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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兰花先觉好玩,引以为乐,日久嫌烦,便用铁链锁住,不令伏在楼下。到了夜里,如有不常去往楼前的人走过,仍要发威怒吼。四人因其不伤幼童,洲上人家都是兰花用过的蛮女和一些随同长期种田、比较温和干净一点的蛮人,分居楼前小山侧面,共只三四十家,二狮俱都认得。他们不奉命不去楼前走动,也就听之。当日因凤珠新来,又有二十名初来的女兵,恐其发威惊人,特意给了许多鲜牛肉,将其喂饱,把锁链缩短,关在楼旁小山洞内,打算天晴向来人分别指点认熟之后再行放开。姬棠因觉妖巫诡计多端,防不胜防,关心风珠,恐其受惊,先向洲上住家的蛮人通知,令其轮班守望,随时戒备,又在对面寨中选了二十名勇士,分成两班,防守楼前和桥口两岸。后又想起二狮大有用处,好在这些防守的都是旧人,狮甚灵慧,能通人意,只在他口中咬上一根短铁棍,便不再吼啸,见了生人照样猛扑上去,便将二狮领到楼下,交由两个新近嫁人、喂过二狮的蛮女轮流看守,埋伏在花林里面,以防万一。

  先见兰花、王翼还在发令,因那号灯以前虽然练过,到底初次应用,特令几个聪明记得的男女蛮人分头指点,另外还要加上两种分合信号。事情尚多,姬棠急于要和再兴商量,并和风珠乘机亲近,匆匆选了二十名勇士便先赶回,布置停当,又将二狮迁到楼下。因听楼上再兴和风珠笑语之声,恐再兴疑她赶回窥探,事完重又赶往对岸,与王翼、夫妇同回。进门只顾随将说笑,也未提起。鬼叫一起,先听二狮在花林中走动,喉间微微轻吼,料知已有警觉,在彼发威。先并不曾想到用它搜敌,正在寻思,那二十多名女兵无论走得多快,也要半夜赶到,看神气奸细人必不多,久闻这些女兵均得凤珠真传,身轻力大,纵跃如飞,内有几个本领竟不在风珠之下,也许凑巧能将奸细擒到,岂非快事?

  忽又听一声鬼啸隐隐随风传来,相隔比前要远得多,正是女兵来路一面,心中一动,方想说女兵走得极快,中途平地一带又有快马接应,天色一晴,山洪便退,比起凤珠来时一难一易相去天渊,何况又是轻身急驰,不似王、时二人和风珠来时,虽然带得人多,挑有许多东西,和寻常行路一样,无法走快。此时夜还未深,虽还不应赶到,必已走到中途。如其来得大快,人已上马,四五十里的平林山野,山中快马不消半个时辰便可赶到,莫要中途巧遇,不能擒回,反遭暗算?最好派人赶往接应,或发信号警告,令引路的人传话戒备。

  话未出口,忽听花林中铁链落地之声,接连又是两声狮吼,抢往旁边一看,只见山风大作,林木萧萧,花影闪乱,起伏如潮。目光到处,两对蓝光如电的狮睛连闪两闪,跟着又听二狮怒吼和蛮女惊呼之声,那两只养得已有牛大的狮子已由林中连蹦带跳猛冲出来,到了小桥旁边,只一跃便到对岸,其行如飞。月光之下,一路烟尘滚滚,绕过寨旁崖角,往来路一面飞驰而去。凤珠骤出意外,忙问:“楼下怎有二狮跳出?”姬棠大声连喊:“二狮回来!”二狮只在对岸偏头回望,停了一停,便怒吼驰去。料其发现警兆,想起此事是我所为,万一遇见女兵,当它野狮,双方相斗,无心误伤,如何是好?心里一急,忙喊:“兴哥,二狮必已听出奸细所在,还不拿了兵器和我追去!”说罢,不俟答言,拉了再兴就走。

  当夜因防万一,四人的兵器均放在一旁,取用方便。再兴见姬棠情急之状,只得匆匆跟去。刚到楼下,便遇两蛮女迎头来报,说:“二狮先听鬼啸,便自低吼发威,互用前爪将口中铁棍细链抓断甩落。先防有事,颈链又未带上,当时逃走。”再兴方说:“二狮总要回来,棠妹何必性急?”姬棠急道:“这是我做的事,恐有奸细惊了姊姊,特地将它埋伏林内。此去万一误伤姊姊女兵如何是好?”再兴闻言也着了急,随听楼上银笛吹动,对岸号灯连闪,二人知道兰花虽已发令,但是二狮遇着生人就扑,有许多话银笛无法传达,仍同过桥飞驰赶去。沿途遇见守望山人飞驰来报,说崖角有人被杀,这原是同时发生转眼间事。二人先见号灯,已知崖角发生变故,闻言未及细听,又遇两个壮汉去往竹楼报信,见了二人,当是为此前往,正要开口,姬棠惟恐误事,说:“我们另外有事,你自禀报。”边说边往前赶。刚到崖角,便见地上横倒一人,业已被杀,另外十来个壮士正在咒骂,料知凶手还未逃远,正好追去,只命众人留意,不要擅自走开,以防中计,我们前往追贼:说罢匆匆又往前奔,一面互相警告,留神暗算,一面查听,二狮吼声已止。

  姬棠因方才鬼啸,那多的人谁都不曾见到影迹,崖下又有一个守望的壮汉被杀,崖角上面便是灯竿,分明奸细看出号灯妙用,乘防守的人被鬼啸引开,意欲上崖破坏,刚将那人杀死,搜查奸细的勇士恰奉号令赶回,同时看出崖上还有守灯勇士,不敢冒失,只得逃走。急于往追二狮,方才过时不曾细问,料知奸细必未逃远,再往前去便须穿林而过,月光虽明,那么多的大树最易藏伏,敌暗我明,稍微疏忽,便遭毒手。这类妖巫蛮人又都机警胆大,凶险非常,越想越觉可虑,一面将刀和暗器拿在手上,脚底飞驰,耳目并用,连呼:“兴哥不可大意,须防奸细藏在树后暗算!”再兴见她关心忧疑,笑答:“棠妹放心,休说我多年苦功,耳目最灵,又有这亮的月光,稍有动静便可警觉。便是那两只狮子,你我也曾试过,人在数十步外便可闻到气息。二狮在前,如有奸细刺客,早被它扑倒了。”

  二人边走边说,一口气跑出了好几里,姬棠忽然惊道:“兴哥所说虽然有理,久闻这类妖巫所用飞刀飞箭均有奇毒,方才死的那人伤处并非要害,如何死得这快?可知毒刀厉害。二狮在前不听吼声,此事奇怪,莫要奸细人多,二狮已为毒刀所杀才冤枉呢。”再兴也觉可虑,心方一动,忽听远远一声惨嗥,仿佛有人骤出不意受了重伤,死前惊呼神气。只叫了一声,底下便停,再兴急呼:“又有一人被害,但盼不是自己人才好。前带二狮出猎,跑得虽比人快,照我们这样脚程,不应相隔太远。此时不听狮吼,大是可疑,我们真要小心一点。”说罢,便朝惨嗥那面赶去。相隔半里多路,晃眼赶到。二人见沿途都是高林密莽,只当中有人工开出来的一条大路。两面大树森列,路旁还有不少草花,均是兰花以前带人所种。左面小路还通着一条溪流。月上中天,清光下照,地面上到处碧云流走,花影离披,夜景十分清丽。道旁树多草深,恐有埋伏,中了仇敌冷箭,不敢靠近深入,只在路中心,每人注意一面,顺着大路急驰。

  方觉惨嗥之声不远,小路那面又有人在呻吟悲叫。正要跟踪寻去,忽见转角草树丛中有两团金碧光华闪动。姬棠疑是狮子,刚喊得一声:“兴哥快看,是不是那狮子?”同时遥望侧面小路旁边也有两团狮睛闪动,果是新近起名追风的那只雄狮由树后轻悄悄闪出,也不回顾,径朝前面一转,沿溪走去,脚底甚轻,走也不快,和平日出猎掩扑野兽神气一样。姬棠看出二狮并未受伤,正想再喊,再兴业已看出有异,刚把姬棠一拉,低呼:“姬妹禁声,前面许有奸细。”另一只命名逐电的雄狮已由侧面草树地里悄没声轻轻掩了过来,朝着二人把头尾一摇,忽又转身,贴着树下阴影顺小路往溪旁掩去,仿佛前面有什东西,想要掩往猎取。

  二人常带二狮出猎,每次发现前有野兽,都是这等动作。方才又听有人惨嗥,这条小路与众女兵来路不对。二狮既在当地埋伏,可见前有奸细,许还不止一个,惟恐敌人刀箭凶毒,忙即跟踪掩去。刚到溪旁,便见相隔两丈左右浅草地里伏倒一人,强挣着想要坐起,一手正由身边摸出一个尺许长的竹筒,忽见一条黑影连纵带跳,一路东张西望,掩掩藏藏,贴着背阴之处赶了过来。二人见这两人都是一身黑衣,头上蒙有面具,上面露出四个白圈,两横两直,头上还有两个尖角,神情鬼祟,动作轻快,形如鬼物,一望而知是仇敌派来的奸细。因恐还有余党,二狮不知何往,且喜不曾看见自己,忙往树后一隐,暗中窥听。地下卧倒的一个好似受伤甚重,上半身好容易挣起,呻吟了一声,重又卧倒。新来同党也如飞赶到,刚一见面,便将手中竹筒抢过,再朝地下那人的伤势看了一看,跟着低声说话。受伤的似想求他救走,语言哀切,新来的一个左手拿着一柄尺许长的尖刀,寒光映月,甚是锋利,和那人匆匆问答了两句,语声甚急,也未听清。二人正想纵将出去,忽听远远一声鬼啸,与前闻相似,声音却短,微啸即至,知有余党,重又缩回。

  再兴想用暗器将其打倒,先不出去,静以观变,看清人数多少再说;姬棠摇手止住,打算看上一会再说。再兴一想,既有同党,必要寻来,到齐下手也是一样,便未出去。忽又听一声惨叫,目光到处,原来地上受伤的一个已被同党手中刀刺死,并将腰间东西搜去,跟着挟起死尸,似想觅地丢弃。再兴恐他要逃,二次拉了姬棠想要纵出,将其打倒,擒到再说,猛瞥见二狮由路旁草树中一前一后同时纵出。来贼一手挟着同党死尸正走之间,前面一狮突由斜刺里猛扑过来。因那毒刀竹筒还有一包东西均拿在另一手内,不及出手抵御,百忙中把手中死尸往前一推,跟着往旁纵去,一面忙将另一手的竹筒分过,似要用毒弩朝狮打去;不料另一狮也由树后纵出,悄没声朝前便扑。同时,再兴恐前狮为毒弩所伤,扬手一镖打去。那黑衣蒙面贼动作虽极轻快,无奈三面夹攻,先被后狮扑到,前狮也猛冲过来,一爪便将拿竹筒的手打折,肩臂上又中了一镖,再兴大喊:“要留活口!”那贼听出身后有人追来,自知无幸,忽然“姑拉拉”一声厉啸,人便卧倒。二狮均通人意,又知那贼伤重,不能逃走,前面一狮立时掉头往前掩去,只剩后狮扑在那贼身上。

  再兴料知前面还有同党,见贼未死,忙同姬棠赶出,待要拷问,不料后狮急于追敌,见二人赶来,舍了那贼,径由树下往前掩去。二人见那贼打扮真和恶鬼一样,腿股已断了一条,右手连腕被狮爪扑折,重伤残废,痛得周身乱抖,不能行动,只左手毒刀还未放下。只当伎俩已穷,也未在意,正在低喝:“狗贼哪里来的?快说实话,少受好些罪孽!”那贼勉强挣起上半身,似在提气,也未回答。二人知他痛极,方说:“你缓一口气再说无妨,我们还有止痛伤药,稍微情有可原,是受妖巫愚弄而来,便可活命。”那贼忽用一种从未听过的土语高声哭喊起来。再兴听他声音都抖,心还不忍,又不通他语言,正想如何问法,姬棠见那贼面向再兴哭喊,眼看二狮去路,所说土语甚是尖厉,与方才所闻不同,忽然醒悟,方喊:“兴哥,留意此贼闹鬼!”那贼似知奸谋已被识破,伤处又痛不可当,忽朝二人咬牙切齿,又是“姑拉拉”一声厉啸。

  姬棠听出他在招呼同党,不禁有气,方要喝问,用刀背打去,那贼已似支持不住,往后便倒。姬棠一刀背不曾打下,那贼已冷不防回转左手刀朝胸前划了一下,忽然厉声怒吼,脱手一刀照准再兴头上打去。再兴防他回刀自杀,不曾想到这类发过毒誓的妖徒最是凶险,临死还要阴谋害人,刀更见血封喉,中人必死,幸而姬棠持刀在旁。那贼又听出那镖是再兴所发,看出敌人没有防备,专伤再兴一人,被姬棠随手一刀背打飞,才得无事;否则二人立得都近,再兴只管手疾眼快,决想不到有此一来,如打姬棠,更未必能避得开,非伤一个不可。姬棠自是恨极,刚朝那贼一刀背斫下,耳听怒吼得半声,那贼被这一刀背连左膀也被打断,底下却无动静。仔细一看,胸前流出一缕紫血,人已断气,才知那贼回刀自杀之后,方始甩刀朝人暗算,只用刀尖刺破一点前胸,人便惨死。这等凶毒之物真个从所未见,好生惊奇。

  一搜二贼身上,那奇毒的刀只有一把,另外还有一些刀箭等凶器和一个皮囊,里面放着两面符令,两个形如毒蛇的铁环,和一包干粮、一个水壶,均被后死那贼搜集一起。再将衣服面具剥下,现出本相,都是十七八岁的蛮人,满头乱发,周身紫黑,耳带铜环,形貌狞厉,面上刻有花纹,比带面具还要丑恶。因知前面还有同党,恐二狮追去受害,匆匆看了一眼,便将毒刀还匣,一齐放入囊内,掖向腰间,朝二狮跟踪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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