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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刚说:“小孩子,你坐外边,那是我的。”一眼瞥见茶房要向壶中兑水,一把抢过道:“冷茶最好。”于是嘴对嘴咕噜噜狂吸不已。那茶原本是本年的碧螺春,少年自从泡上,只喝过半杯,焖了这些时候,茶味全行发出,碧螺春味淡而长,入口回甘,凉后分外好喝,胖子睡起渴极,觉着茶到嘴里清香发甜,生平未曾尝过,少年又因此茶不宜久泡,被臭嘴对壶口喝茶,虽然气极,已不想要,茶房先拦:“这是别位的茶,你这样人家还喝不喝?”因少年未开口当是默许,也就没往下说,吃胖子一口气吸个精干,才将壶往窗前小几上一放道:“烟茶不分家,小孩子都不说话,要你管我什的?”茶房忍着气,正要取壶续水,少年拦道:“这茶我不要了,连壶拿去,要茶我叫你再泡。车到徐州,如有空座,给我换个地方。”茶房会意,朝胖子斜看了一眼,取壶便走。胖子也未作理会,抢着吸茶,溅了一手一身的茶水,也未擦干,一眼瞥见座上绿锡包烟筒,嘻着一张猪嘴,笑道:“你这样还吃绿锡包啦,一定是大公鸡,对不对?不是假的,就是偷你们东家的小货。我这嘴厉害,是真是假一尝就知道。”随说将纸烟筒打开,就着湿手捞了一根塞在嘴里,擦火点燃,吸了一口砸砸嘴,觉着无什滋味,又狠命狂吸了两口,诡笑道:“我说是假的,吃到嘴里又飘又淡,一点劲头都没有,什么三炮台、绿锡包,连大公鸡都比不上。”说时少年已就原座,胖子想是扰了人家烟茶,竟忘前议,也没再争临窗座位,手夹纸烟往后一靠,晃眼之间又打起呼来。

  少年本已怒不可遏,因见胖子吸烟时缩颈瞪眼,颈后两道肉岗益发凸高,神情丑恶已极,分明没吸过上等纸烟,偏道烟淡,心里一好笑,气便消了好些,觉着这类人猪狗一般,且打迁地为良主意,还是不与计较,二次把怒火强压下去。此时三等车座位,不如现今远甚,靠背又低,胖子这一睡熟,一颗肥头便搁不稳,时而左倾右倒。胖子觉着难受,便把烟扔去鞋脱掉,往对面座沿上一搁,身再往下微缩,两下恰好抵住,这才好些,别人却叫起苦来。原来胖子是双汗脚,一双破洋袜子前穿后绽,脚后跟露出半截,经久不换,污垢腻结,又黑又亮,先就臭气隐隐透出,这一脱鞋越发臭得不亦乐乎。胖子脚摆定后,便自呼声大作,哪再管人死活!老头正是芳邻,首先大怒,便朝少年示意,一同发难。少年见四座俱现怒容,有的已在骂阵说闲话,尤其老头紧隔壁坐着一个大兵,回望了好几次,脸上神情甚是不妙,算定这等行为早晚吃苦,不欲首先发难,故作不曾理会,只将头偏向窗外避那臭气。

  胖子想是觉着胖头虽不再乱滚,身有半截悬空,仍不受用,加上邻座厌恶嘲骂,朦胧中也有几句听到,以为少年老实可欺,倏地坐起,板起一张猪肝色的丑脸朝少年道:“小孩子快起来,到车门口凉快去,让你伯怕睡一觉,快到济南你再喊我。”这时老头隔座的大兵正向前面一同伴招呼,谁也不曾留意。众人见胖子欺人大甚,以为少年初出远门,胆小老实,不敢计较,俱代不服,各以怒目相视,都是且看少年让否再议,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老头虽早看出少年举止安详,英气内敛,但是横逆之来,处处避让,闻言以为又是犯而不校,刚要发作,忽见少年回头望着胖子冷笑了一声,双瞳炯炯,隐现威棱,知是不能再忍,立即住口,眼瞟胖子,脸向邻座众人冷笑了笑。胖子只当少年脸嫩胆小,老实好欺,哪知利害,见他冷笑不语,竟把脸色一沉,低声喝道:“老伯伯叫你让座,是给你脸,你这孩子,一点不懂出门规矩,笑的什么,还不快给我滚起来!”随说起身便拉少年背膀。

  胖子生得精壮结实,看去颇有蛮力,恰巧邻座诸人多半齐鲁壮汉,胖子一口江北土腔,怪声怪气,已是气味不投,观之生厌,加以一上车便怕硬吃软种种可恶行为,都恨不能打他一顿,见他居然伸手拉人,内中有位八爷忍不住勃然大怒,刚骂得半声“奶奶”,忽听咕咚一声,胖子已倒在地上杀猪般叫唤起来。

  原来少年蕴怒待发,早想引逗对方先动手,少时好占全理,胖子来拉,正合心意,未容胖子沾身,右手接着胖子手腕,三指用力掐紧脉门往外一翻,往侧一送,胖子立觉右膀酸麻难支,身子再也坐立不定,元宝翻身,顺车厢空处往过道上横跌出去。跌势本猛,左半身正擦向一位齐鲁壮士身上,不特未用手扶,口喝“你是干啥”,反就势往外一推,刚巧把前半身顺直,复仰翻又仰跌在地。众人不由改怒为喜,哈哈大笑,纷纷叫好不迭。

  胖子原是监枭出身,在徐宝山手下当过兵,欺软怕硬成了习惯,听众一笑,不由恼羞成怒,就地一滚爬将起来,口中乱骂,疯了般伸手朝少年抓去。少年将人打跌以后,只请对座老头暂避,仍坐原处,态甚安详。见他双手抓到,双掌往起一分,胖子两臂便被挡开,就势左手往前胸一按,右手就是一个嘴巴,蒲叭两响,胖子身子一仰,往后便倒,打得左脸浮肿,太阳穴直冒金星,上半身一歪斜,跌在对面座沿之上,将腰蹭搁了一下重的,又疼又怕,慌不迭赶紧爬起,无奈身胖蠢重,转动不灵,一只鞋已丢掉,拖着单只皮鞋,起势稍猛,正踹在地板接缝铅皮条上,一滑溜,头重脚轻,竟顺座沿自行滚跌。心里一害怕,狂喊:“打死人喽,快救命喽!”少年也不理会他,两脚抬向椅上,往外一顺,滑向外面立起。这时全车中人十九立起观望,还有好些赶过来的,笑骂喧哗闹成一片。

  少年见茶房在侧拿着一卷手中把,便要了一个过来,擦了擦手。茶房刚要上前解劝,胖子业由地上爬起,见少年走开一边,以为胆小,不敢十分动武,又见人多,茶房也在,必有解劝,不会再有苦吃,胆又骤壮,跳脚指着少年怒骂道:“小狗子,你瞎眼!老爷当年在徐宝山部下当过连长,退伍才半年就受你这小狗子的气,这条车上我同伙弟兄当官的多着啦。小狗子,你等着,你要不磕头赔礼,我报告站长去,顺便找我的老兄弟们来要你的脑袋。”胖子也知理说不过,原想有人接口就此下台,谁知少年只是冷笑不答,众人也是一味旁观讥嘲,连茶房上前俱被喝阻。胖子无法下台,边说边往前凑,又想冷不防给少年一个冲天炮,略微捞本,经众人拦了事,不料众人见他过来,纷纷让道,多说着便宜话“不动手是小舅子”,再看少年二目神光射定自己,手底滋味已然尝过,不禁心寒气馁,准知众人有心看笑话,上前必定吃苦,方要变计,少年怒喝:“蠢猪!要领打快过来,无须一伸一缩,贼头狗脑。”胖子乘机改口道:“你还不服气赔礼,我非报告站长不可。”随说随要坐下。少年喝道:“这里容不得你,快把你臭行李拿走,上别处去!”胖子急道:“哈哈,你也买票,我也买票,为什的不许我坐?好,好,好得很,我跟你找地方说理去。”少年冷笑道:“任你闹什鬼,老爷在此等你。”胖子边说边往后退走,不料迎背撞来一人,羞火头上刚骂得一个“妈”字,回身仰面一看,见是适才要拿皮带打他的侉兵,正望他狞笑呢,吓得一偏身,连鞋也未顾穿,光着脚往前车跑去。

  胖子一走,那侍兵和唤他的同伴做了一个鬼脸,众人才知二兵乃是一路,说起胖子前事,纷纷笑骂不迭。少年似见侉兵手有东西,也未理会,方请老头归座。邻座侉兵忽然走过,对少年道:“兄弟,瞅你不透,真是个好样儿的,你只管打这兔蛋,他奶奶的,真要把剪票的龟孙找来,有俺跟刚才要打他的王得标,都给他奶奶的打回去。俺王二哥听兔蛋背他说是他的盟兄弟恨极啦,他比俺心巧,他说啦,准给你出气,把兔蛋赶下车去,也不让别的兔蛋跟你这念书人搅和,只不许你多说话。”少年含糊应了。垮兵又告众人:“谁他奶奶要向着那兔蛋,是他奶奶的小舅子!”说完归座。老头随把茶房唤住,令其少候。

  待有刻多工夫,胖子忽然气势昂昂,同了车守和两名车警走来,隔老远便指少年道:“就是那个短打扮的小流氓。”这些车守车警年久更事,颇能识人,尽管胖子前往张大其辞,并未深信,一见少年倚窗安坐,虽然一身素服,气字不凡,四外乘客俱望胖子好笑,越加起了疑心。车警先上,刚要询问,先一傍兵已起身拦住道:“你们作啥?”车警见了丘八先就胆寒,只得赔笑说了。那侉兵道:“奶奶的,他妈兔蛋的话也信,俺要说话,又显得俺们当兵的不说理,欺负兔蛋,你奶奶先问问他们,看是怎说,俺再跟这兔蛋说好的。你们可不许问这位老弟,他人老实,一生气,就说不出话来。那兔蛋一上车就欺负他,直到逼急了打架,他都没说一声,真是好样的。”车警一听,傍兵居然令向别人打听,并未十分逞强出头,如非理直气壮决不如此,随唤茶房来问,胖子如何无理,强吃客人烟茶,又逼人让座,没等人起立就伸手打人,少年几番容忍才还的手,众人更是七嘴八张打落水狗,胖子先还争辩,刚一张嘴,吃侉兵瞪眼喝道:“奶奶的,有你啥说的!”众人跟着再一起哄,有的还喊“打这兔蛋”,胖子把话又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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