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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邢典闻言,果去洞外,往月光斜照的一面,施展从小练就的爬山本领,费了不少心力,居然由那高约八九丈、上突中凹、险峻陡峭的危壁攀援上去,到顶略微喘息,走向近山那面,往来路下方一看。原来崖下是一条又宽又深的绝壑,只左面突出的一角遥向山下来路,上下相去虽有数十丈相隔,却只三数里,崖角底下尽是肢陀怪石,草树纵横,障碍甚多。这时月上天中,微微西斜,近崖角直到邻壑一带,俱被危崖阴影遮住,过了这一片树石杂乱的山地,方是环着对山的旷野,因为崖高,那庙又在半山坡上,月光照处看得逼真。

  邢典先见庙门大开,寂无一人,山下旷野也是静荡荡的,方想羊彪胆小多虑,分明仇敌和狗远出未归。偶探头往崖底下一看,忽见火光隐现,情知有异,忙即缩退回来,身卧地上,借着崖角隐身,微微探头。再往下定睛偷看,那火光竟是庙中仇敌,一共三人一狗,各持着火把兵刃,正在草树丛中沿崖下竹树之中相继纵落,穿行而过,看神气,分明是在附近一带隐僻之处搜索。照此穷搜,也许搜入谷中,如何抵敌?心方惊急,忽听一声虎啸,响振山野,忙即顺声注视,敌人前面荒草里,还有一只大虎走了过来,那一对蓝光闪闪的凶睛,正朝自己伏处昂首上看。心中大惊,恐被看出,连忙退了回来,不料退时心一慌,用力稍猛,竟将崖角一块碎石触动,滚落了去,跟着又是一声虎啸,山风立起。风中遥听崖下敌人纷纷呐喊,似已惊觉,知道不好,自己贪功心切惹出事来,又急又悔之下,暗忖:“敌人地理必熟,少时必被寻到,师父定无幸理。为今之计,只有拼着一命,索性故现形迹,用身带弹丸朝敌人打去,居高临下,能打死敌人和这一虎一狗更好,即或不能,或人或虎狗,除去一面也可无妨。都要不行,便拼小命不要,顺崖顶将敌人引走,也可保全师父。”想到这里,情急心横,刚把弹丸取出,二次探头俯视,看敌人是否真个发觉,相机下手,下面恶狗也自作势上扑,狂吠起来。

  恶道和两道童似刚被坠石惊动,正在彼此呼唤,仰首上望。邢典人小,只探半头,崖角矮树秃石遮蔽又多,似未看出上面有人,只在疑似之间。邢典从六七岁起便和羊彪掷弹为戏,偷学了乃父手法,这次私逃,又把邢耀东昔年纵横南北的独门连珠手弹,百炼精钢打就的铁莲子,盗了许多在身上。一则恨极仇敌,又以祸由己惹,恐误师父,并受表兄埋怨奚落,志在拼命,恨不能一下连人带恶狗猛虎一齐打死。终以上下相隔,虽然得势,但是太高,惟恐不中,竟用家传满天星,乱洒金钱的手法,头一下,有手五指掐定五粒铁弹,左手却握了一大把准备接济,猛把小手往前一伸,照准为首仇人打去。

  恶道也是恶贯满盈,明知一虎一狗均有灵性,不会看错,偏还向上仰望。邢典打得又急又准,居高临下,无形中又加了好几倍力量。弹丸只如莲子大小,无什风声,恶道目光又未对着邢典伏处。那一虎一狗却看出上面有人,在旁发威,向上怒啸,又分了点心,诸般凑巧,等到瞥见几点银星自上飞泻,赶紧闪躲,已自无及,竟被同时打中三粒。两粒中在肩膀等处,虽然受伤颇重,尚不致命,最厉害是左颊上中了一粒,竟是深陷入骨,当时奇痛攻心,“嗳呀”一声,便自昏死过去。随行两道童见恶道中了暗器,平日倚势横行已惯,不知厉害,一面厉声喝骂,一面赶紧上前,想将恶道扶起。说时迟,那时快!邢典一下成功,更不怠慢,早取左手弹丸,觑准下面打到。二道童一个低头口唤“师兄”,伸手正将恶道拉起,吃邢典两粒弹丸,一中肩背,一中后脑,当时了账。另一个站得稍后,刚把身旁弩箭取出,昂头大骂,欲寻敌人还敬,吃邢典一弹飞来,正由口中打进,连门牙带喉舌一齐打碎破烂,同时毕命。

  邢典忙取弹丸,再打虎狗的双目时,哪知手中弹丸星雨也似飞到,下面那虎本在昂首咆哮,忽然扑过,衔起恶道尸身,往前面山路上跑去,弹丸似也打中了两粒,竟如未觉。那狗更鬼,见主人相继受伤倒地,只猜猜怒吼,瞪着凶睛朝崖上望了一眼,竟舍主人尸身,往右侧绝壑一面窜去,其疾如箭。只见连珠弹丸打在狗行的一片石地之上,喀嚓连响,石火飞溅,俱落在狗的身后,一下也未打中。

  邢典知道庙中除了两个年老无用的伙房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道童,为首三敌一死便无能为,无意之间去此强敌,好不得意,只那狗和猛虎还未除去,仍是惹厌。上崖已久,恐师父和表兄悬念,忙着援崖下去,想和羊彪商议如何取那解药,不料崖势陡险,上来困难,下也不易,辗转攀援,下降了一多半,耳听羊彪在下面低唤“表弟”。邢典心中高兴,随口大声答道:“表哥,爹爹的铁莲子真好使。今晚头回出手,我便将贼道和那两个大道童打死了。”话刚说完,猛又听羊彪喝道:“你看你左边危崖上是什么?”说时,又听右方夺夺连响,羊彪手中连珠弹已然随声发出,往右侧高崖之上打去。

  邢典正在手攀崖藤,打算施展壁虎功缘壁而下,循声侧顾,原来石侧危崖之上有一斜坡,上面满生藤树杂草,那坡自右崖顶一路倾斜下来,到了尽头,忽然直落三数十丈,更无攀附,只离身八九丈有一块突出的崖石,与它上下斜对,看去相隔颇远。这壁藤草阴影之中,正现着两团茶杯大小的红黄色亮光,先疑蛇蟒之类,羊彪弹丸一发,微闻猜猜犬怒之声,猛想起与适见崖下狗眼凶光相似。二次定睛细看,果是那只驴一般大的滇西恶狗,正在虎踞作势,口中猜猜发威,待往身侧那片突石上纵扑过来。羊彪连珠弹仍在向上连发,狗似无觉,也不知打中没有,耳听下面急喊:“这东西厉害!留神照你窜来。表弟快下!我接着你。”

  邢典本自心惊,知狗猛烈,势与仇敌拼命,好在离地才十多丈,一面留神上面,一面往下赶紧攀援了一段,随即纵落。人刚到地,那狗也往那突石上纵去。这一来,狗离地面只十多丈,就许拼命下扑,洞中还有师父,如何不急?弟兄二人不顾说话,各取弹丸朝上打去。无奈相隔太高,这类手弹,平面打人也只能在十丈以内取准,何况由下往上打,差一倍劲都不止。狗的耳目又极敏锐,弹丸飞到本已无力,再吃狗用爪一扑,全被狗拨落。既有路可上,必知谷中地理,虎虽不能缘崖,必由谷口赶来;如若两下夹攻,更难抵敌,心甚愁急。

  邢典见弹丸又连发了十多粒,一下也未成功,忙叫羊彪止住,另想别的主意,一面各取兵刃准备和狗相拼。正商议间,那狗在崖腰危石上低头向下绕看了一阵,倏地将身后坐,竖起木棒一般的粗短狗尾,一声怒吠,竟朝两小头上斜扑下来。两小见它发威,早已料到,一见纵落下来,惟恐杀它不死,斗到极处,被它窜入洞中误伤师父,仗着那地方不是洞口前面,谷尽头处地势较平,又有几根石笋可以闪躲,不等到头,双双往前纵去。恶狗复仇心盛,认准两小,来势绝快,人到狗也跟踪纵来。

  两小俱知恶狗力猛皮坚,手中兵刃只能防身,一下不能杀死,立受它害,不敢力敌,俱想借那石笋掩身,用铁莲子打它双目,狗眼一瞎便可无害。谁知那狗经过能手教练,又是天生目力,惯避暗器,要害全打不中,身上虽打中了好几下,空自负痛激怒,凶威愈张,并不怎样。似这样,两人一狗绕石乱转,东窜西逐,跳前跃后,狗是越来越凶,人却丝毫不敢大意,弹丸所剩已是无多,不敢似前妄发。正在无可奈何,忽听虎啸之声由远而近,与狗吠相应。两小知道那虎一晃就要追来,越发忧急。羊彪无奈,只得嘱咐邢典留意,绊住那狗,自去前面迎虎,以防伤了师父。说罢,故意停手,只随着乱窜,等狗被邢典又接连照头几弹子激怒,专追一人时,倏的冷不防抽空往谷口一面迎去。

  那狗本认定邢典是仇人,再吃弹打,怒极如狂,必欲得而甘心,一味追扑不止。邢典年幼急功,又恐久了力乏,老想打瞎狗眼,明知无效,偏不死心,追逃上两转,又取两粒试试,不觉把囊里铁莲子发完,人却有些气力不济,累得发喘。最后无法,又想起引得狗叫,打它咽喉,再试一回。伸手一摸,囊中已空,只剩适在庙中带来的瓷瓶在内,心内一惊,微一疏神,那狗已自追近,几乎被它扑上身来,胆怯情慌,忘了绕逃,匆迫中又将瓷瓶随手带出。身刚往外一纵,猛觉不妥,这样易被恶狗扑中,忙即往第二根小石笋后纵去,已自无及。狗势急如旋风,早随人脚起步追扑过来。

  邢典闻得脑后风声,膻气刺鼻,知道危机一发,自己落地,狗也正扑上身,一时情急,身子不往下落,高空一绞丝,转风车般往侧翻去。性命瞬息之间,情急拼命,一边猛力侧翻,一边左手举起铁软鞭,就势往狗身斜甩上去。身刚离开正面,由狗爪下擦过,瞥见那狗,驴大一条,又肥又健的。恶狗身子上挨了一鞭,恶吼一声,一面前窜,头已掉转,一对红光睒睒怒目正射在自己脸上。人已滚落地上,准知不等纵起,狗必反身掉头扑来,纵逃万来不及,心想此时如有弹丸,却是正打。念头一动,忽生急智,猛想起右手瓶中正是迷药,何不一试?右拇指刚扳落瓶塞,狗已旋风般转身扑来。匆迫无计,身尚卧地,左手挥鞭打去,右手掐瓶就洒。眼睁睁看见那狗猛张血口将软鞭咬住,跟着扑过来。百忙中方用足平生之力往回一带,猛闻一股狗膻味中带着一片异香,周身便自麻木,同时那狗的后半身也向侧面扑到。知道自己是为迷药迷倒,心想这命完了。待了一会,觉狗又未动,那落处前半身已然过头,后半身略向左歪,人小狗大,狗左边的后爪正插在邢典腰和手臂的中间,并未沾皮挂肉,鞭被狗嘴咬紧,连邢典的手一齐带向狗腹之下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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