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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正往回走,偶一转念,又觉玲姑前日碍着狗子,不敢交谈,意思甚好,如其昧良,违背昔年分手时的盟誓,也不会一再约会,许因自己情热太甚,性刚胆勇,恐惹乱子,彼此不便,故示冷淡,好在明日还要见面,有无真心,当可看出,真要人得不到,连心也得不到,率性把全付心力献与全村,然后逐渐推广,使我所到之处,无论何人,均享安乐,死而后己。刚一转念,又想起龙姑的痴情热爱,将来如何了局?心正烦乱,猛一抬头,瞥见龙姑在前行走,相隔只七八丈,忽又转身迎来,一看地形,才知人早出谷,走向大道之上,忙赶上去,未等开口,龙姑已先笑道:“三哥怎的走开,菜都凉了。”李强见她虽是笑脸,目有泪光,眉宇间隐含幽怨,料是久候自己不归,暗中掩来,恐被看破,正往回走,见已回转,重转身迎来。回意前情,越发愧对,忙赔笑道:“二妹,我真对你不住,只顾追人,忘了吃饭。你想必饿了罢?”随说经过,龙姑见他脸涨通红,忸怩抱歉神情,心气一平,微笑答道:“你说的全是真话,那马我也看过,果是可疑。我回家多炒了两样菜,还怕你等久腹饥,赶来人已不在,惟恐菜冷,原自寻来。我并不饿,快吃去罢。”

  李强见她依傍身旁,笑语从容,仍是那么温柔良善。走到一看,提篮共是三隔,除昨夜留下的月犒鸡肉而外,又炒了两样自己爱吃的蔬菜,内中一味,乃是自己最爱吃的烤笋。为了自己食量大,样样丰满,饭菜均用盆碗盖住,十分精洁,心更不安,笑问二妹:“今日为何盛设,蒸馍之外,还有米饭,此时哪来的鲜笋,又如此嫩法?”龙姑见他吃得香甜,赞不绝口,不似有什心思,满脸感激之容,方才愁云全数扫尽,闻言笑答:“我因和三哥头一天相对吃饭,难得昨日又逢全村例犒,留有不少荤菜。今春出笋时节,知你爱吃嫩笋,代你作了许多笋脯,又用瓦盆和坛子挑那背阴处的笋苗,将它罩上。那笋不见阳光,又受重压,便在里面盘曲生长,不会成竹,随时取用,全是嫩笋,只是不能再见风日,否则变老成竹,不能吃了。初次试验,想不到得了许多嫩笋,掘出土来,现吃现烤,吃在嘴里,又嫩又香。要不,我怎会老早就回去呢?”

  李强见她如此聪明用心,无论何事,都是那么沉稳庄静,做了再说,永不自夸,越想越觉龙姑心性为人无一不好,竟把方才心事忘却,又当腹饥,对方再一殷勤,吃得更多。刚一吃完,龙姑又由未层篮内,取出大壶浓茶,又是本山绝顶云雾中所产的白云苗,李强惊问道:“此茶最是珍贵稀少,每家分得不过数两,近来人多茶少,更难分到,哪里来的?”龙姑笑答:“今春分茶时,爹爹见你爱它,便将自己那份与你留下。我知爹爹也爱吃茶,只将我那一份与你,不料被人听去,有那受过你的好处而又大方的人,纷纷送来,推谢不掉。我恐你知道定要退回,又经来人再三劝说,情愿不卖给桃源庄,茶分到手,便送与你。我因此茶最能明目,专解山岚毒雾。你去年在山中染了邪毒,头晕烦渴,一吃就好,拼着见怪,代你收下,共有一斤多呢。你不怪我冒失么?”李强想了想,笑答道:“二妹对我这等好法,哪有见怪之理。不过,此茶明目治病,最是难得。秦家父子当成宝贝,每年拿许多有用东西来换,有多少,要多少,他们送我不甚过意而已。”龙姑笑道:“你由早到晚常年在暗中为全村出力,多得一点茶叶,也不为过,何况出于自愿,来意甚诚呢。”李强便未往下再说。二人同坐半坡草地之上说笑,到晚方归,大汉始终不曾再见,均甚奇怪。龙姑初和心爱的人一同游玩,固是兴高采烈,便李强初次遇到这样温柔体贴的爱侣,也觉温情无限。比起幼时和玲姑一起,又是一种况味,几乎把满腹心事也全忘掉。

  次早应赴玲姑之约,事前早和玲姑说定,并未告知。半夜起身,悄悄走出到了路上,回顾斜月光中,房后崖上,坐着一个少女,知是龙姑,暗忖此女真个情痴得可怜,明是知我将往赴约,借着望月,在彼窥探。有心回去劝其归卧,又恐多延时候,只得狠一狠心,往前驰去。当地离玲姑家中尚有七八里路,中隔官道,必须在天明前翻崖而过,才不致被人党查。李强由定约起,好容易挨到日子,惟恐去晚,仗着脚程轻快,不消片刻,便达崖下。寻到崖缺口,侧耳一听,上面静悄悄的,仔细查看,也无人影,匆匆援崖而上。玲姑尚还未到,先颇失望,觉着对方情薄,好容易难得见面,理应在此相待,如何还不见到?及至仰望星月,离明尚远,才知心急太甚,来早了些,心想早到总好,省她等我,便寻一山石坐下,盘算见面时,这一肚皮话如何说法。

  谁知等了一阵,终无动静,俯视陈家后园,就在右首崖下,玲姑卧房也在那里,眼看天已快亮,人还未来,越等越心焦,暗忖:“玲姊不是不知我的心性,莫非天已快亮,人还未起。”有心下去,又觉此举易生嫌疑,玲姑又有改在崖顶相见说话方便之言,只得耐心等候下去。渐渐明月西沉,东方有了曙色,正在苦盼,忽听下面门响,低头一看,果是玲站,穿了一身短衣裤,开门走出,去往竹林后面,心中大喜,满拟必要寻来,谁知头也未抬,自往房后小屋走去,知其入厕,不便呼喊,只得耐心静候。又待了一会,才见玲姑从容走过,忙即赶往崖口,拾了一块泥土,待要抛去,玲姑已走到自己房前,忽似想起一事,停步回望,见李强在上,先将手连摇,不令走下,近前低声悄语道:“你来得早,等我梳洗完了再来,有好些话要和你说呢。”李强一听,对方不曾早起等候,反说自己来早,心有些凉,听到未句,又觉心上人素来娇惯,也许近来不爱早起,既有许多话说,可见不曾忘了自己,心又热将起来。

  正想开口,玲姑说完,把手一挥,已自走去。又等了好些时候,不见走出,心想:“此时天已大亮,你我虽是通家至好,背人私见,终有嫌疑,这一面如此艰难,光阴何等宝贵,如何去了这多时候?”心中怨望,又不便下去,掩在树下,等上一会,又去崖前探头窥看,似这样,往来跑了好几次。正在心烦意乱,忽听玲姑娇呼“爹爹”,随听父女二人争论之声,正恐乃父胆小怕事,不令出见,心中气愤,玲姑忽然走出,周身衣履全新,头发也甚光洁,缓步走来,到了崖下,沿梯而上。李强见她行动迟缓,来得又慢,又爱又恨,心想这等宝贵时光,和我多见一会,畅谈些时,岂不是好,无故梳头换衣,许多耽延,岂不可惜?心正怨望,玲姑已离崖口不远,因先摇手,不便过去,刚低唤得一声“玲姊”,玲姑已娇嗔道:“你也不拉我一把,这还有好几尺高,没有梯子,我如爬上,刚换衣服,不脏了么?”话未说完,李强已忙赶过,低头伸手,把玲姑双手抓住,轻轻一提,便到崖上,方觉心上人这一双手纤细凉滑,人握如棉,玉肤映雪,又细又嫩,新装之后,比起上次相见更加美艳。幼时双方握手亲密之情如在目前,心中喜极,把方才满腹怨望,完全消个干净。

  正在呆看,玲姑忽把手一甩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崖那边松林中清净得多,不会被人看见。”说罢,领头先走。李强连忙追上,并肩同行。一路细看玲姑,年已成长,经过晨妆,阳光之下,宛如朝霞映雪,倍增光艳,越看越爱。几次想要开口,均不知说什话好。到了林内,同寻山石坐下,玲姑见李强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注定自己,一言不发,笑问道:“我知你非见我不可,有什么话,说呀?”李强此时心乱如麻,见人以后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玲姑又问,李强才接口道:“玲姊,你我一别多年,才得相见,我想了一肚皮的话,暂时竟无从说起,坐上一会再谈罢。”玲姑把嘴一撇道:“你肚子的话,我全知道,还不是以前那一套,光阴不多,闲话少说,最好说点正经的。”李强一肚皮的热情热爱,为对方艳光所夺,加以处境艰危,暂时不能兼顾,明知心上人必落虎狼之手,偏又无法保全。双方分手时,年才十四五岁,虽然耳鬓厮磨,笑言无忌,一别多年,彼此成人,以前亲密的话,不能畅言无忌,本就难于倾吐;再吃玲姑这几句话一说,越发难于出口。呆了一阵,强笑问道:“你我见面,何等艰难,我半夜起身,来此等候,又不敢下去喊你。玲姑怎起得这晚,又有许多耽搁?”

  玲姑幼时,专喜挟制李强为乐,不容违忤,听出口气埋怨,不禁气道:“刚说难得见面,又埋怨人,莫非大早起来,专为你埋怨么,深更半夜,我不比你们那边的姑娘力大耐劳,善于爬山,就起得早,这么陡的山崖,又背月光,如何走上?你又不能下去相见,至于你那一肚子的活,不必你说,我也知道。天已不早,我费了许多口舌,爹爹才许和你私见一面,如无话说,就要说我的话了。”李强见她还是当年有我无人的性情,虽和自己玉肩相并,同坐一起,毫无嫌忌,口气神情,却不似小时那样亲切,心方有些失望。玲姑忽伸玉手,朝头上拂了两下笑道:“我看你简直成了野人,这一头的灰哪里来的?还有两片树叶。”李强见她时嗔时喜,丰神无限,纤手微抬之间,露出一段白藕一般的皓腕,端的玉肤如雪,粉铸脂凝,袖口内又不时传来一股温香,由不得心中一荡,重又热起,一时情不自禁,回手一把,将纤腰搂住,软玉温香,刚一入抱,猛觉此举轻薄,恐遭嗔怪,想要松开,不料玲姑毫无不快之容,反就势倚在李强怀内,代为拂拭头上灰尘,又取手绢,为之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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