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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经此一来,六人已有四个变成两对,只沈鸿一人年长面嫩,既不愿打扰那两情侣,有心想和樊茵亲近,又不好意思过去,只得想些不相干的话和对方问答。霜虹见樊茵独坐对面,。和沈鸿相隔甚远,看出二人投缘情厚,一个矜持,一个不好意思,想了想,故意自言自语道:“我们均非世俗儿女,不应再有男女之嫌,既是志同道合、心意相投的兄弟姊妹,形迹上亲近一点有什相干?前听恩师说,我们女子最是倒霉,从小到老终是拘拘束束、受尽委屈。一个人总要遇见情投意合的朋友,可是一到女子身上便是有话不敢说,什么都要藏在心里,除却任人摆布、勉强忍受而外别无法想。恩师昔年便为此吃过大亏,受尽苦难,造成终身恨事。我们姊妹总算从小便被恩师救去,在她老人家门下长大,本来从无拘束,乐得放大方些。我方才虽说了几句笑话,其实还是我们弟兄姊妹都是情投意合,一见如故。万家小妹和姜师弟并还奉有父母师长之命,已是未来一双佳偶。我恐大家还有男女成见,不能畅所欲言,对于自己投缘的人反倒显得生疏,这才故意说上几句笑话,不想小妹妹先认了真,平日最疼爱我的好姊姊也不爱理我了。你们都多我一人,就是英哥肯陪我,有什意思?我也不要吃什好酒好肉,还是回转白莲磴侍候师父去吧!”说罢起立便往外走。万英方要劝阻,万芳已纵身上前一把拉住,笑说:“好姊姊不要生气,我也是逗你玩的,如何认起真来?”

  霜虹见沈鸿、姜飞也赶将过来劝说,只樊茵不曾开口,恐其真个不快,方说:“就算你们四位不再怪我,我姊姊还不高兴呢,我在这里多没意思。”话未说完,樊茵知她心意,笑骂道:“你真是个三花脸,新交不久,也不怕人笑话,我始终又不曾开口,把我拉上作什?莫非和你小时一样,还要我抱着哄你,好妹妹喊个不住,才算高兴么?”霜虹立时乘机走过,拉着樊茵的手笑道:“好姊姊,你说得对,记得小时我姊妹二人同床共被,何等亲热,你虽只比我长两岁,只为刚离娘胎便被恶人抛弃,冻饿了两日夜方始遇救,幸是天暖,否则已早冻死了。师父将我救醒,看出生有重病,在她深恩调养之下,从小多灾多病,直到九岁师父寻来青灵丸方始回原。彼时人比你瘦小得多,又未练什武功,全仗姊姊细心爱护,常时抱前抱后才得长大。你和恩师都比我亲生娘的恩还大,便多没有良心也无想法使你生气的道理。索性明说了吧,我老觉师父平日所说最有情理,谁都能够遇到一个知己之交,尤其少年男女,真要情投意合,的确一见倾心,再要发现对方和他心志相同,由不得情分更深。明明都是一样的至交姊妹兄弟,心里也井没有厚薄之分,不知怎的,遇上事格外显得关切,不见便要想念,仿佛比那多年的亲友更深一层似的。我先以为疏不间亲,朋友终是日子越久交情越深,怎会对于生人这样好法,并且还是如磁引针,彼此相同?只内中一个稍差一点,这深密的友情便合不拢。先还不大相信,及至上次老龙坡我姊妹和沈、万二兄相见,每人心里竟会多了一个影子,和见别人大不相同。师父和汤八叔夫妇当着我们再一夸奖,由不得对他兄弟心生好感,也说不出什么缘故。及至英哥、芳妹上月来会,共只住了一天,我便放他兄妹不下,尤其英哥老喜和我一起说笑,仿佛又比芳妹亲近一点,这才有点明白,也许师父平日所说业已应验。但还不知对方心意如何?自己也有一点不好意思和姊姊谈论,闷了好几天,直到昨夜来此,和他兄妹相见,都是那么亲热,心中感动。又听双方师长说起我二人订婚之事,恩师问我愿否,我正害羞,脸红心跳,反被师父说了几句,并说:‘此是终身大事,不是父母师长所能勉强,愿否听便,不应吞吐自误。本来还想过上一年半月,等男女双方相处日久方始明说,一则以后同住一山,男女同门有好几个,多此一层姻缘可以帮助学业,互相勉励,并还免去许多弊病。二则你两个都是从小随师,相处多年,心性为人均所深知,并且芳妹和姜师弟的婚姻业已定局,故此先行说定,使你二人更能用功,免却许多不相干的烦恼顾忌。你们并未在城市之中长大,如何也有这样习气?’我这才恍然大悟,虽然答应,还不放心,英哥是否和我心意一样,方才背人问他,他竟比我还要心热,自从初见便常思念。

  “因他再三和我说,沈师兄人是如何好法,对姊姊更是万分敬爱,只他为人忠厚面嫩,自知还未正式拜师,看得自己太低,恐配姊姊不上,不敢有什想头。他在万家住了几天,英哥、芳妹几次探询他的口气,他都力言对方无异神仙中人,他一个凡夫俗子,如何敢存此想;何况双方素昧平生,只见一面,连姓名都不知道,彼此性情心志也都不知,再见一面都未必有望,如何谈到别的?并劝他兄妹和姜师弟不可再提此事,以免师长知道发生误会。再说人家一个少年侠女,这高本领,我们应该对她尊敬,双方只见一面,谁也不知底细,背后谈论于理不合。后经他兄妹二人背后窥探,他竟时常背人愁叹发呆,比初来时想念父仇未报心中悲愤情景又是不同。他和姜师弟患难骨肉之交,情分最深,无话不说,可是每一谈到姊姊,他虽万分敬爱,终是说他不配,并且学业未成,大仇未报,此身将来安危尚且不知,如何能作此非分之想?将来能见上两面便是万幸等语。姜师弟自然对他最是关切,有时说话稍重他便不快,说不应该背后谈论。以后姜师弟只一开口便被拦住,用功却是更勤更苦。我越想他越难得,听英哥、芳妹口气,他那性情也和姊姊好些相同,本来就想你们二位如和我四人一样,结成三对未婚夫妻,岂不更好!今朝他兄妹和姜师弟走后,恩师和崔、贾二位师伯忽然谈到此事,我在一旁偷听,也是这等心意。不过恩师觉着双方功力尚差,姊姊外柔内刚,不似我小孩脾气,人又沉默,不轻开口,不知你的心意如何。想等沈师兄拜师之后,双方日久情深,彼此心愿方始明言,免你对他还有轻视之念,心中不愿,话一出口便落痕迹,以后同门相处好些不便。

  “听英哥说,崔师伯先对沈师兄并不十分看重,不知怎的隔了一夜会变了一人,非但力主,并还极力担保,在这一两年内无论如何也将沈师兄学业造成。恩师还是推托,非要亲自看过才能决定,暂时虽未定局,我却看出姊姊虽因只见一面,没有我和英哥接近,但是心中决不讨厌。我由后迫来,本心就想作成此事,后来听说姊姊不战而退,便赶了来,不知还有一贼溜走,被你看破,刚将沈师兄救回,随口说了两句笑话,姊姊就生了气。崔师伯先也觉着师父之言有理,故未当人表示,后见姊姊和我赌气,故意和沈师兄亲密,芳妹本来愿意此事,借着和我负气再一帮腔,他老人家当然看出,所以那等说法。此老人最刚烈,心直计快,看他走得那急,满面喜容,也许便为此事,想早点和师父商量去呢!好姊姊,算我不好,你宽恕我一次,我们四人都坐在一起随便谈笑,免得拘束如何?”说时,樊茵还不怎样,沈鸿不料霜虹当众明言,却着了大急,先是又惊又喜,暗中却捏着一把冷汗,惟恐二女闹僵,无话可说,不知如何是好;又恐意中人因羞成怒,把事闹僵,自己也实不好意思,心正怦怦乱跳。

  樊茵先听霜虹那样口敞,知道拦她不住,先颇不快,后见霜虹词色诚恳,还是平日那样亲热,又不忍怪她,当着外人的面也无法深说。正想回答,忽然瞥见沈鸿坐在对面又僵又窘,连头都不敢抬起,心中一软,觉着此人果是一个诚谨少年,看他意思对我早已爱极,再一卧忆霜虹所说万氏兄妹转告的话,越发心动。暗忖,师父常说我内心刚强,将来婚姻除却对方人品本领之外,还要看他性情如何,非要我自己看中,佯样愿意,才能定准。此人样样都好,又是同门兄妹,二位师伯已先作合,听口气师父业已愿意,必是为了昔年婚姻不能如愿,造成终身之恨,意欲等我到后双方相处日久,问明彼此心意再行决定。只要自己点头,事必成功。反正是这回事,他对我如此看重,我看他也颇投缘,人家业已当众明言相亲相爱,我比他们年长,心中愿意,表面还要矜持,平白被他们取笑,还使对方心神不安。既是将来志同道合的终身伴侣,索性点头,照崔师伯所说六人变成三对,以后少去许多拘柬,还可使他高兴,岂不是好!心中寻思,仍不好意思明说,借着答话,笑对霜虹道:“霜妹不要说了,志同道合的人互相敬爱,尽可放在心中,何必像你这样昌言无忌呢!像世俗儿女那么拘束怕羞固不应该,这等对面明言岂不也是太过?何况我们虽是志同道合,彼此尊重,到底相见日浅。只要大家是一条心,以后努力用功,学成下山,同往救济生民,永远都是那么互相敬爱,再由双方师长作主,自无话说。否则,任是用情多深也是白说。如今双方性情为人尚不深知,就听彼此师长说得人好,还来不及互相考验,如何作准?实不相瞒,连你和万师弟的婚姻我都觉着早了一点呢!”

  沈鸿一听这等回答,心中喜极,几乎疑在作梦,想要表示两句,又不知说什话好,心正盘算,霜虹已笑答道:“姊姊说我们早也有道理,心志相投的人如磁引针,一拍即合。否则便是考验上三年五载,照样也是彼此疑忌,稍有波折便即中变。这类事我没有经验,但照师父平日所说,事并不能墨守成法,大家都愿早日开心见肠,早一点并不妨事,你所说也有你的道理。不过你二人不问如何,情投意合终是真的,你们是否现在说定,或等见过师长将来再说均可随便。现在大家亲近一点,请你二位和我们一样说笑,不要拘束,总可以吧!”樊茵笑说:“我们弟兄姊妹感情俱都一样亲热,几时有什顾忌疏远呢?”随朝沈鸿笑道:“沈师兄你还不过来,我这位小师妹最喜热闹,她自己脸皮厚,忘了是个女孩儿家,顶好人都和她一样,免得她一个人不好意思,你就照她所说坐近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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