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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王翼得信,看出凤珠对他情痴,虽然勾动前念,但一想到兰花,到时决难容许,好生忧疑。仗着兰花每日忙于耕作,识字不多,又见风珠时有佶来,恐其看破,平日故意延搪,不曾多教,有许多字均不认得,便编了一套假话,一面抽空去与再兴商计将来如何应付。再兴才知王翼未将实情告知凤珠,对方还在痴心,不禁大惊,深悔自己不该避嫌,只初来时和王翼写了一封谢信,以后不曾再与凤珠通信,致被王翼瞒过。料知将来必生枝节,只得力劝王翼速写回信,明言相告,免得对方一味痴情,万一照着来信口气,孟雄死后,丢了寨主不做,赶到山中,惹出事来。王翼也不是不知利害,无如凤珠救命恩人,对他那样痴情,人又生得那样美艳,实不忍心使其伤心失望,当时答应,写回信时始终不忍下笔,最后打算拖到凤珠真个寻来再与明言。再兴见王翼将信封好便交人带走,也不便索看,明知王翼心意不定,但又无计可施,几次想要单独写上一信交人带去,也因许多碍难,欲发又止。总算孟雄本质健强,虽受重伤,人已残废,并不曾死,凤珠自不能离开,就此耽延下去。另一面兰花也有了孕,直到隔年生下一子,二人正式成婚。凤珠竟未寻来,信却越来越勤。王翼非但回信不肯明言,反连兰花要他禀告成婚的话均未提起。

  到了第三年春夏之交,风珠的信忽然中断,老寨也无音息。兰花每日夫妻恩爱,抚养新生爱子,又要管理全山的事,忙得非常,以为老寨岁贡已早送去,为了前年大获,又开辟了许多土地,所有应办的事均早办好送走,不似以前时有时无,毫无头绪,常受苛责。往来山口地势奇险,山外虽有守望的同族,无事均不惊动,也未放在心上。王翼虽因凤珠三数月来没有音信,心中奇怪,无如做贼心虚,以前写信大多,被兰花无意中盘问过几句,误当爱妻生疑,凤珠没有信来,不便先写信去,悬念了一阵也就放开。时、姬二人这两三年中朝夕相聚,虽然情义越深,女的更是情深一往,无如再兴生具特性,定志难移。女的先还想以至情感动,后见对方情有独钟,对她虽极怜爱,始终隔着一层。悲苦了些时,便换一种主意,对于再兴只管每日随同耕作,样样关注体贴,更不再提前事。再兴见她不来纠缠,平日无什表示,正对心思,渐把平日顾虑减消,不再留意。双方表面好似习惯自然,实则各有各的心计,暂且不提。

  这日交秋,又是天降大雨。蛮俗早婚,兰花四个贴身蛮女都有情人,除幺桃年纪较小尚在身旁,下余三人均已嫁人。因听王、时二人劝说,人都一样,不应作威作福,以人为奴。为了公众之事虽应领头指挥,平日起居饮食最好自己动手。我们年轻,自己做的事只比他们还好,何必用上几人跟前跟后?兰花对于二人言听计从,蛮女婚后便听自成室家,未再补用,只留幺桃一人在旁。因见当日雨大,天空阴云密布,尚无晴意,湖上水气蒸腾,雨声如雷,四面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正在楼上闲谈望雨,想等雨住去往田里查看。不料当日雨势不似寻常,连下了小半天还未停止。

  正在无聊,幺桃巴结主人,笑说:“今早在湖中捉了几条鱼,还采了好些新鲜菱藕,老寨主又命人杀了一条肥猪,业已烧好,这样阴天,可要取些前来下酒?”兰花便命取来。因那烧猪乃孟龙喜吃之物,刚烧好不久,藏在对岸崖洞之内,幺桃冒雨往取,去了好些时不曾回来,兰花觉着奇怪,又有一点饿,笑对王翼道:“都是你们弟兄不愿意我用人。我姊妹每日起床,招呼完了你们,便同去田里耕种,或是钓鱼打猎,一天忙到晚,我还要喂娃儿,难得有点空闲。所用只幺桃一人,事情稍多便忙不过来。我看改日再挑两个女娃儿帮着做事,大家轻松一点也好。”再兴方说:“大嫂不是这等说法,自来力气越用越有,习惯自然。”忽听笙鼓音乐之声由对岸风雨中隐隐传来,二女首先惊道:“这样大雨,叔父又在生病,怎会有贵客前来?事前又未得到信号,是何原故?”说完,兰花将婴儿交与王翼代抱,起身要走。

  王翼见雨太大,正想劝阻,打算代往探看,忽见幺桃冒雨赶来,空着双手直奔上楼,进门便喊:“叔婆夫人来了!”四人闻言惊喜交集,忙问幺桃:“老寨主夫人怎会冒雨来此,事前连个信号都未接到。”幺桃忙说经过,才知凤珠只带了十二个心腹女蛮兵和一些衣服食粮,由老寨起身赶来。因其拿有老王祖传信符,一进山口便下严令,不许守望的人报信,只命两人引路。因无人接,由山口起走了两天方始到达。到前遇见大雨,山洪暴发,人还受伤,蛮女也伤了五个。先在三里之外大树林中避雨,后来领路的人见她伤重,雨下越大,不能行动,再三劝说,才赶往寨中送信。孟龙闻报大惊,忙即带人往迎,正要准备藤兜往抬,凤珠已由同来蛮女用被褥结成一兜,上盖油布,跟踪抬来。一到便问:“王、时二人住在何处?听说均已成婚,是否真有此事?”盂龙觉着去年王翼业已写信禀告,怎会不知,心中奇怪,照直说出。凤珠笑答:“这两汉客实在真好,我今此来一半便为贺喜,不料一个还生了儿子。此时雨大,不要惊动他们,等雨住后我自往洲上去看他们夫妇。”谈了一会,忽然昏厥过去。

  幺桃因凤珠手持令符,不许孟龙告知王、时四人,孟龙不敢违背,业已答应。惟恐四人不知此事,又知兰花对她怜爱,得信只有欢喜,不会嗔怪;凤珠发令时藏在一旁,又未被她看见,故此连烧猪肉也顾不得拿,匆匆赶回报信。这时男女四人各有心思。兰花虽疑王翼别有所恋,成婚之后看出丈夫对她情爱深厚,人又不会离山,疑念已消。以前凤珠对她又好,闻报还不怎样。再兴虽然痴爱凤珠,一则片面相思,双方情愫未通,知事万难,内中隐伏危机,听见人来,虽是万分惊喜,并无他念。姬棠偷觑再兴面色不定,时忧时喜,照着平日观察,早就明白几分,见状越知所料不差,心中悲愤,面上却未露出。只王翼一人心情最是不安,知道爱妻情热如火,如知与凤珠相恋之事决不甘休。凤珠每次来信又是那样情痴,看她今日不带多人孤身来此,又不许通报,以及到后昏厥,和所问所说的话,分明得到信息,连丈夫也不顾,犯险来此探看虚实,一个不巧,必有一场风波。再想起以前回信那些敷衍安慰的假话,自己结婚两年始终一字不提,少时见面无话可说,越想心越不安,满腹忧疑,料知难免一场风波,当时急出一身冷汗,深悔不听再兴的话,才有今日。当着二女又不便与再兴商量。

  正在无计可施,忽听兰花笑问:“哥哥,你受叔婆救命之恩,听她来此,又受了伤,还不穿好衣服同我前往看望?这是应该欢喜的事,如何愁闷起来?莫非你还不愿意她来么?”王翼闻言越觉刺心,侧顾兰花已命幺桃快备雨伞,并取面水衣服更换,准备同往看望,所说好似无心之谈。再兴业已走往房中,只姬棠坐在对面望着自己,略一定神,强笑答道:“我是见这大雨发愁,正想雨小一点再去呢。二弟想是往换衣服,我也换去。”说罢起身要走。兰花笑道:“你今日怎样冒失起来?你的衣服如何会在二弟房中?”王翼原想寻再兴商量,闻言只得改口答道:“我想问明二弟是否此时便去,不是去换衣服。”兰花娇嗔道:“你弟兄得了人家好处,叔婆雨中受伤,理应立时赶往探看,问他作什?快些随我回房,等幺桃将水取来,稍微洗脸,换上衣服,立时就走。”王翼暗忖: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且等见人之后再打主意。当时把心一横,跟了就走。

  再兴先听凤珠赶来,人又受伤昏倒,虽知为了王翼而发,心却急得怦怦乱跳,方才遇雨,身上有点泥污,又穿着一身耕田衣服,知道凤珠最爱干净,话一听完便赶回房中,换上一套衣服,匆匆走出。见姬棠仍坐原处低头寻思,似有心事,心方一动。姬棠已从容起立,笑说:“大哥大嫂正在洗脸更衣,幺桃雨伞就要取来,我们四人同去如何?”再兴虽然情急万分,心却不乱,随口答道:“当然同去的好。”姬棠忽又凑近身旁,低声说道:“人都知道我们成了夫妻,但是假的。叔婆是你救命恩人,这话如何说法?我不同去,你看可好?”再兴见她说时虽有笑容,神情并不自然,秀眉微颦,隐含悲愤,知其误会,连忙拉手悄声说道:“我的心事想必早已被你看破,但有好些话不曾对你明言,难免误会。本不想对你说,恐你暗中伤心,改日到我房中定必明言相告,包你明白,不再多疑。见了叔婆,不用你说,我也必照你平日所说告知,哪有瞒人之理。”姬棠闻言,好似喜出望外,方把再兴的手紧紧握住,颤声说道:“兴哥真好,但愿如此,我便随你独居一世也甘心了。只是还有一事我不明白。”

  话未说完,王翼、兰花已换好衣服走出,拿了王、时二人平日所制雨伞,穿上木履,一同下楼。雨也小了好些,由楼后小桥走往对岸,迎头遇见两个蛮妇,说凤珠刚刚醒转,因伤未愈,先还不令惊动四人,后经老寨主劝说,这才答应,命人来唤,仍住碧龙洲昔年避暑的竹楼之上。老寨主因四人均住楼上,惟恐凤珠急于养息,好在楼房还空有好几问,这次人带不多,特命准备。兰花立时传令,命两蛮妇再寻几个蛮女,速将凤珠卧室准备出来,一面同了三人往寨中赶去。到后一看,凤珠人卧藤榻之上,刚醒不久,问知伤并不重,只是昨日路上中了瘴毒,心烦头昏,四肢无力;到前又遇狂风暴雨,被山洪冲倒。不是连日带病上路,人太疲倦,凭着一身武功,也不至于受伤。方才服了寨中解药,两三日内便可复原。说时,拉着凤珠的手甚是亲热。王、时二人也在一旁称谢慰问。凤珠先向王翼贺喜,跟着便向姬棠、再兴贺喜,表面未露一点口风,只推寨中黑暗,想往竹楼养息,到了楼上再用饮食,等病好后再说来意和老金牛寨之事。孟龙原对凤珠最为敬重感激,诺诺连声。兰花也最爱这叔婆,忙同传令,命众蛮人搭来藤兜,将凤珠抬放在内,往碧龙洲竹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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