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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林蓉自见公遐,便觉对方是个正人君子,少年诚厚,方才救人时又是那样情急关切,一见自己危急,便冒险猛扑,不是秦真乘隙连发暗器将贼打翻,吉凶尚自难料,可见是个忠实多情的少年。再一回忆初遇时光景,便有委身之意,只是少女娇羞,不好意思任其抱走。后见公遐立在身旁,只管苦口劝说,满面愁容,全是至诚关切,光明磊落,没有丝毫轻薄之意,与寻常所见恶奴狗盗相去天渊,不禁感动。暗忖:我好容易冒着奇险,九死一生,逃出虎口,为的是谁?此后身世越发孤苦。难得遇到这样有情有义、品貌端正的未婚少年,如何害起羞来?方才受伤力竭,人已倒地,因见情势危急,勉强挣起,将身边所藏的一枝袖箭打将出去。仇敌虽死,余力已尽,人更不支。照此伤痛流血,四肢无力,也实无法走动,也不知所中暗器是否有毒。反正想嫁此人,与其勉强挣扎白受苦痛,转不如索性明言心事,把话说完。他如要我,既是夫妻,也无须再避嫌疑;否则,以后孤身一人隐居香粟村,自耕自吃落个安乐自在,也比以前终日提心吊胆胜强百倍。看他和主人兄弟相称,便秦真口气也是极好。仗他情面这点当能如愿。主意打定,仍是羞于出口,仰望公遐急得脸涨通红,眼巴巴望着自己,因未答应,不敢伸手,不时眼望伤处,神情越发惶急,心中不忍,慨然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顾什羞耻了。我还有话要说。”公遐见她忽然停住,不肯再往下说。方才饱受惊险,疲劳苍白的玉颊上立泛起一片红潮,秀发飘风,明波凝睇,无限柔情自然流露。稍一动念,忽然醒悟,无奈平日为人规矩,急切间也答不上话来。呆了一呆,红着一张脸,笑道:“姊姊厚爱,小弟万分感激,求之不得。只说出来无不惟命。”公遐原是心慌害羞,说时话没想好。林蓉先见他沉吟未答,还当不愿,心方一酸,一听说出这样话来,看出满脸都是惊喜之容,立时转忧为喜,微笑娇嗔道:“你既和我两心如一,还要明说作什?多不好意思呢!我周身真个又酸又痛,只好委屈你了。”

  不等话完,公遐已是又惊又喜,又怜又爱,早伸手下去,一手托着头颈,一手托着腿腕,将林蓉轻轻捧抱起来,接口笑道:“我要知道姊姊真会对我错爱,早不等招呼就把你抱走,少着许多的急了。你伤重力竭,这样高的山路,好走都难,还有三里多路,你如何能够走去,不急人么?”林蓉见他殷勤诚切,体贴入微,将伤腿朝外轻轻搭在手腕之上,反手拢住,抱得又平又稳,十分仔细,惟恐丝毫颠痛,分明怜爱已极。又见公遐不时眼望自己,似想亲近,又不好意思神气。想起自己幼丧父母,姊姊虽也怜爱小妹,但她性情严厉。由七岁起便跟她奔走江湖,后来误听别人花言巧语,嫁与恶人。此时年已十三,因随同姊姊以前受了许多惊险苦难,姊姊急于嫁人,原为想得归宿,不愿再作绿林生涯,受那许多风波,有时还好,有时遇到官家追捕,或是强敌侵害,往往东逃西窜,受尽寒暑饥渴,危害疲劳,吃了许多苦头。只说姊夫是个富家,又以正室之礼相待,此后衣食无忧,可以过好日子;不料狼子野心,淫凶强暴,无恶不作。初来虽看不惯那样恶行,因是幼女,还未受他侵害。及至年岁稍长,便看中自己美色,几次调戏,强胁威迫。如非姊姊得宠,又得柔云相助,同居一室,早受污辱。刚刚说好不再调戏,姊姊忽又受伤,生了热疮,巴贼喜洁,业已变心。目前再一重伤残废,越发失宠。今日竟为保护自己失节,送了性命。这许多年来从无一人对我这样体贴亲热。柔云虽还交好,但是习气太重,全是自己低首下心结交而来,并非真个知己。想不到无意之中得到这样如意郎君。再想起方才所受暗器,只差一点便为狗盗所害。又是感动,又是伤心,不禁凄然欲泣。

  公遐先见她满面笑容望着自己,明眸皓齿,貌美如花,似羞似喜之状,更增娇艳。正在越看越爱,想要亲她一下又不好意思,不知怎的秀眉微颦,星波一转,忽然涌出两点泪珠,不禁慌道:“姊姊何故伤心?伤口痛得厉害么?”林蓉见他惶急,回顾无人,忙伸一手抱着公遐头颈,嫣然笑道:“痛还无妨。我是想起以前的事伤心,现已想开,你这样愁急作什?”公遐将信将疑道:“姊姊定是痛得难受。山路崎岖,我又不敢走快,恐怕震得更痛。”林蓉见他面容还是愁急,故意气道:“你怎不相信我呢?”公遐慌道:“相信相信!姊姊不要生气。”林蓉转嗔为笑道:“你比我大好几岁,如何叫我姊姊?快改过来,也显得亲热一点。”公遐见她一手勾着自己头颈,紧贴怀中,柔肌相偎,吐气如兰,发间隐有香气透出,一看额骨上还有一点沙土,忙代用口吹开,就势在前额上亲了一下,故意问道:“一样姊妹兄弟,为何改了口就显亲热呢?”林蓉佯嗔道:“原来你这人还是不大老实,我偏不说。”公遐低声笑问:“可是要做哥哥的多疼爱一点?”林蓉笑道:“既知道还要问,说你不老实,没有冤枉你吧?还不快走,被人看见有多羞呢。”公遐惊道:“我真该死,忘了蓉妹伤痛。只是不能走快,山路崎岖,到了山下就好走了。”林蓉见他目注自己,越挨越近,大有爱极情不自禁之势,一经警觉自己有伤,重又面现愁容,一面稳抱自己,一面顺着岭脊前行,更不再多说笑,越发感动,再三笑说:“此时伤未发作还好了一点。那狗贼原想将我生擒回去,所用决非毒药暗器,放心好了。”公遐见她腿上虽然不再流血,但是方才血流太多,半边裤管连衣襟均被染成红色,料定伤重,哪里肯信,巴不得当时赶回村去。

  公遐一路急驰,已到尽头。且喜是片山坡,路尚倾斜,比对敌之处好走得多。试探着把脚步加快,看出林蓉还能忍受,连忙抱稳急驰而下。绕着小山到了谷口,并未遇到一人。方想,强敌压境,谷口无人,莫非也和崖上伏兵一样,人全藏好不成?刚走进不远,忽听身旁有人低呼:“寇大叔快走,后面敌人来了。不要开口,防被看出。此贼不知怎会单身来此犯险,快些抱了伤人回去,免得妨碍我们。”说时,公遐瞥见地上放着一片细绳,互相交叉铺在地上,料是绊马索之类,忙即走出。回头一看,原来口内两旁伏有十多个手持兵器的少年。内有数人并还握有绳索。藏伏之处极巧,不是有人招呼回顾,便是走过当地也看不出。谷口原是一洞,谷里崖顶形如满月,两边崖石奇险。上面也有八九个壮汉,正和下面少年互打手势,神情紧张。可是由外入内一里多长一条宽阔的谷径都是静悄悄的。天已将近黄昏,两旁浓荫交覆,桂香流溢,寂无人踪,景甚幽静。沿途树后却有小人影子闪动,定睛一看,乃是村中一些男女幼童,年纪至多十一二岁,照样拿着兵丸暗器,藏在几株大树之下,朝外探头张望。再看谷口来路已暮云平野,瞑色欲收,也是空荡荡的,并无敌人踪迹。因防林蓉伤痛,意欲早到,无心多看。稍微看了两眼,连步也未停,重又往前急驰。

  忽听林蓉惊呼:“哥哥快看!这便是贼党中一个最厉害的老贼。听说力大无穷,不知怎会来此。”公遐闻声一惊,未及回顾,忽有一条黑影由身旁崖顶宛如玄云飞坠,朝身后越过。双方上下来去势子都急,等到公遐偏头回望,人已纵落三四丈外,正是为首大侠娄公明。同时,又听众声呐喊,目光到处,瞥见一个瘦长的贼不知怎会突然冲进,手持一柄长约五六尺的八角锤形兵器,箭一般纵将进来。刚进谷口,还未落地,随同人声呐喊中,由地上飞起一片白影,崖顶也有同样白影飞落。跟着便听怒吼之声,来贼已被网紧,凌空吊将起来。这才看出地上放的乃是一面大网,不知用什方法将贼网住。刚刚凌空吊起,娄公明也自赶到。随又听到两声虎吼,方疑公亮、虎女赶来,林蓉惊喜道:“这虎吼之声不是常虎,我已听出,定是那位蒙面骑虎的侠女。最厉害的贼党已死了好几个,东山诸侠本领真高,况有这位骑虎姊姊相助,狗强盗死得这样容易,便是都来也不怕他,我们放心多了。看完再走,你不要忙。”公遐也因公明应敌未归,人家正当杀贼之际,不便请人医伤。

  刚一立定,便见谷口外尘沙滚滚,前段现出三四团金蓝光华,定睛一看,正是公亮、虎女各骑一虎飞驰而来,快要到达。网中的贼本来吊向崖顶,离地三丈,网中之鱼一般,在里面乱挣乱吼,众人也未理他。公明长衣佩剑,立在相隔三四丈处,正向身前十几个少年男女一群前见幼童指点说话。因来贼业已落网,高吊起来,剑早回匣,也未过去。网中之贼本应越挣越紧,不知怎的那么坚韧的双层细网竟被弄破,脱网而出。只听沙沙两声,一条人影凌空下落。众人骤出意外,同声呼喝,正要拥上,公明哈哈一笑,左手一挥,止住身旁少年,右手长剑刚一出匣,看神气似要纵身上前擒那来贼。就这一眨眼的当儿,那贼原是闻得狗子、恶徒惨死来拼老命,先在谷外石笋后面朝里窥探,打算天黑动手,掩到里面行刺,寻到仇人,报仇之后,仗着力猛锤沉,乱杀一阵,再冲杀出去,不能脱身便拼得一个好一个。没料到那柄八角铁锤是记号,娄公明方才闻惊起身,去往崖上眺望,瞥见谷口外飞也似驰来一贼,一到便掩向洞侧石笋之后,以前见过,认出来历,知非小可,忙即传令戒备,并命众人不可轻敌。料知必乘黑夜掩进,谷口崖旁两道木栅还未被他看出,正好等其深入,以免逃走。后来瞥见埋伏谷口的少年男女竞将那两面大网暗中张开,知道老贼厉害,一个制他不住难免伤人。此是有名凶贼,父子师徒三人淫恶滔天。好些正人侠士想要除他,均未如愿,有的反为所伤。近年踪迹最为隐秘,断定父子师徒三人同来,正好借此全数除去。那网虽有用处,一则只擒一人,同来小贼难免惊走,不知二淫贼已为秦真所杀,本意等他父子三人到齐之后将出路遮断。二秦兄弟此时回来更好,否则便卑人上前分别除去。各处埋伏均是虚张声势,专用暗器乱箭断他逃路,并不真与动手。方才忘了招呼,将网张起。又见公遐抱人赶来,恐有疏失,忙即纵身赶来想要阻止,沿着柳荫遮蔽往前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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