串铜铃响声由后厅和各处传来,声音响得又密又急,料知贼徒被困,业已被人发现,或是贼徒穴道已解,扯动旁边铜环,发出告急信号,老贼师徒当众丢此大人定必不甘,自己偏又同在此地,必难免于无事,忙打手势令沈鸿小心戒备。沈鸿也早看出不妙,刚把手伸腰间,握着钩连枪柄,表面仍装看戏,一有变故当时便可应用。正在戒备,耳听身后两矮低语“用不着这样急法”,也不知是否在说自己。张五忽由侧面匆匆赶来,笑说:“那马不许人近身,无法喂它,它已关了一日夜,想牵它出来遛上一趟也办不到,、位还有两日才能起身,请快自己照料去吧。”二人见他虽是满面笑容,语声急促,料知事变瞬息,奉了田通之命来请自己暂避,随口答应,忙同起立。刚一转身,瞥见前面桌上贼党全都怒目相视,中有两人突然立起,似要赶来。主台上老贼忽将乎微摇,重又坐下,意似怒极。二人毕竟年轻,未经大敌,见此形势到底有点情虚,匆匆跟了张五刚刚走出棚外,仍由原路绕回。迎头先是商义同了两个短小精悍、目闪凶光的短装少年满脸怒容狼狈走来,内中一个并还受伤,身上好些血迹,由两壮汉扶住。张五忙拉二人往旁一让,忽听怒喝之声。回顾先两挂银牌的贼党抢上前来。张五见二人还在张望,低喝:“还不快走!马已备好,此时雨住,正好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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