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网文网 > 还珠楼主 > 龙山四友 >  上一页    下一页
二一


  隐闻楼那面男女笑语之声隐隐传来,仿佛兴高采烈,快乐已极。走近一看,方才那些打狼的壮士已有好些由外赶回,正在随同布置。后听主人一说,才知当地人数虽没有西山恶霸的多,但是大家分工合作,各尽所能。除听为首数人指挥而外,劳逸均沾,无论何事俱都一起下手,苦乐与共,有福同享。为了山狼乃当地大害,以前突然来犯,吃过它不少大亏。自从发现,便集合全村人等商计除此一害,已用了多日心计。除动手的人而外,全村的人都在等候好音。加以离明不远,这一顿庆功宴不过把早饭提前一个多时辰。当日又是村人行猎之期,打来不少野味,狼皮又可运往山外换来许多必需之物,所以大家兴高采烈,如此欢喜。村中虽以娄氏弟兄和秦真叔侄力首,但是出力相等,所得相同,饮食起居的享受也差不多。不过当初入山开垦甚是艰难,到处毒蛇猛兽,遍地荆棘,非有机警胆勇的人领头不可。直到现在也是如此,照例凭公推选村主,遇事聚众集议而行。事前无论何人,只要有理,均可出头主张,全以大众之意为定。可是一经商定,便须遵守,不许丝毫违背偷懒。村规虽是极严,但是全体一心,从无一人犯过。终年过着安乐岁月,又都富足。比起西山那面,简直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中间娄公亮见西山土人痛苦不堪,恶霸势力大强,暂时还难除他,不到翻脸时候。有时激于义愤,便将对方全家救往东山,分地耕种。无奈这些苦难的人太多,一时之间不能全救。香粟村耕地有限,再多添人,自己便不够吃。最后同盟弟兄四人集众商计说:香粟村只是风景较好,地方比西山要小得多,地理也差得远。全仗全村男女老少同心合力,兴修开辟,才有今日。自己刚够吃的,将来人丁越多,还想往外开荒。西山这多土人,如何收容得下?反正双方势如冰炭。恶霸巴永富不说自己万恶,逼得土人走投无路,生死两难;只一有了逃亡,或是情急拼命,便当我们暗中和他为难,故意激诱土人寻他晦气。近来表面不说,心中恨毒,如非我们弟兄难惹,早下毒手。因听人说这里风景既好,出产又多,竟生贪心,打算强占过去,以为新纳爱妾藏娇之所,免得许多姬妾住在一起吃醋争风。已在暗中约请能手,准备吞并本村,杀人放火,一网打尽,早晚破脸成仇。那些受苦的土人也实可怜,使人目不忍睹。将来总须一拼,不如就此下手准备起来,只等他那有力死党回山,便即发难,一同除去,免得留一祸根,将来又是大害。主意打定,公亮便自告奋勇前往窥探虚实。起初公明因听敌人之妹巴柔云钟情公亮,知他常往西山打猎,也借打猎为由前往相会,恐其日久情深,不以为然。哪知公亮借此探敌,别有用心。在上半月弟兄争论,一时负气,说此去不办点眉目出来决不罢休。不料独居两山交界的铁汉罗三打抱不平,被恶霸擒去。因其不是对方佃户农奴,推说是东山的人,前往讨取。双方言语不和,动起手来。公亮本领虽高,敌人也非弱者,人数又多,竟中暗算,被人擒住。虽听公遐方才之言,不知详细,但已料出几分。

  说时,宾主四人业已走往楼上。楼那面也有一片平台,并有小亭一角,正对前面远山和那花林湖塘,眼界更宽,酒便设在亭里。刚一落座,便听远远铁笛之声,秦萌方说:“这等时候如何还有人来?待我看去。”公遐笑问:“可是三兄回转?”秦真笑答:“这是外人,三哥用不上这样费事。难道巴贼如此胆大,见三哥被人救走,他还不服,不等天亮便派贼党来下战书么?”公明哈哈笑道:“七弟你也看得他太狂了。”话未说完,铁笛之声又起,只长短不同,似是信号。隔不一会儿,秦萌忽引一人赶来。公遐一看,正是铁汉。见他方才被敌人打碎的一身破烂衣服,业已换掉,穿了一身补了好几片,洗涤却极干净的旧土布短装,下面赤脚,穿一双新草鞋,裤管用草绳绑住。肩上挂着一个包袱、一柄板斧,手提一柄长大沉重的铁锹。头上伤痕还有血迹,手腕上被铁环勒破的伤痕隐约可见。只管在贼巢中被恶奴钉在木桩上面毒打虐待,依然英气勃勃,看去强健多力。除满面短须不曾剃掉,刺猖也似根根见肉,人又生得高大,和画上虬髯公相似,显得粗野而外,头发也经梳洗,通体干净整齐,另具一种威猛之概,仿佛全亭均被他一个人的盛气笼罩,把方才清谈细酌悠闲之景全都变过,一点不像连经多日苦难,受尽毒打,饥疲交加的囚人。这一对面,比方才月下所见越发精神,人更天真热诚,自然流露。

  铁汉刚一走进,便对公遐喜笑道:“想不到你也来到这里,比我走得更快。”随朝娄、秦二人扑地便要拜倒。秦真似早防备有此一来,身子一闪,离座抢上,双手将铁汉手膀一拉,刚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快些坐下吃两杯酒再说。”公明插口笑道:“七弟留意,他身上还有不少的伤呢。”铁汉也笑道:“我真粗心。早听三爷说过,你弟兄不论贫富都是一样。对于能够拿力气换饭吃的土人只有更好。讲究有话好说,有理就做,不论亲疏,更不愿人磕头礼拜那些虚套。也是大爷从未见过,日常想起你待人的好处和那一身本领,今夜居然见到,心里说不出来的欢喜,见面就想磕头,表表我平日想见的心,忘了三爷所说的话。我还未走到,便听这位矮大哥说起你弟兄在此饮酒。七爷我又见过几面,知道你便是我最欢喜想见面的娄大爷。七爷又是我最佩服的人。要是先不晓得,像你们三位,两个穷酸神气,一个像有钱人家的嫩娃,人又生得这样秀气,休说叫我铁汉向他叩头,连他和我说话也都讨厌呢。”还待往下说时,秦真早将旁边椅子拉过,令其坐下。公明便问:“我七弟年少心粗,碰了你的伤处没有?”铁汉笑道:“无妨,我因被驴日的毒打了好几顿,又钉在木桩上面好几天,连拉屎都不许,一身污秽,见不得人。又想巴永富这驴日的恶霸虽然不久遭报,这一走,我那地方已不能再住。好在家中只我一人,我种的那几亩田虽舍不得丢掉,将来驴日的一死仍可取回。一听三爷叫我来此暂避,高兴得了不得。

  “逃出狗窝以后明知危险,驴日的回庄得知必要追来,一则身上太脏,二则我这板斧、铁锹是当初开荒的吃饭家伙,没它不行,急慌慌背了三爷赶回家中一看,真气得死人:新搭的两间木房日前已被驴日的手下恶奴拆去多半。我想讨婆娘三年来积蓄下的三十多张虎皮狼皮也被抢去。用的铁锅粗碗和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也被驴日的捣碎毁掉。七爷上次送我的一匹布连两件棉衣、两只山羊也被拿走。好几年的辛苦,被他闹个家产尽绝。只这一身旧衣服托人洗补,想是人家在我出事后送来,恐怕连累,又恐我回来没有穿的,偷偷塞在小柴堆里,被我无心发现,刚拿往溪旁洗了个澡,将衣换上,驴日的贼党便自追来,实在恨极。可笑这些恶奴以为我不敢回去,稍微看了一看,点上一把火便往回走。我恨他们太毒,连这半间破木房都不与我剩下,烧个精光。最可气是田里高粱业已成熟,不等收获便被捉去。近日天气又干,收成虽好,叶子均已干透。我正想改日抽空回去收割了来,这些狼心狗肺的恶奴索性割走也罢,他嫌费事,又恐我回来收割,临去回头又是两把火。不是小溪隔断,风又不大,几乎连对岸那片野草也被点燃。实在万恶。

  “气他不过,衣服也正换好,心想我有的是力气,凭这一斧一锹照样的能够兴家立业,这些驴日的害不了我。实在气他不过,随偷偷掩往驴日的身后一斧劈死,抛向点燃的高粱田里,便往回跑。这时那位骑虎的姑娘正用她那两只老虎引逗恶霸,还想去往贼巢大闹一场。沿途都是贼党人马奔驰喊杀之声,我也不怕,掩到高处一看,我杀了一个恶奴,做得虽然冒失,却替贼党多添出好些麻烦。想因放火恶奴失踪,发现火中尸首,以为对头伏在那里,两三路合成一起,正往火场一带搜索。这一耽搁,虎姑娘平日所骑那只大虎先在远处吼了几声,再掩向一旁。等贼党过去,忽然偷偷掩往家中。我看贼党几次扑空,改了主意,一面分头埋伏,一面命人分朝虎吼之处悄悄掩去。我正张望,三爷忽由身后走来,怪我不该这样大胆,如被发现,休想活命,催我快走。并说,虎姑娘将我们救出贼巢,刚一过崖便单人返身回去,此时还在庄内。三爷为了宝剑暗器均被恶霸拿走,只得先照所说在外诱敌。方才那虎衔了宝剑送来,刚得到手。他功夫好,驴日的这几天虽将他吊起,并未用刑。昨夜刚要拷问,迫令投降讲和,便被虎姑娘救走,因此仍和生龙活虎一样。现在准备里应外合大闹一场,先给恶霸一点小报应,说我周身是伤,不能随他一路。我见他再说快要生气,只得赶来。其实这些浮伤并未伤筋动骨,没什相于。我因身上斑斑点点难看,连袖子也未卷起。大爷刚见面,怎会知道?”

  公明笑对公遐道:“此人真不愧铁汉二字,他非但周身是伤,并还厉害,只为性刚好胜,不肯示弱。底子又极结实,故此粗心的人看不出来。实则外表强健气壮,举动行走好些均不自然,因他能够熬痛,大体上看不出罢了。如换旁人,休说这远的山路,十分之一也走不到。不信你看。”说时一伸手,便将铁汉腰间草绳一抽,要解衣服。铁汉意似不愿,力言无妨。公明笑道:“我们和自己弟兄一样。你寡不敌众,受此毒刑,并非丢人之事。这一身伤不先医好,如何报仇除害?三弟强你来此,便为借这一条远路活动血脉筋骨,省得你把血瘀住,一个不巧便成残废,我这伤药又灵之故。照我所料,你已体无完肤,连筋骨也有损害,不给我看过难于医治。酒量如好,多饮为妙。”随命秦萌往取伤药,一面将衣服解开。


123456网文网(123456ww.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