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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凤珠知姬棠人虽聪明机警,但极忠实,如有所知,不会不说,内有好些都是猜测之言,树皮上面连蛮文和象形的字迹甚多,同行只种花豹一人略能分辨意思,和姬棠所说差不多,更欠详细,说过也就丢开。因知留树皮警告的虽非怪人,也与怪人一党。前夜在林中警告留守人的,又是一个白衣女子,惟恐所着衣服与敌人相同,容易误会,便命众女兵途中留意,如见怪人和白衣女子,只要对方不先出手加害,均应设法探询,分清敌友,方可动手。大家吃完烤肉,一切停当。

  再兴因听姬棠暗告,说树皮上的蛮文好些不解。王翼近来行迹可疑,常时借故独自出行,除对兰花业已变心不去说他,便对别人也都反常。前数日忽又说要巡查全山,并将妖徒那柄毒刀要去。此刀原是再兴所得,到手之后,因兰花爱它锋利,再兴又不喜这类凶毒之物,便送与她。王翼本领甚高,身边带有不少暗器,要此何用?树皮所说恶人好生可疑,又有杀人崖万不可往之言,知道凤珠天性强毅,言出必行,近来颇听再兴的话,令其一同劝阻。再兴闻言笑道:“棠妹,你也太看大哥不起了,我和他多年弟兄,深知他的为人,虽然有点自私,人颇刚强,像姊姊这样天仙似人谁见了也要颠倒,何况双方本是情侣。当初他娶兰姊原有不得已处,只不该存心欺骗罢了。说他负心薄情我也同意,如其说他还想暗中赶来害人,休说不会这样丧尽天良,他也无此本领胆力。”

  “就仗着平日人缘,暗中勾结了几个胆勇之上,有什阴谋毒计,也应想想所图谋的人是谁。他知我们三人已是志同道合、生死患难之交,有一失闪,决不独生,其势不能只害一个。如说都害,姊姊固是恩德在人,众心爱戴,便我夫妻和全山的人相处情分也不在他以下,休说忍心害理暗算姊姊,就是害我夫妻,我也敢保无人肯于下手。无论他说得多巧,心计多么周密,像幺桃那样一两个光知的败类受人愚弄,或者难说,要打算勾结多人伤害我们,万无此理。我们三人且放一放,单是这四十多个女兵,你看哪一个是好欺的?人多尚且不行,人少更是无用,大哥哪有这样蠢法。他近日神态失常,我也疑心,后经仔细寻思,如非自知对人不起,夭良发现,自觉无颜相对,借故离开,便是见我夫妇和姊姊情分日深,我虽心地光明,万分自信,但是姊姊本来有情于他,因他负心,才有今日之变。第一日相见,为了言行不检,又被姊姊警告了两句,本就羞恼成怒,见我夫妻能够追随姊姊一路,亲逾骨肉,他却成了外人,相形之下,心生愧愤,也是有之。所以他听说姊姊起身,都推托有事,不曾赶来相送。莫非这样难走的路,他由后面迫来,我们这多的人声影不见,会被他抢到前面埋伏不成?”

  姬棠闻言,猛想起走前幺桃词色可疑,后又同了蛮人苟大竹之弟二竹一起,慌张神情,心中一动,正要开口,忽听身后笑道:“我已知道,兴弟、棠妹你两夫妇不要再说了。”二人回顾,正是凤珠立在树旁,面上似有愤容,想起方才烧那树皮时,凤珠忽似有什警觉,重新要回,正和种花豹一同观看,自己便将再兴引开,不知怎会轻悄悄掩来。再兴虽觉所说的话都为她好,终恐误会,慌道:“姊姊不要见怪,我和棠妹实是好意。”未句话还未说完,凤珠已先接口笑道:“我的好兄弟不要多心,我没有信不过你夫妻的事。你当我不高兴是疑心你们背后说我?那就错了。”姬棠笑问:“妹姊如何面容不快?那树皮上的字迹和所画图形可看出一点道理?”凤珠笑道:“我只看他用刀划成之后,又削了去,重又刀写,并还改过两次,好些都是象形,前后的字也不一样,不是一人所写。但我没有看出他的用意,业已烧掉。时光不早,我们该上路了。”姬棠也想起树皮上有改削过的痕迹,彼时天还刚亮,没有日光,看不真切,不曾仔细查看他那改削之痕,业已烧掉。凤珠又说:“看不出他意思,只得罢了。”幺桃的事就此岔开。

  初意再走里许,便是那条新路人口,前日去的八人并还留有好些标记,内中一人正做向导,必是寻到那里,再转西北方开路前进。等人聚齐,排好队形,凤珠忽然取出兰花所交杀人崖和快活树一带地图,先命众女兵分别传观,服了药粉和过的山泉,以解瘴毒,然后发令往杀人崖进发。姬棠因那树皮上字图不能全部看出,内中言语好些不解,并还再三警告,越界固是危险万分,便杀人崖水塘旁边也是万不可去,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大意成功不远,切莫自误,字甚潦草,仿佛临时匆匆添上。回忆这一个多月的光景和所闻所见,以及近三日来发生之事,一直都在疑虑。一听凤珠发出号令,忙即凑近前去,婉言劝道:“这两次警告的人决非无因而至,对方定必受过姊姊大恩,否则无此情理。杀人崖前风景虽好,非但形势险恶万分,以前命人多次窥探,我和兰姊也曾到过两次,用尽方法,不能西进。这两次警告的实是善意,我们到了那里,至多看上几眼,何必多此一举?万一有事,不特辜负人家好心,受点虚惊也是不值。既然打算要由西北开路,何不穿过西北密林?不问仇敌是否藏在那里,看清形势也好。就是非要西进不可,也等将来再说,何必多此一举?”凤珠答说:“自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头真要和我为难,并非躲避便可无事。棠妹放心,我先还不曾决定,此时已有成算,包你无事,多半还可稍快人意,放心好了。”

  姬棠和风珠相处多日,除初来时面容悲愤外,以后便和前两次避暑相见一样,老是那么笑语温和,诚恳亲切,从未见她对人有什疾声厉色。此时忽然面有怒容,神态激昂,一双明如秋水的妙目隐蕴棱威,又穿着一身特制戎装,越显得英姿飒爽,自然威武,不知这等固执是何心意,连劝不听。女兵只知奉令而行,业已发动,只得随同走了下去。当地离杀人崖本来颇近,沿途树林又是疏密相问,虽不似昨日停留之处水木清华,到处溪流不断,高树撑空,天光随时下漏,满地清阴,日影粼粼,野花娟娟,摇曳生姿,幽丽如画。蛮人采荒到此,一路劳乏之余,都觉心神一爽,高兴非常。快活树的树名地名多是由此得来。只快到杀人崖前半里来路,有两处浮沙之险,还有瘴气不时冒起。以前曾经伤亡多人,近年采荒探险次数越多,屡经查探,全都知道地理,好些留有标记,可以绕越,不致再有伤人之事。

  凤珠见沿途树色泉声,香光不断,遍地繁花,多不知名,异香阵阵,随风吹送,加上多年古木特有的异香和松花香气,清芬染衣,经时不解,笑问:“棠妹,这地方风景甚好,比快活树来路别有一种幽趣,虽有两处沼泽浮沙,一经指点,便可看出。瘴气虽毒,俱在低洼之处和沼泽里面凝成一片彩霞,并不飞散移动,老远便可绕开,只不近前便决可无害,为何有这杀人崖的凶恶地名?”姬棠笑答:“姊姊哪里知道它的厉害,我先后才来过两次,也不深知底细。前面杀人崖更是有水有山,风景比此更好;但是当地凶险已极,传说的话先不必提,单我和兰姊、兴哥他们两次来时,所见到的就不在少。前面就到,姊姊一出树林就可看出来了。”

  说时已快走出密林,前面便是森林中的大片空地,通体约有百余亩方圆,右面一片小湖荡倒占去了一多半。左面一片石崖并不甚高,隐藏密林之中,上面苔藓血也似红,最厚之处竟达半尺以上,用树枝一探,软腻腻的直流红水,映着四面的晴翠和天光飞影,鲜艳非常。崖高不过八九丈,还不到两面大树高度的四分之一,长却有好几里,尽头正对那片湖荡,上面大小洞穴甚多,洞口都有红苔布满,里面见光之处看去均颇干净,不像有什蛇兽藏伏。另一头宛如长蛇蜿蜒,插向西北角森林之中,将两面森林齐中央隔断了一部。崖那面都是密压压的千年古木,有的地方并不十分严密,但是内里灌木丛生,上下刺藤纠结,加上各种奇奇怪怪的寄生草木互相牵缠,成为密网,将所有树隙全数网紧,也不知内有多少层数。日光照到外层藤草网上便被挡住,用矛一拨,内里更密得严丝合缝,深厚莫测。环绕石崖前后左右都是土地,只那山崖一长条通体石质,草木不生,由上到下红苔布满,日光之下极似一条火龙屈伸掩映于两面高林之间,又似森林当中隐藏着一条长大红河,雄丽已极。

  凤珠先只觉着初次见到的奇观,还未留意,后经再兴夫妇和去过几次的蛮人一说,方始惊奇起来。原来环崖两面树林下均没有阻隔,前面的大树受了后面密林排挤,理应往前倾倒。似此千年古木,浓阴广蔽,树枝前伸,少说也有好几丈。当地却是不然,无论东西两面的前排大树,非但不往当中石崖一面前倾,前半树枝反倒笔直往上高起,其平如掌,多往后仰,仿佛上空有什东西逼住,或是受了大力重压之状。环列两崖的大树都是如此。除极高之处微有细枝探出而外,无一往前伸出。崖脚各有大片土地,最厌之处也有七八丈宽一条,又非石质。这等隐僻森林人迹不到之区,地上只有几种奇花,没有草木的空处甚多。沿湖一片树林离崖稍远,形势便不相同,因受后面密林挤轧,非但枝叶繁茂,虬干前伸,前排好些树木并还就势歪倒。有的树枝伸出湖中老远,快要低及水面。

  那些奇怪的花也与别处不同,内中一种独茎挺生,有花无叶,其大如屋,高仅五六尺,花瓣不多,长达丈许,比芭蕉叶还宽,色作惨红,并不好看,形如一只虚拳的人手,微伸向外,看去甚是强壮。花瓣上隐有无数黑线,状甚丑恶,隐闻奇腥,花下散着几根白骨,也不知是人是兽。山人说是那花专吃生物,不论人鲁,稍微挨近便被吸住,张开花瓣卷个结实,用尽力量不能脱身,越挣越紧,死而后己。非到皮肉膏血被它吸尽不会松开。生物吃得越多,凶威越大。以前这里甚多,刀斫火烧俱都无用,到了半夜发出一股浓香,与日间腥臭不同,闻到的人由不得便往花前走去,这时花瓣上又有一种极猛烈的粘力,稍微沾身,如非当时有人警觉,抢前相助,将所粘皮肉衣服削去,只被卷入花中,万无生理。花也比此两朵更大更厚,因其把路挡住,中间只有两三尺空隙,稍不留意便送性命。

  兰花等四人初次来时,眼见伤了两人,恨到急处,想尽方法,无法消灭。又恐引起森林大火,不敢用大火猛烧。最后还是王翼用几根粗树干搭成两个十字,四面绑上野兽血肉,引使张开,将四面花瓣撑开,不令合拢,近前查看;这才看出内里有一形似毒蛇的花心,上有五个吸口,能够伸缩,遇到血肉之物便紧吸在上,不将血肉吸完,决不缩退。但是脆柔异常,稍微一刀便可斫碎,跟着汁水流干,花便枯死。次日再看,成了一堆烂糟糟的污物,不久自行消化,也无什毒。试出之后,特地为此住了三四日,将所有杀人怪花全数除尽,方始回去。第二次再来,一朵也未看到。今日所见,花比前小,想是花种未尽,又生出了两朵。林中凡是有水之处,必有各种野兽生物,按时来此饮水。这里休说人迹,连乌鲁都难得见到,便由于此。

  还有地气也是奇毒,每当日落黄昏前后,时有一种五色彩气由地涌起,中杂各种奇香,似兰似桂,又似各种有香味的果子正在发酵,好好的人只一遇到,便昏沉睡去,要好几天才醒。在未寻到解药以前,有时中毒太重,还要送命,周身发黑而死。以前来此的人不等黄昏便要退往快活树,住上一夜,明朝再来。直到王、时二人未来以前的两月,方始试出快活树水边产有一种黑心草,上结心形黑豆,可以解毒,制成药粉更是灵效。如无此药,一到申未之交,谁也不敢在此停留。起身时种花豹分与女兵的山泉便有此解药在内,非但解那地毒,一两日内连瘴气也不会染上。为防万一,新鲜的黑心果也就便采了好些。

  另外还有十几种草花,大小不一,多半成丛繁生,各以其类,毫不相混,五颜六色,互斗鲜妍,好看已极。可是这类花多含奇毒,人不能近,越好看的越危险。中间一种名为杀人藤,又名无尽网,每丛只得两枝,一阴一阳,但是藤蔓甚多,繁枝如网,铺在地上看不出来。另有无数花茎,带着好些绿叶向上挺生,所开的花五色缤纷,鲜艳无比,形式大小也不一样,表面仿佛数十百种各色名花丛生一起,争奇斗艳,馨香四流,又好看,又好闻,谁也不舍放过。只想采折,或是一时疏忽踏将上去,下面暗藏的万千钩藤立时自起,将人缠紧,虽不似杀人怪花那样猛恶,只要双手不被缠紧,眼快手急,用手中刀将那主藤斩断,不被缠倒,无法挣扎,还能勉强脱身,逃得性命。但是藤刺也有奇毒,被它刺破,皮肉肿痛,麻痒难当,没有解药,也是九死一生。倒是崖上厚苔虽然红得怕人,并无毒质,以前去的人均有戒心,因恐红苔有毒,崖上洞穴虽多,谁也不敢往里窥探。

  直到兰花等四人带了蛮人二次探险,不畏艰苦,把崖那面沿崖森林全都查遍,均为树网密林所阻,无法西进,方始退回。路过当地时,因有两个胆大的蛮女觉着以前两次兽群虽由快活树左近窜来,不在当地,但是前有密林,左右两旁也无道路可通,如何突然出现?见一崖洞甚大,心疑内有通路,一时贪功心切,背人入内查探。那两蛮女一是幺桃的姊姊,颇得主人宠爱,到了当地,忽然失踪,于是分途搜索,结果由王翼深入洞中将人寻出,周身染满苔藓,看去直像个血人,回去并未中毒病倒。据王翼说,二女所去洞穴有三四处,入内极深,但是死洞最深的竟有两三里,只无出路。下余洞穴极小,十九都要蛇行而入。兰花选了几个勇士往探,只有一条深达里许,便到尽头,余均八九丈深不等,内中大半通连,人口虽小,走进两三丈便可起立。后在洞中发现一条死蟒和无数小的虫蟒,均死多年,这才看出那是蟒窟。本就有些胆怯,大的洞穴王翼和二蛮女业已去过,看得十分仔细,无人再进。

  凤珠听完前情,心中一动,先和众人沿着危崖查看了一周,再兴夫妇深知当地形势险恶,各种草花、地气均有奇毒,见凤珠低头寻思,边走边想,一言不发,急速把人撤回。凤珠忽把两道秀眉微微一抬,目射英光,吩咐随行女兵将人分开,一半防守,在外接应,由再兴夫妇代为主持,自带一半去往那几处崖洞中查看一次,等到退出,再行起身。再兴看出洞口苔藓布满,内中似无蛇兽潜伏,还未在意,正想同去,姬棠忽然想起一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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