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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原来光中所现,尽是鲁瑾以前诸生事迹经过。道姑乃是最前生的恩师,前辈散仙中有名人物睡尼潘度,当初本是佛门中人,因犯嗔、杀两戒,性又刚烈,疾恶如仇,为此被师祖逐出门外,改拜在另一地仙门下,换了道装,与百禽道人公冶黄同门。鲁瑾乃她惟一爱徒,只为夙孽太重,又与乃师一样性情,疾恶好杀,造下许多孽因。潘度始而还想自己兼有佛道、正邪诸家之长,欲以人定胜天,百计保全,结果惹了许多麻烦,师徒二人树下不少强敌。眼看情势日非,本身固然不怕,爱徒道力尚浅,如不应劫转世,稍微疏忽,一个照护不到,立有神灭之忧。自己所炼不死身法,又非苦炼两甲子不能成就;而道家的四九天劫,到时只能设法防御,仍是不能避免,须撞运气,仅比别的修道人稍好一。些,不致形神俱灭而已。无奈话已说满,难于收回,敌人又一味寻仇,此去彼来,缠绕不休。正在烦恼,师兄公冶黄忽然寻来,再三苦劝,道:“你这等行为,爱之实以害之。师妹如肯打消成见,我必助她脱难成道。你意如何?”潘度本想公冶黄自行吐口,并且素日敬畏师兄,人所共知,由他作主,既可有所借口,而爱徒转世也放心得多,闻言便即应诺。鲁瑾因为夙孽大重,虽然师长暗中保全,仍然历劫三世。直到今生,与前生大夫梦合生子,才把最重要的前孽消去多半。所生二子,各有因果,勿恶偏是孽累。

  等到看完,圆光隐去。鲁瑾想起前生之事,觉得师门恩重,深逾山海,慌不迭扑向前去,抱住潘度的腿,跪在地上,哀声痛哭起来。潘度见她仍是前生依恋自己的情景,微笑说道:“徒儿不必悲苦,好在你夙因未昧,灵性犹存,又先得你师伯真传,有了一点根基,修为容易。只肯听话,不是前生那样刚愎自用,早晚必到我今日地步。随我走吧。”鲁瑾一旦醒悟,明知勿恶是她多生孽累,不知怎的放心不下。又知师父最爱自己,虽然性刚固执,不可强求,自己独能得她怜爱,有时仍可感动。加以心怜爱子,亟思作一最后分别,只是不敢出口。一听说走,看出师父手抚自己的头,温言劝慰,想起前生遇到这等慈爱神情,往往有求必应,于是一半伤心,一半希冀,只是抱定两腿跪哭,也不起来。潘度见她哽咽不已,看出心意,叹道:“徒儿,休说你孽缘难尽,便你也是我的业障,否则以我性情为人,言出必践,岂能更改?惟独对你不然,只一见你悲苦愁急,有话不敢出口,心便不忍。明知立时带你同行,将来要少许多麻烦,偏不忍强你所难。既然如此难于割舍,姑且容你与那业障再见一面,不过话需说明,你此次回山,不出一年,法力灵智必全恢复,但是此子必已陷身妖邪,无恶不作。他如迷途知返,休说是你,便我也愿救他,使其改邪归正。如若罪恶大多,不能自拔,你却不可仗我所传,偏私护庇,强迫你那次子鲁孝勉为其难,或是为之接引到别人门下。你能应么?”鲁瑾只图母子见面,也未寻思,脱口答道:“弟子如敢违背师命,任凭师父处罚便了。”潘度朝她看了一眼道:“你如不守今日之言,本门衣钵却不能传授与你。别的灾害无妨,四九天劫一到,前功尽弃,却悔之无及呢。”鲁瑾脱口又答:“弟子任多愚昧,岂敢自毁仙业,辜负师恩?”潘度微笑命起,手拉鲁瑾,一片墨绿光华拥了师徒二人,便往碧云峰崖上飞去。

  飞遁神速,转瞬到达。鲁瑾见师父法力如此高强,越发心喜。以为爱子必还病卧榻上,因师父不愿见他,崖洞石室只此一间,方想请去峰顶竹屋稍坐。忽见勿恶高声呼娘,由缘峰石廊上飞也似跑将下来,见面未容说话,便扑上身来,抱定双腿,眼含痛泪,急喊道:“娘,我病好了。娘怎这时才回?害我好急。偏生姑茫被弟娃骑走,彼时我还未好,只当娘已仙缘遇合,不再回家。又想娘多爱我,必要回来一次。我由床上起来后,见娘未回,连饭也不曾煮。娘从来不曾出去这么多时候,才料绝望,想要寻去,又不知道地方。正在峰顶伤心哭喊,忽见遁光飞坠,心想娘也许回来看我,连忙跑下来,果然是真。娘见我病好,定必欢喜。只是陶道士的话全都应验,想必不久就要分手。娘的仙师寻到了么?”说时,母子二人俱在至情流露之际,潘度瘦小貌陋,本不起眼,又闪在一旁冷眼旁观,一言未发。

  勿恶虽然天赋恶质,对于乃母却具至性。因见乃母当日未往病榻相见,实是从来所无之事,因兄弟不在,孤身病卧,不能行动,无法寻问。先还疑是偶然远出,或在峰顶耕作。等把榻前准备的午饭吃过,等了一日,仍未见母走进。想起每日饮食,兄弟如不在家,多由娘亲手来喂。近日双手虽能抬起,仍未亲手吃过,怎会将食物放在榻前,娘却一面不见,当天又正是五年期满之日,这才料定乃母仙缘遇合,多半一去不归。到了夜晚,想娘素爱我,绝不会一句话没有说,便随仙人他去,断定必要回来分别。正在伤心苦盼,鲁孝忽同姑茫回转,进门便问:“娘呢?”勿恶与他一说前事,鲁孝急得乱跳,答道:“回来时听师父的口气,好似师祖已然寻来。想起今日正是我兄弟第六年生日的前一天,以为娘必在家,要走也是明天,因向师父请了一天假,师父只许半天,越料娘必未走,否则准假做什?也许娘明日午前要走,也未细问,忙往回赶。行时忽然心跳,已生疑心。快到时,见崖上峰顶,娘均不在,洞中灯也未点,静悄悄的,与往日大不相同,越知不妙。娘从来不走远,近一年来学了遁法,偶然出游,也只个把时辰。何况娘又担心哥哥的病,我不在家,更不放心,怎会去这一整天?多半仙缘已有遇合,必还是在左近山中。待我寻去,也许能够寻见。”说完回头就跑。勿恶想要跟去,急忙大喊:“弟娃慢走!我还有话。”鲁孝恋母情急,心乱如麻,一面料到乃母仙缘已有遇合,惟恐寻她不到;一面想起近日本山新搬来了一伙妖人,恐有不测,只顾忙于起身,虽听勿恶唤他,并未听真。口答:“迟了不行,我去去就来。”话未说完,人已飞起。

  勿恶耳听兄弟语音摇曳,已在空中,料知飞走,连急带气,先在榻上痛哭咒骂,还未想到体力恢复,灾难已满,就这片刻之间,病已痊愈。隔了一会,勿恶越想越气越伤心,突然发了野性,厉声怒吼,拍手顿足,在床上发威乱蹦。后想起病重时,稍微发怒生气,便觉痛苦难禁。直到前两个月,病势逐渐好转,也不过双手能动,头能侧转,行动仍是须人相助。长年磨练,火性大消,母子又极慈爱亲热,什事全顺己意,从来未生这样大气,也未试过,似此急喊乱跳,怎会一无所苦,莫非病好不成?心念一动,只一纵,便下了床,不特行动自如,并还觉着足轻力健,更甚从前。方在惊喜,忽又想道:“娘终年为我病废忧急,如见病好,定必喜出望外,偏在此时出走。兄弟此行,不知能否寻回,见上一面,再行分手?”由不得一阵伤心,一面号啕大哭,一面飞跑出洞,欲骑姑茫去寻,连唤数声,毫无回应。不知鲁孝急于寻母,行时曾把姑茫喊去,令其分头寻找,早就飞走。以为兄弟可恨,自会飞遁,还将姑茫骑走,使自己一人孤身在家。想去寻娘,似此半夜荒山,四顾茫茫,哪里知道人在何方?凭着两腿,如何去法?又恐步行迟缓,万一娘回,母子途中相左,又复错过。因崖在峰腰后面,被峰挡住,便去峰顶眺望。只见月光如水,照得远近峰峦林木明如白昼,一眼看出老远,到处静荡荡的,时有野兽出没林野之间,哪有一点人影。急得在峰顶上连蹦带跳,不住厉声长啸,想把姑茫、兄弟引回,再出去寻找,始终不听回应。

  勿恶正在伤心哭喊,忽见崖前遁光一闪,疑是娘回,连忙飞跑赶下,母子见面,惊喜过望。勿恶固是恋母情切,只顾投怀哭诉,全副心神贯注在乃母身上,不曾留意别处;便是鲁瑾也因爱子突然病愈,转眼母子便要分别,又见爱子孝思纯切,诚中形外,心中感动,越发爱怜。只顾搂在怀中听他说话,心伤泪流,也就忘了恩师在侧,直到把话听完,方始警觉。正要开口,勿恶有了几次经历,先前只是疏忽,并不以貌取人,一眼瞥见道姑在侧,脱口问道:“这是何人,怎会与娘同来?”鲁瑾恐他年幼无知,说话冒犯,忙答:“这是师祖,姓潘,乃娘前世恩师。”话未说完,勿恶人本机警,以为师祖既与母亲同来,自己许有希望,早飞赶过去,扑地拜倒,急喊:“师祖开恩,孙儿以前年纪大小,虽然做锗了事,自从病卧,已知改悔。我想师祖法力一定高得厉害,就算孙儿孽重,心性不好,有师祖教诲,再赐两粒灵丹,也能变好,何况孙儿也不敢不听师祖和娘的话。只请师祖开恩,把孙儿带去,随娘学道。孙儿不论什事,只要师祖和娘一说,决不违背分毫。师祖请想,娘不在家,兄弟以后要往黄耳崖学道,不再回来,丢下孙儿一个小娃,孤苦零丁,又不会什法术,有多可怜呢!我知师祖心好慈悲,法力又高,绝不似雷姑婆、陶真人那么狠心,无故厌恨。就说孙儿不好,做错了事,当弟娃遇他两人之时,孙儿不是刚出生不久一样的小娃吗,他们偏两样待承,单不爱我,教人多么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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