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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元荪闻言心中大怒,边听边想主意,听完答道:“哪有此事。不错,昨晚无心中遇见我上次所说小时同学,曾拜外公为寄父的林家姊妹,大的一个已然嫁人,是黎督军的办公处长,颇讲交情,留我吃消夜,派汽车送回。才见头面,怎能求人谋事?真连这想头都没有,老尚简直胡说,姊姊也会信他。倒是大舅为人大难,我必须先问他去。”婉衿道,“果然我料得不差,三舅如见大舅先不露出,等他自己吐口。外婆没有两天就到,他不说,最好将就三五月,好在是各开伙食,不沾他们,省得现再找房安家费事,千万不可露出四表姊说的。”元荪道:“那个自然,他要十二点后才起,这时前去等他的好,东城又远。去晚了,他往孙家,我打电话常不肯接,又耽误一天,并且下午筠姊还请,非去不可,偏生他会临期变卦,真是急人。”说罢便要走出,正赶老尚买了些烧饼果子豆浆进来,笑说:“舅老爷请吃,稀饭完了,这是老尚孝敬的。”元苏又好气又好笑,婉衿又说:“三舅吃些东西走好,少时到了周家,一生气饭又吃不下了。”元苏见已买来,不愿使小人难堪,只得坐下,边吃边对老尚道:“我怎能要你花钱?就说将来有什事找我,你是太太旧人,我只力量做得到,也没有不帮忙的。还有昨晚拿车送我的方处长,虽是我朋友,刚见面怎会有事?再说我也不肯无故求人,你不可胡猜乱想,见人就说,天下没有这容易的事。今日下午方处长夫妇还有是位姓何的请我吃饭,如有电话催请,或是派车来接,就说我有要事往东城去,至晚七点准到。买点心钱多少,回来仍向我算好了。”老尚先是半信半疑,微现失望之色,听到后来又高了兴,一句一是字,引得婉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元荪吃完又托婉衿转告乃母,随即起身外走,老尚早抢向前去雇车。刚到门口,便接到一封电报,元荪正往外走,接过一看,正是自己的,忙又退回,翻电报本一看,上写:“北京校场四条章宅,周元荪。凌侍伯母文北上,寒夜车到津浦,请往接,凌。”知张凌沧已定十二日护送老母北上,十四晚车到津,不禁又着急又欢喜。当天十二,后日便须赴津迎候,房子之事愈不容缓,看完电报,匆匆告知婉衿,二次辞了老太太便往外走,老尚早雇好一辆熟车,出门坐上,车夫拉起把来便即快跑,才半个钟头便到了东城少章门首。进门见当差正照自己心意打扫前面屋子,一探口气,上边并没有话,心疑所闻不实,少章荒谬不致如此,气便消了一半。见钟已快十二点,快到少章起床时间,也许已醒,正抽起床烟,没有问话,便往里走。迎头遇见四侄女蓉仙,面色焦黄,正坐在中屋阶沿上梳头,见元荪走进,面色倏地一变,轻轻喊了一声“三叔”,手在胸前连摆,面色益发惶急。元荪见状,又觉事情不假,知她胆小害怕,便不再问话,走向堂前,向少章房口连喊两声:“大哥起来没有?”明听阿细拖着鞋皮在房里走动,却无人理睬,以为少章未起,心想少时总要起来,便不再问。走往院中一看,蓉仙已在自己走进时避回房去。

  少章家人口颇多,院中不时有人走过,见了元苏也只照例叫应一声走开,元荪知道,向这些侄媳儿女仆妇也问不出来,正站院中生气,忽听上房阿细哑着一条隔夜嗓子叫唤四小姐,蓉仙立由厢房应声跑出,满面愁容往少章房中赶去。阿细向蓉仙叮嘱什事,蓉仙意似推托,语声颇低,听不甚真,隔了一会阿细大声说道:“租房子要各凭心愿,不是强迫的事,这是你爹的意思,什么相干,收他钱,还他好了,这也害怕?平日曾家来章家去,什么话都告诉外人,卖好,这会又胆小了?你不去说,他老在这里不走,又要开饭了,这不是祖宗上供的日子饭烧得多,吃不够了你包出来?”元荪才知事果真确,蓄着满腹怒火,正在寻思,想等少章起床理论,只看蓉仙愁面苦脸懒步走来,近前说道:“姨娘说的,爹爹快有好事,房子要做客厅,请三叔另外找房吧。”

  元荪忍不住怒喝道:“放她的狗屁!她是什么贱妇,配跟我说这话,叫你爹起来再跟我说。”蓉仙闻言吓得战兢兢道:“爹的主意,姨娘不过照爹留的话说。爹爹昨晚去孙家打牌还没回来呢。哪里找不出房子,自己人何苦怄这闲气呢?”元荪瞪眼怒道:“什么叫自己人,我哪一样没按房东房客办的,只比外人还厉害吧。钱先付了半年,收拾房子费了许多的事,早不说话,老太太明后天就到,叫我另外找房子,无论凭谁说有这理没有?我只知道花钱租房,不短不欠,已定成约,非要房子不可,就你房东收房自用也须前两月通知,赔还我两月房租。”阿细闻言,便在房中咕哝,自言自语道:“老头子不愿租给你这煞星,与我什么相干?有本事跟你阿哥说去,骂我们什么用处?真正横不讲理,不要面孔!”元苏大怒,喝道:“大哥老实耳软心活,都是你这长舌播弄,全家老少离德离心。我周氏数百年书香世族,几曾见有你这贱人?再如放肆,你滚出来,今天我豁出去了。”阿细不敢再说,便在房中哭了起来。家中众人闻声齐来,纷向两边劝说。

  元荪仍自怒骂,正喝令不久去打电话请少章回家,忽见少章手捧水烟袋,面带不悦之色,歪着半边身子摇摆走入,也没理元苏,便往上房走进,元荪随后跟进,刚到房门口便听阿细哭诉,少章答说:“那个自然,你先躲开。”元荪也不管他,径自走人。阿细正在又哭又诉,少章见元苏走进,一面挥手促阿细走往里套间,一面沉着一张脸,放下水烟袋,自往烟榻上倒下,就着枪上现成烟泡呼呼抽将起来,抽完又安上一口再抽。元荪也是沉着脸,坐在临窗一张椅上,正想少时发作之后如何落局,还是要房不要。忽见蓉仙端了一碗茶过来,又给少章端上一碗,低声说了两句,少章口里哼了一声,众儿女媳妇问完安俱都走出,只剩少章、元苏二人一躺一坐,蓉仙侍侧愁眉苦脸不再作声,室中静悄悄的,只剩阿细在里套间内低声咒骂哭泣隐隐传来,空气显得十分紧张。

  一会少章连抽了五六口,一手端着枪,仰望屋角似想心思,元荪耳听外间堂屋桌椅移动,猛想起天已不早,下午还有约会,事情便早定局,忍不住问道:“大哥,我今早接到南京来电,母亲十二动身北上,还有两天便到了,后天我到天津去接,大哥有什事没有?”少章见他口风甚紧,好似窘极,呆了一呆忸怩着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元荪便问是哪个,少章又不言语,又呆了一呆才硬着头皮说道:“其实啦,我们自家弟兄,前院房子漫说还空,就没有空,让两间出来与么婶住也应该,无奈乎昨天伯岳说我财政部秘书就要发表,以后常有要人来往,没个大客厅实在不成样子,如等么婶来住上些日再搬,以后还得费事,莫如一劳永逸。今天你就赶紧另找房子,省得费两回事,不是彼此都方便吗?”元苏闻言冷笑道:“大哥说了半天,我还没十分听懂,请你不必吞吞吐吐,有话明说。”少章红着一张老脸答道:“你那么聪明还有听不懂的,莫非先前他们没对你说么?”

  阿细在隔壁接口道:“刚才还骂人哩,这会又装腔了。”少章方答:“你不要插嘴。”元荪已哈哈笑道:“这会我明白了,不错,来时大哥身边用人阿细叫四侄女和我来说前院屋子不租与我的话,论关系,我的母亲便是你的叔母:论情分,当初大哥头次遭官司,流亡苏州急难投止时,爹爹手边正紧,母亲劝勉之余不惜典卖大批衣物手饰相赠,此时大哥也曾感激涕零。如今白发孀居间关数千里北来就养,一时找不到适当房子,为图多层照应,知大哥前院空着,闲房甚多,暂行借用,一面还顾虑到大哥素受妾妇小人挟持,虽是空房,或恐相累,不无烦言,而我当兄弟的年纪正轻,理应于艰难困苦之中力谋自立,以免养成依赖之心,为此把兄弟情谊抛开,不特一切均照外人办理,并还多付三月房租,租价也照房数匀摊,下至灯水杂费无不仔细算核,有多无少,就有占便宜处,如早晚门户启闭少用下人之类也都不费之惠,并无丝毫沾润相扰之处。房子尽有,其所以如此者,一为兄弟正思创立之际,一有机会便须出外,老母暂时自然不能奉以同行,不论独居分住均有种种不放心之处,加以目前事小薪微,房子大小,老母起居既嫌狭隘,又不能延款宾客,大则房租昂贵,力所不胜,家具也还办不起,恰巧大哥房多格局而有空闲,觉着兄弟既可稍撑门面,无形之中得点便利,而大哥也可省却房租三分之一以上,正是两全的事,于情于理凭谁也说得出去。担之于先,拒无此理,何况房租全付,婊糊布置也都停当,母亲就要到来,忽打退堂鼓,寻常没读过诗书的市井小人也做不出。大哥平日自忏前非,满口仁义,至忠至孝,似此无情无理的话怎会说得出口?

  “阿细出身猥贱,毫无知识,当初伯父在日,以祖昆家规不许纳妓为妾,屡欲驱逐,均以大哥迷恋,身边无人服侍,力为求说,始允置之下陈。自从此妇入门以来,日以播弄长舌为事,伯父仙逝,为她还向大哥谆谆告诫,认作祸水,果然近来益发鼓其簧口,闹得长幼乖离,礼法荡然。退房的话出诸别人,兄弟尚且怀疑,出诸此妇之口,当然不信,认为又在挑拨谗间,当时还在院中令四侄女传话,骂了两句就没放在心上,本认为没有的事,不曾再提,所以未向大哥询问。万不料大哥也和此贱妇同一口吻,果有此事。照理而论,我按外人手续情理来租房子,大哥已然一口应允,想不到出尔反尔,她不仁,休怪我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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