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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田四口快刚问得一声:“你们哪里来的?”两生人已一声狞笑,伸手便抓。田四没学过武功,但是筋强力壮,加以近一半年,常见南洲父女和路清在小江楼后背人练武,屡次求教,南洲虽未十分传授,偶然也教他一点强身健力之法,二女和路清却不过他情面,偶然也教他一点手法,虽因年已三十,天资又差,不是练武材料,日常耳濡目染之上,居然也学会一点本事,寻常三五人已能应付。初学武的人多半自负,主人父女又是能手,自不把两个敌人看在眼中。

  赵乙年轻气盛,因想借着学武学医进身,仗着路清总角之交,常与求教,每日都在练习,无形之中长了好些精力,看出来势不善,敌人身后和腰间又带有刀箭,不由急怒交加,打着先下手为强的主意,口中喝骂:“你们为何无故欺人!”身早避开来势,往旁一闪,跟着往前一上步,照近来所学的两手拳法,抓着敌人左膀,就势一带,紧跟着,腾身一腿踹去。不料上来因见敌人生相凶恶,带有兵器,心中有些胆怯,用了全力,那两生人,虽然力大猛恶,但都不会武艺,来势大猛,赵乙心灵手快,无意之中借劲使劲,只一腿便将人踹出好几步。那人一下抓空,全身之力均在上面,本就人往前扑,哪禁得起赵乙全力一踹,相隔不远便是溪流,倒撞出去,一个收势不住,噗冬一声,竟被踹落溪中。

  另一正要动手,田四恰与赵乙同一心理,也是看出来势不妙,对方神态狞恶,不怀好意,一半有气,一半想拿来人试手,见对方迎面扑来,因比赵乙力气较大,和南洲父女相处年久,乱七八糟学了许多手法,虽然不成家数,对付个把敌人自然有余,竟连避都未避,两掌一分,就势当胸一拳,底下一腿。那人只当二人是寻常农夫,自恃带有兵器,还有大援在后,骄狂气浮,一心只想擒人,没料到这样厉害,当胸中了一掌,身子一晃,刚在暴怒发威,打算拔刀行凶,猛瞥见同来党羽被人打跌水中,骤出意外,胸前一拳,推得又重,瞠的一声,两眼发黑,直冒金星,仓猝间不知敌人有多厉害,急怒交加之中,心方一慌,下面又中了一腿,本就立足不住。

  旁边赵乙,不料出手得胜这样容易,胆子大壮,瞥见田四也与另一敌人动手,心想:一不做,二不休,这里土人谁都恭敬东家父女,情份极好,就是外来亲友,必有招呼,何况东家那大名望,断无不知之理,怎会半夜三更,无缘无故来此欺人行凶?念头还未转完,人早就势赶过,不容对方立稳,乘着敌人身子一歪,口中怒吼,还未立稳,上面伸手,先将所佩刀箭拔去,抢到手内,跟着腾身,照准腰间又是一腿。那人吃了田四的亏,怒吼一声,二次朝人反扑,又是全身气力都在上面,脚底发飘,田四这一腿,已禁不住要倒,情急拼命,百忙中又想伸手拔刀,前胸门户大开。田四自不放过,立时左手一拳用力打去,恰与赵乙同时发难,这一脚用力更猛。那人腹背受敌,刀还不曾拔到手内;便吃二人一拳一脚打翻在地。

  赵乙虽是刚学来的两手开门炮,自来心灵性巧,手疾眼快,见敌人已被打倒,另一个落水的也由水中冒起,知其镖箭厉害,并恐有毒,耳听身后脚步响动,忙喊:“四哥,留意水里那个!”跟手便将敌人腰间装镖箭的皮袋抢到手内。同时,林中那人也悄没声飞驰赶来,手中也拿着一柄钢刀。赵乙见落水敌人好似不会水性,溪水又深又急,几次想要挣起,均未如愿,反被冲往下流好几丈。心中略定,正待迎敌,忽想起双方素无仇怨,不知来人何事行凶?本山土人全都交好,有事彼此相助,这里地势偏僻,来贼都带有兵器,莫要人多,反为所伤,忙喊:“四哥,这几个刀客不知哪里来的?我们并非财主绅粮,东家又是这里第一好人,怎会无故行凶?决不是什好东西!那厮不会水性,可由他去,四哥先往崖上喊人,我来对付这一个。”口中说话,林中赶来的一个,相隔已只丈许。

  赵乙机警,看出那人生得虽不十分高大,走得甚快,不像好惹,惟恐敌他不住,又见地上敌人跌倒时,在树根上撞了一下,仿佛受伤颇重,急切间尚未挣起,猛触灵机,就势先踹了一脚,二次将其踢倒,再将手中缅刀一晃,说道:“哪个敢动,我便将这厮杀死。到底你们为了何事?快些说出。”话才出口,果将来人镇住。田四因觉来人无用,又见上来便打倒了两个,只剩后来这个,只顾得意,随手抄起一柄锄头,同声喝骂,问其何故寻仇,始终未去喊人。赵乙见后来敌人已将脚步收住,面现惊疑之容,也就疏忽过去。

  来人穿着一身短装,来势本急,似见先前二人全被打倒,有些胆怯顾忌,停了一停,忽然狞笑道:“我们是奉隔江野人山口花蓝家小寨主之命,来寻老医生有话说的,因往崖上不曾寻见,来此探询。为何将我们的人打倒,你们不怕剥皮烧杀么?”

  赵乙见那来人满面凶狡之容,冷笑答道:“放你妈的屁!有这样寻人的么?我们好好在此乘凉谈心,素不相识,有话好说,用不着动武。你们既知寻老医生,还认得他的住处,定必知他父女是好人,用不着带什凶器。如说防身,怎会拿在手内?他们山里人不懂,你是汉客,如何一声不响,深更半夜,私人人家?你们来路也有不少人家,谁都知道我们,外来的人一问即知。这两人,上来一言不发便先动手,是何道理?这里的人,休说他父女不是好欺,便我们这几个虽做长工,也都得过他老人家的传授,像你们这样的,再加几倍也非对手。方才你已看见,想必知道厉害。如是刀客,趁早说了实话,念在初犯,我不与你计较。再要闹鬼,或是有什恶念,这两个休想活命。你也难逃公道了!”

  来人面带诡笑,闻言也不着急,反将兵器插向肩后,退往林边石墩之上坐定。二人也是一时疏忽,以为敌人只剩一个,上来已给他一个下马威,看神气,闹不出什花样,又见兵器业已收起,越发大意。田四再想起南洲之父女,和隔江野人山内外各部落都有来往,并有两处交情最深的,直到现在还和南洲交好。虽因山深路远,森林之中危机密布,不愿为了少数山酋,耽搁许多病人,专一传授山人制药之法,还教了两个山医,令其自行医治,真有疑难危险重病,也令山人自己上门,极少远出,已有好几年不肯深入山区,这班山人,对于南洲仍是信仰已极。尤其内中几个老酋,更是两代交情,格外恭敬,有病无病,每年都要送上两次厚礼。南洲救济苦人,也全仗这些帮助,不过这类藏伏野人山黑森林中的土著,大都天性粗直,不可理喻。每次前来,只把南洲一人奉如神明。为了平日种族成见太深,各地土官豪绅又专一剥削他们,遇到对方人少之时,欺凌压榨无所不至。汉官更不善处,一味威压因循,彼此结怨甚深。对于别人,十九敌视,形踪也极诡秘,其来都在夜深人静,或是天快明前。病一看好,南洲惟恐生事,不是托人送他过江,便向地方上人预打招呼。仗着平日人缘,只要一提对方专为看病而来,便不至于有人故意为难。虽然无事发生,来的依然存有戒心,照例掩掩藏藏,不肯明白来去。因见来这三人,一个落水,一个打倒,另一个汉人,虽似惯走南疆的郎中货郎之类坏人,但似有为而来,不一定是恶意。知道土人也许是寻主人不在,想要把人打倒再问,井非真个寻仇。日前有人被外来生人打伤之事又不知道,连赵乙也是病中昏迷,听探病的邻人随口一提,不曾细问。一见对方神态忽转镇静,田四首先想起前事,惟恐将人误伤,急于探询,当先走过。

  赵乙虽觉那人不是善良,年轻胆大,上来又连打倒两人,无形中起了骄敌之念,身侧倒地的那人又似受伤甚重,难于挣起。见田四暗使眼色,不知何意,只当他随南洲多年,业已看出来历,便跟了过去。到了那人身前立定,一间来意。那人始而冷笑不语,问过两次,方始慢条斯理,说他和主人相识多年。那两个山人,乃野人山大树寨花蓝家所派心腹武士,你们不该将他打倒,少时便有杀身之祸等语。

  二人不知对头用的是缓兵之计,一听所说多是一些不相干的废话,说了盏茶光景,一句话也未谈到正题,话又夹七杂八,毫无头绪,始终听不出一点用意。心虽不耐,因二山人,一个落水不曾再见,一个刚刚挣起,坐在树根上面喘息,只管满面怒容,神情狞厉,似因方才连受重创,已不敢轻举妄动,以为这类山人打胜不打败,心胆已寒,刀箭又被夺去,不在手内。无足为虑,急于探询对方来意,也未理他。后听对方说出恐吓的话,方忍不住喝问道:“你这人噜哩噜苏说些什么!我们无仇无怨,溪中水急,你还有一同伴落在水内,再不把话说明将他救起,就来不及了!”

  那人始终未说自己名姓,每遇二人发问,定必住口,听完,停上一会方始回答,忽把面色一沉,狞笑道:“你两个该死猪狗,死在临头,还敢张牙舞爪么?”说时,田四首先瞥见崖上飞也似赶来一个少年,对面树林荫中也有黑影闪动,方喝:“赵乙弟留意,他们人多!”声才出口,对面那人业已起立,冷不防往林中蹿去。二人哪知厉害?同声大喝:“你这该死的刀客,敢到我们这里偷东西欺人,快滚回来!”边说边往前进。

  这时,月色刚稍偏西,晴空无云,清辉四照。那片树林,行列虽稀,因是百年以上巨木,清荫广敞,好些地方月光不照,虽是疏密相问,暗多明少,依然看得出来。二人地理又熟,追时,业已发现崖上有一人纵落,树后也有人影一闪,知道未动手的敌人至少还有三个,不禁急怒交加,正在大声喝骂,想将前崖的人惊动。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两三句话的工夫,先是那人倏地回身,戟指喝骂,说了两句土话,也未听出什么意思,树后黑影忽然持矛纵出。田四在前,拿起锄头方想迎敌。赵乙百忙中看出崖上敌人已快赶到,前面三敌手中都有兵器,是否还有余党也拿不准,林中昏黑,惟恐田四吃亏,刚大喝得一声:“四哥且慢进去!我们喊了人来将其围住,打倒再说。”未句话还未说完,二人已快进林内,猛觉头上树枝微响,跟着身上一紧,一片土语呼喝咒骂声中,人已被擒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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