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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三十六、香光如海 壮士宵征

  双珠虽料老人阿庞打着先平内忧再除外敌的主意,但想:此老一走,山中少一威望最重要的人主持,虽然新立酋长,到底要差得多,连黄山都都不如。一旦之间收容好几百个野蛮无知的族人,初次降伏,反侧未安,人情叵测,善恶难分,无论是教是养,均有不少难题,本人又不在这里主持。就这两三日匆促之间,并且对方人来才一二日便要起身,族中最好的勇士又被带走。虽然这里男女老少人人武勇,此老平日训练得好,均能各自为战,根本重地,到底可虑。看他平日防御外敌那么严密,怎会有此冒失举动?方才忘了细问,劝已无及,均觉到底野人心粗,想到就做,此老虽极聪明,也所不免。心肠虽是好的,事已无可挽回。身又作客,初来不知底细,幸而双玉、路清均说楠木林野人真心归降,如望云霓,谈了一阵也就放开。

  正准备老人阿庞如将那伙野人引来,再在暗中告以戒备之法,或令暂时退回原处,此来只作全族中人一次欢聚,等到出山功成归来再行收容,谁知第二日黄昏,老人果然赶回。两个勇士均能随同老人由树幕顶上踏枝而行,捷如猿猱,虽比老人稍慢,但比双玉来时要快得多,走的又是直径,近了两倍,据说如其无事耽搁,当日便打来回,不知怎的并未跟来。众人心疑在后押队,因由下面通行,便自己明夜起身,这班野人也未必能够赶到,一算往来时刻,越生戒心。因感老人情意,本就关切,又觉老人和手下那许多勇士为了自己的事,才致山中空虚,无人主持,更少却许多有用的人。万一发生变故,怎对得起人家?

  细一留意,老人阿庞独自赶回,因由树顶飞驰,事前并无人知,一到,先和几个留守主持和准备选做首长,早就守在当地的十来个人密谈了一阵,便往崖后林中赶来,快要近前方始发现,满面却是喜容。恐有失闪,双珠首忍不住向其探询,并问野人是否尚在后面未到,老人笑说:“好女儿,你真对我关心。你的好意我全明白,但我不是那么冒失的人,业已有了安排,命人等在前面,一切均如我意,决不妨事,只管安心。那少年首长,问出是我族孙,颇有胆勇,能得人心,我三人今早天还未明便早赶到,他没料到我会去得这快,先颇惊慌,后经我说明来意,把人喊齐,当众喊了神号,连说带教,直到午后方始完毕。那里族人都信服他;我又喊出神号,令其分别立誓,仍归他率领,带去两人做他帮手,如今已算是自己人了。将来你一看见,便知他们并非真个蠢得和木头一样,实在是以前那些酋长所害,只要耐心指点,详说利害,一样可以明白。何况他们日常忧急、恐怕灭亡之际,只此一条生路,又最怕我们这些人。难得这样慷慨答应宽容,给他生机,将来还有许多好处,哪有不服之理?他们都高兴得要哭,决不是假。好女儿,你们放心便了。”

  双珠最担心是老人去后,林中突来这许多新降的旧敌,稍有不合,休说来人有什恶念阴谋,便原有的人看不惯他们那些举动,或是心存歧视,不能设法感化,既已来归,仍把他当作仇敌看待,也难免于心生怨在,多出麻烦。及听这等说法,虽看出老人阿庞胸有成竹,十分自信,只是不肯明言,问他人来与否,都是支吾其词,也就不便多问。

  老人好似高兴非常,痛饮一醉便往小屋安歇,走时并劝众人早睡。众人也知此去途中难免劳乏,须将精神养好。为恐人太兴奋,睡前又将老人自配的药酒吃了两杯,上床便自安眠。那酒具有安神定梦之功,乃是一种药草所配,吃得又多一些,老人这一觉固是日高方起,双珠等连鸦鸦、龙都大小六人竟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崖前业已笙歌齐鸣,将欢迎和欢送的礼节并在一起,加上选举新首长,这一顿大吃,要吃到半夜三更众人起身之后才罢。

  同行勇士都是全身披挂,旁边放着兽皮制成的粮袋、卧具、装水竹筒之类,都是那么整齐干净。众人未出以前,老人阿庞正命集队查看,虽只一百七十多人,刀矛雪亮,映日生辉,人都筋强力壮,勇猛非常,军容甚盛,三人俱都惊奇。等老人阿庞把话说完,广场树荫之下业已摆满酒肉,先请四人上台,当众发话,各按当地风俗,行完宾主之礼,再同欢饮。野人留守的又推出十二人,拿了鲜花水果上台敬客,算是月月平安。接连几次礼节做完,底下宾主双方均可随意饮食走动,无什拘束。

  为了中午阳光当顶,天气炎热,并用树枝在台上搭了一座凉棚。上面扎满鲜花,并有三根木桩,上面挂着几件兵器。众人去时,行李兵器均在身后凉棚边上吊着,先未留意,等到行完礼节,无意中回身一看,当中树上挂着老人阿庞所用一把极快的弯刀,另外两根,一是那百多个壮士中的头目所用飞矛,另外还有一口缅刀,竟是阿成所有。

  这时连龙都和鸦鸦因是双珠义子义女,也同受到客礼尊敬,坐在台上。双珠问知此是本族最隆重的礼节,每次出外应敌,为首的人均要将他所用兵器挂在这类神柱之上,柱的多少因人而定,走时当众拿下,成功回来,又受到全族尊敬,将其还原。由此这件兵器,无论对敌时怎么残缺毁损,甚而失去换上一件别的,只是本人带回,亲手挂回原处,这便成了传家之宝,带的人威信越隆更不必说。但这礼节专对族中最尊敬的人而设,如在外面阵亡,只要英勇杀敌,为众拼命,经人把他兵器抢回,更认为英灵所在,成了神物。休说外人,便那头目名叫加加,族中勇士的称号全有一个“都”字,加加连这勇号都未得到,能将兵器拴在这里,全因昨日选人时与旁人争夺,连经老人阿庞几次考验,智力全都高出人上,非但让他前去,并还举作头目。话虽如此,因无实事,勇号未得,有此待遇,已是少见,如非老人阿庞看出加加必能胜任,向众担保,加加又亲自向神立誓,必以全身心力,连性命也算在内,去为全族争斗,取得成功和将来的利益,也不能得此荣耀,阿成一个外人,怎也有此奇遇?忙向二女偷偷一说。四人自从双玉一来,又经两小夫妻日常谈说,当地风俗礼节晓得更多,俱都惊奇。

  恰巧老人阿庞去往下面与几个老人有事相商,说完走回。双珠手指木柱,刚喊得一声“义父!”老人已摇手示意,将其止住,悄声说道:“此是前日族中公议。因拉都、黄山都两个最有胆勇的人相继死去,加加、洪拉二人虽有勇力,还比不上那两人,今夜所选酋长,只是由洪拉暂代,和几个老年晓事的人相助掌管,无论何事不得专断,因此今夜公选之事只是一个礼节,他只算我所派代理的人,将来谁做酋长,须看他和加加这一内一外谁的功劳最大才能决定。为了黄山都背叛我们,犯了许多大罪,我们已将方法改过。此后至少要立三个酋长,一正两副,以防发生前事。苦于大家差不多,真正智勇双全的人难得。对于阿成神勇义气本极敬服,均想请他人我本族,做个榜样。

  “我知此事还有许多不便。一则众意难违,二则十八那日我又疏忽了些,因想救阿成性命,见他义勇,受到众人敬爱,打算借着留他为奴,暂作俘虏,两三年内如有功劳,然后设法复原,放其回去。不料形势紧急,话刚说完,连接发生许多奇事。我又惊喜过度,不及收回前言,便因日光当顶,到了沐浴之时,将人散去。事后虽然想起,以为事已过去,他也成了我们佳客,并未在意。谁知众人敬爱大甚,以此借口。实在无法,才向众人担保,说等到功成回来,请他来做副酋长,如愿在此,自合众望。否则也留他三年。如其我们在此期内选出和他相等的勇士,不等期满,只要肯算我们自己人,有事寻他,必来相助,去留仍可听便,这才答应。因我一力担保,所以连对神立誓都等将来。阿成如其不愿,无须着急,等到功成回来,你只来此一次住上几天,我定想法送你起身便了。彼时我们业已学了许多本领回来,不似以前终年苦守森林之中一步不出。休说沿江各部落必要往来,森林中定照你两姊妹所说开出大片荒地,耕种五谷,便是你们汉城,也要前往交易走动。仰仗之处甚多,彼此方便。便他们打破旧例,第一次请一个未经在此住过多年、立有功劳的外族男子来做酋长,固然众心敬爱,多一半还是听我日前说起将来许多兴革的好处才有此举,与以前人一到此终身不能离开、犯者必死全不相同,放心便是。

  “花蓝家的祖传之宝业已取来,用兽皮包好,命有专人护送。一切都已停当,只等欢会。到了半夜,洪拉将我那根皮鞭接去,向众行礼感谢,对神立誓之后,我们便可起身。暂时礼节已完,如防途中劳乏,尽可抽空去往花林多睡一会。我还有事与人商计,并要回转花林塘一行。好女儿的东西已早取来,打在皮包里面。我已看过,不曾短少。我去要到黄昏才回,路上再谈,不陪你们了。”

  四人忙同谢诺,均因昨日睡得太多,连日精神养足,无须再睡。当地礼节虽极隆重,但是简而不繁,情更真切,做过便完,底下便是自在饮食游玩,宾主各随所喜,毫不拘束。又因中弦已过,夜来虽是举火欢会,歌舞狂欢,并不强人寨舞,免却无谓烦扰。台上到处扎满香花,棚又高大,四面透风,甚是清凉。老人阿庞格外关心,又挂了几只悬床在棚架之上,野人天真,对于所敬爱的佳客,以能讨得对方舒服欢喜算是体面,也最高兴,只管随意,无人见笑,反觉来客与他亲如家人,一听老人这等说法,同说:“我们困了自会想法,就想歇上一会,也在台上,你老人家,请自便吧。”老人含笑走去。

  阿成先听要他做酋长,知道双珠此去不会再来,就来也不会久于停留,不禁吓了一跳,心中老大不愿,但又不敢出口,后听老人仔细分说,虽然心安了些,仍因此举难免离开双珠,心中不快,正在愁闷。双珠早已看出,笑说:“成哥,我们蒙主人全力相助,此去必能马到成功,平安得胜,真乃大喜之事。大家都在高兴头上,我不愿看愁眉苦脸。就算功成之后你我暂时分别,终有相逢之日。人家帮了这大的忙,你就为他出点力也应该,何况对你这样敬爱,奠非只你一人在此,我便不会来看你吗?”阿成近日越发聪明,早已看出双珠对他极好,这时见她星目流波,巧笑嫣然,似嗔似喜,别有一种热情自然流露,从未见过,虽然不敢起什别的想头,不知不觉心生感慰,当时化愁作喜,诺诺连声。

  路清、双玉自从一到便看出双珠对于阿成十分关切,比起平日对人之好又是一种神态,再听二人涉险经过,双珠又强着阿成改了称呼,阿成那么一个夷人,对于双珠更是格外恭顺,全副心神均在此一人身上,心便明白几分。送走老人阿庞之后,又见这等神态,明已心心相印,阿成敬爱双珠固是胜于性命,双珠对他也似无限深情自然流露。双玉深知乃姊性情为人,再说阿成也是真好,事前虽未想到,还不怎样惊奇。路清非但大出意料,并觉阿成年比双珠长十来岁,貌相虽极英武,人终粗鲁,又是一个夷人,像双珠这样一个神仙中人,竟会对他钟情,以为感恩图报所致,乘着下台闲步,双珠、阿成同了两小兄妹一起,正和一群迎来的野人说笑,把双玉引向一旁,问其可曾听出。

  双玉见他露出不平之意,似代双珠抱屈,不由嗔道:“你也是个聪明人,怎连我姊姊的心性为人都不知道!你当她是庸俗女子吗?帮人应该,休说双方同在患难之中,什么叫做感恩图报?什么叫做汉人夷人?她全没有那些分别。女子终要嫁人,遇见志同道合、对她敬爱体惜又能帮她共建事业的,便应嫁与那人。凭阿成的人品心地,智勇义气,哪点不配做她丈夫?亏你还问得出!你也贫苦出身,如何把人分成几等,非但看轻了人,把你自己也看低了许多。照你那等卑人自卑的意思,我先不应嫁你。怎么不想一想,随便乱说!要被姊姊听去,连我都要丢人,你当非要汉城中那些骑马坐轿的纨绔子弟,或者像赵乙那样只会把女子顶在头上,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假面具,表面把人家当神仙,实则是当玩意,只知好色如命,既无志气又无能力更禁不起考验的臭男子,才配称作好丈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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