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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赵飞鸿听说老人凭着一双铁桨深夜行走,冲风破浪,独斗群贼,两三日内不曾休息,先打算请其安眠,明早起来再说,老人笑说:“我从少年起便纵横海上,一向喜劳恶逸。昔年在南海一带行舟对敌,与万丈洪涛、大群贼党和外洋来的海盗拼斗,彼此追逐,十来天不眠不休成了习惯。遇到大风浪时,往往一座大浪山当头打到,连人带船全都没入波心,经我父子和众同船弟兄一声呐喊,便由惊涛骇浪之中蹿将出来,当时形势之险恶真比昨夜孤身行舟厉害得多。幸而船是特制,遇到大风浪时把四面船板上好,中舱一片和船的要紧所在点水不进。就是这船不被浪头打成粉碎,也必被水灌满,沉人海中,人更不必说了。至今想起当年那些惊险情节还在高兴。共总一两天不睡算得什么?何况近年人老,睡眠更少,稍微打一个盹便可过去,连盆子也跟我长跑江湖练了出来。你看我祖孙二人今夜可有一点倦意吗?沈、姜二位少年英雄非但学有师门真传,再多几日夜他也不在心上,何况来路业已睡过。我祖孙也轮流靠了一靠。方才听你夫妻商量,都不舍得我们,均想多聚些时,日里人多、谈话不便,并且我已决定,索性黄昏上路,底下以昼作夜,等到我们四人分手之时再作计较。既是日夜颠倒,你们年轻人晚睡无妨,乐得畅谈一夜,天明再睡。大家睡足起身,吃完饭走,天已黄昏,正是时候。就此机会,在你这最舒服的所在把日夜颠倒过来,渡江过去,就此起身,连你所说那两家朋友均无须乎惊动。自家人不用客套,你只为我四人备上几天干粮就行了。”童氏夫妻本来就想向这老少四人讨教亲近,尤其沈、姜二位小侠这样高的本领,来意不曾明言,虽然不便探讯,看那去处必与这两处对头有关。如能与之联合,岂不又多两个本领高强的帮手,还可由这两人身上多结交到许多异人奇士前辈剑侠。当着多人不便探讯,自然夜谈最好,无奈这老少四人一路拼斗,难免劳乏,意欲明日起身再作打算。一听这等说法,喜出望外,连声应诺。一面暗中命人准备半夜用的酒食,走时干粮肉脯早就吩咐,更不必说。

  宾主六人谈到夜半,彼此心意相合,自更投机。中间姜飞因那先杀老贼还不知他真名,悄问盆子:“你这杀父之仇到底叫什名字?”桑老人年纪最老,耳目最灵,在旁听去,插口笑道:“为了事情机密,方才固是人多,我还有点顾虑;便是平日也因此贼凶险无比,另外还有一个老怪物,虽然与我无仇,却是他的惟一死党,比那化名尹明仁的白丧门戴彰交情更深,本领更强。此人虽然生平不亲女色,不喜老贼所为,但比老贼还要厉害,性情更是乖僻,喜怒无常。不知何故,对于老贼所为只管痛恨,提起就骂,偏是那么关切爱护,私交极深,如知老贼为人所杀,决不甘休。去年为了老贼失踪多年,心疑为我所杀,曾经公然托人探讯我的口气。照他意思,老贼是我祖孙二人杀子杀父之仇,照理应该报复,但不应两打一,祖孙齐上。否则他虽洗手多年,也必不肯坐视。我知他那意思,报仇原可,只许我祖孙一人上前,哪怕只有一人动手,只要两人在场,他便不肯甘休,别的帮手自更不行。实则借作题目,能将我祖孙吓倒自合心意,否则老贼一死,他便来拼老命。此人迷信鬼神,洗手以前当众立誓,设下许多不近人情的条文,听去十分可笑,简直是个疯子。照他那样说法,稍有不合,便可作为事前不听劝告,仗着人多伤他好友,心中不平,代为报仇。虽是掩耳盗铃,不算违背当年誓约。我虽又好气又好笑,令来人带话骂了他一顿,叫他如有本领可先寻我,有人挑战,也与他的条文相合,不犯咒神。后来想起来人胆小,既怕他的凶威,又恐我在无意之中受了此贼暗算,万一话不投机,恼羞成怒,反倒于他不利。好在仇人并未寻到,乐得两面敷衍,含糊过去,我说的话决不会全数带到,此人听说仇人还未被杀也必不肯多事。但是将来之事难料。盆子又太心粗胆大,虽然从小熬练,学过几年,比起他这两位结义哥哥差得太远。老怪物骄狂好胜,有许多怪脾气,不知他姓名的人即便当面与之难堪,高兴头上也不计较。盆子是我孙儿,业已遭忌,如再知这仇人和他的姓名,一旦事情发生许多可虑。因他父亲只此一子,本领又差,为防万一,事情只管知道,所以此人和他杀父仇人的真实姓名来历从未说过。

  “我想死这两个老贼尚在其次,只这老怪物现虽洗手,最难应付。一则平日行为善恶都有,偶然也救济穷苦,便他所杀多半也是土豪贪官、恶贼狗盗,虽然昔年专喜和成名人物作对,真正被他杀死的好人并没几个。他和二贼交厚,并不与之合流,这件事我始终想他不透,尤其我那杀子的正凶仿佛是他生死之交,那么关切,实是奇怪已极。他已洗手多年,何苦再去惹他!二则,这厮所结交的异人甚多,沈、姜二位前途所寻那位老前辈便与相识,双方还是常时交往的酒友,许多顾虑。今日如非有二位贤侄出手,非但无此容易,我没有合用的兵刃,只凭一点真气力,仇人轻功之好出我意料,多半必被逃去。路上遇见老贼白丧门,双方合力,贤婿夫妇当时先是一个大患。我生平不曾偷偷摸摸,今早将锁心轮的图样描印下来,一半是想报仇,一半便是想使盆子有此防身利器,再请他这两位结义哥哥指点传授,将来遇见老怪物虽不能敌,也许不致为他所杀。到了这里,刚想起图样虽然到手,那么精巧的机簧和宝刀宝剑均不能断的百炼精钢何从寻觅?就有也非寻常工匠所能打造。正在发愁,没想到仇人竟在这里,居然将他除去,盆子并还占到便宜,亲手杀死父仇,完成他平日心志,真乃大快人心万幸之事。可是你们刚刚下山,本领虽高,经历还差。这类凶险的人物,又是洗手的人,能不与之为敌,要少许多枝节危险。不知姓名,就是此人知道二老贼死在你们手内,不曾犯他规条,便可无害。他最怕犯咒神,听说近年人更怕死,就是怀恨也必无可如何。女儿想必也知其中利害,故此方才说的也是老贼假名,此事真相贤婿和众弟兄能不知道最好。贤婿如其听说,必已知道厉害,最好守口,和日里所谈一样,不可泄漏一字。众弟兄知道更要在背后警告才好!”童天保闻言,仿佛生疑,看了飞鸿一眼。

  这时,宾主六人已早移往后寨密室之中,用人均已遣开,不奉命不许进来。童天保想了一想,又往外面看了一看,回身低问:“老贼真名可是魏三头么?”说时,见老人与飞鸿四目相视,微笑不语,方要探讯,飞鸿已走将过来,娇嗔道:“幸而你还仔细,先看无人然后开口,我上月所说如其是真,你这么一来不就泄漏了么?”说罢附耳低声说了两句,童天保面容立变,忙走向老人面前,低声俏说:“我真想不到这样凶险,如非三位小英雄相助将二贼除去,不论胜败,我夫妻均无葬身之地了!我原奇怪,魏三头虽是一个多年不曾露面传说已死的老贼,何致这样郑重机密,原来竟是一个凶神。另一恶煞比他还要厉害,此事还是可虑。白丧门死在这里,虽不致传说出去,方才所说那个老怪物何等机警,稍一看出破绽还是不了,岳父可有什么高见指教吗?”老人笑道:“这个无妨,我说那老贼最恨戴彰,此贼并曾装死好几年,又善变换形貌,无人知他真相,连我都只当他死去。听口气,君山那伙贼党不像知他真实底细,照我日里代你所设疑兵之计,决不至于被人看破。再不放心,我教你一个主意便万无一失了。”说罢,便向童氏夫妇低声嘱咐了一阵,童氏夫妇全都大喜,再三拜谢。老人随对沈、姜二人道:“这些话暂时不对你们说,实有原因,我料你们此去不久必能得知。今日之事从此休提,到了路上分手时节,我再教你们一套话,非但少去一,个强敌,也许还能得到方便。话到这里为止,将来自会知我用意了。”

  沈鸿、姜飞对这祖孙二人本是一见如故,经此一来情分越发亲切。童氏夫妇又向二人请教内家功力,事前声明:“我也知道关中秦岭诸侠门户谨严,不是善良正直的人,并还经过亲身考验,断定无差,不肯轻易传授。本不应强人所难,向二位老弟请教,只为如今天下荒乱,民不聊生,本寨弟兄又无多大力量,只得打着保全一点是一点的主意。这些年来,在全寨弟兄合力同心之下,虽有十几个绅商大姓、富贵人家受到我们长期勒索,这二三百里方圆以内的老百姓却都能安居乐业,并还无人敢于欺侮,连那些土豪大姓也因我弟兄明暗劝告安分下来。虽不能像以前那样作威作福,欺压善良,重利盘剥,任性妄为,无形中身家性命却可保住。近年他们拿别的地方作比,也都深知利害,连以前两个专和我们明争暗斗、偷偷约人想将我们除去的,吃过两次大亏之后也都匿迹销声,不敢出头。我们拿了人家钱财,大家都是客客气气,尤其自愿送上,表面仍是以礼来往,就有心痛惜财的守财奴,为了保全身家,他们互相对比之下均无话说,我也从来不曾强迫。好容易保得几年安静,一般水旱两路的朋友平日已对我们眼红,近又加上一个君山的大对头吴家叔侄,他们用尽心思想叫我们人伙,做他手下,并将这片地方吞并过去,近两三年,在全寨弟兄合力应付之下,勉强保得无事。凭良心说,老贼每次假装头目为我弟兄助威,虽是为他将来打算,到底出力不小。他那心思也极细密。如今大患虽除,少此一个好帮手,又将君山来贼杀死,不问真情是否败露,我料吴贼叔侄决不死心,以我计算,无论怎么用心用力,至多也只保得三五个月平安。日前形势越发险恶,又少去老贼一个能手,许多可虑。内家上乘真诀自然不敢请求指教,别的功夫如其能够随意传授的,敬请二位老弟稍微指点,想必无妨,不知尊意如何?”说罢同起礼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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