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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当下二人一齐动手,将石床轻轻搬开,站上去探头出去一看,外面并无动静,洞口已露天光:才将石床放向一边,一同走了出去。未达洞口,便听涛呜浪吼,响成一片。出洞一看,山下面的水已齐山腰,浊浪如沸,黄流翻腾。石壁上那一股飞瀑,山洪暴发之后,分外宽大。天上阴云密布,细雨霏霏,遥山匿影,远帕云低,左近林木都被烟笼雾约。倒是近山一片,经昨晚大雨冲刷之后,越显得沙明石净,壁润苔青,景物清华,别有一翻幽趣。

  二人见水势未退,去路已阻,小雨还下个不住,天上没有日光,也辨不出时光、方向。知道一时半时不能起身。正在焦急,猛一眼看到脚底石地凹处聚着一汪血水,想起昨晚怪物。元儿记得昨晚一剑仿佛当胸刺过,跟踪到了岩下一看,哪有怪物影子。后来找到近水坡旁沙凹里,同样也有一汪水,猜是那东西负伤落水,也未在意。恐雨湿衣,又觉饥渴,便同回洞内,取了个锅,抄了一锅水。

  甄济凡事虑后,看目前形势,前途茫茫,恐多费了应用之物。取水煮好之后,便对元儿道:“山柴取之不尽,虽说经雨湿些,好在昨儿所取甚多,足敷数日之用,不妨整日点旺。那烛要防缓急,只可点此一支,不可多用。虎肉不能经久,暂时还是拿它充饥吧。”

  元儿先就开水将余剩的炒米泡来吃了。然后取了一块虎肉,到水中洗净。因嫌肉淡,打开了一篓兜兜咸菜,将虎肉一切,放人锅内,一同煮熟。锅小煮不得许多,又切些在火上烤。二人受过方氏弟兄传授,所携虎肉全是极肥嫩之处,少时便都烂熟。吃完煮的,再吃烤的。又将昨晚取出来还未吃完的锅魁,泡在肉汤内来吃,那锅魁连经数日,非常坚实,经这咸菜虎肉汤一泡,立时酥透。再加上汤,既鲜而不腻。汤中咸菜又脆,又带点辣味。真是其美无穷,直吃得一点余沥都无才罢。

  元儿笑道:“往常在家里,吃鸡汤泡锅魁,哪有这等好吃?这都是那咸菜的功劳。那锅魁也还有几十个,搁得久,大硬了,也不好送人,今晚仍照样吃吧。”甄济道:“照你这么说,不再打走的主意了?”元儿笑道:“你不说一半天走不成吗?这般好的地方,如非寻师学剑,各有正事,要像往常和父亲游山一样,我真舍不得走呢。此去如蒙朱真人收到门下,不知金鞭崖风景比这里如何?我如万一学成剑术,和我姑父一样,非到这里来隐居修道不可。只可惜没个名儿,我们何不代它起一个?口里也好有个说头。”甄济道:“看此洞设备齐全,所有石床、石几、丹灶、药灶无不温润如玉,以前定有世外高人在此修真养性,岂能没有一个洞名?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

  元儿道:“它有它的,我们起我们的,这还怕什么雷同不成?依我想,这洞背倚危崖,下临峡水,又有飞泉映带成趣,可称三绝。”话未说完,甄济便抢说道:“绝字不好。况且那峡谷之水,原是山洪暴发,莫看水大,说收就收,干得点滴俱无。再说浊流滔滔,也不配称一绝。若在那飞泉上想主意命名,倒还有个意思。”

  元儿道:“单从飞泉着想,不能概括此洞形胜。我看峡水虽是浑浊,倒也壮观,不可不给它留个好名字。你既嫌洞名三绝不好,莫如我们将几处风景,挨一挨二都给它们起个名字,岂不是妙?记得昨日我们原是渴得心烦,到了泉水底下,水还没到口,便觉身心爽快,遍体清凉。那有飞泉的石坡,就叫它作涤烦坡好么?”甄济叫好道:“这名字倒想得好,仿佛十志图里也有这么一个名字,且不管它。那坡既名涤烦,那飞泉像半截银龙,笼上薄绢,就叫它做玉龙瀑如何?”元儿道:“玉龙瀑倒像,也恐与别处重复。我们昨日到来,已是夕阳在山,饥渴疲乏之极,忽得佳山佳水,洞前那片岩石就叫夕佳岩如何?”甄济道:“古诗原有‘山气日夕佳,飞乌相与还’之句。这名字真起得好,也从未听见过,想来不致与人重复,倒是这洞要想个好名字,才相称呢。”元儿闻言,也不作声,坐在石床上只管俯首沉思。忽然跳起身来,笑道:“有了,这洞恰好面北,就叫它作延羲洞吧。”甄济道:“语意双关,好倒是好,自居羲皇上人,未免自大了些。那峡谷数十里远近并无树木,可见山洪时常暴发,起落无定。大漠有无定河,这里有无定峡,倒也不差。现在名字俱已想好,以此为定,不必再费心思。长安虽好,不是久居之地。肚子已然喂饱,还得设法算计出路才是。”

  说罢,二人携手同出洞外。见细雨虽止,风势却大,狂风怒啸,浊浪翻飞。远近林木丛莽,被风吹得似波涛一般起伏摇舞。山禽不鸣,走兽潜踪。天阴得快要低到头上,又没有日色,也不知道时间早晚。耳触目遇,尽是凄凉幽暗景色。元儿涉世未深,虽然也有许多心思愁肠,想一会也就放过。甄济却是身遭大变,父母存亡未卜,前路茫茫,连日历尽忧危,又遇上这种萧条景色,益发触动悲怀,心酸不能自己。元儿见他双目含泪,明知是惦记他父母吉凶祸福,但是每一劝慰,越发勾动他的心怀。只得故意用话岔开道:“我们现在为山供所阻,不能上路。这山顶上面,昨日天黑风雨,没顾得上去,趁此雨住,何不上去看看?也许能绕走过去呢。”

  甄济因昨天看过日影,又在最高之处观察过,那山形斜弯,与去路相反,除由水面上越过对面的峭壁高崖,或者能寻出一条路外,要由这山顶上绕上前路,实难办到。峡谷水面又阔又深,二人都不会水。即使伐木横渡过去,对面的崖壁那般峭拔,也难攀援。如溯峡而上,纵然像山人一般,能在水中行使独木之舟,那种逆流急浪,也决难驾木前进。甄济救亲心切,明知事太重大,未必有济,总恨不能早早见着铜冠叟,求问个决定,才得死心。偏偏一入山,便把路走错,又为水困。就算找到百丈坪,还不知由那里到金鞭崖,要遇多少阻难。正在愁思无计,听元儿一说,心想:“反正路已走错,此时被水隔断,不能动身,上去看看也可。”当下二人便一同往上面走去。

  这山下半截是个斜坡,越往上越难走。雨后路径又滑,沙中蓄水,时常将足陷在里面。上走还未及三分之二,忽然山顶云生,烟岚四合,雾气沉沉,渐渐对面看不清人的眉目。恐为云雾所困,只得败兴回来。并坐在洞前岩石上,互相劝勉,谈了一阵。山云始终未开,峡谷中的洪水反倒涨大了些。二人无计可施。坐有好些时,直到二次腹饥,回洞弄完饮食,天才真黑了下来。这一晚照旧用石床堵门,轮流安睡。

  由此困居洞内,不觉数日。二人接连想了许多主意,俱行不通。部水又始终未退,风雨时发时止,天气终日阴晦。连元儿也厌烦起来,甄济更不必说。且喜吃的东西还带得多,洞中又温暖如春,不愁饥寒,否则哪堪设想。最后一日,元儿因听甄济之劝,珍惜蜡烛,不敢多点。白日不必说,就是夜间,也不过将炉中的火添得旺些。二人目力本好,尤以元儿为最。每日在暗处,不觉视为故常,渐渐不点火,也能依稀辨得出洞中景物。

  也是合该元儿有这一番奇遇。那洞内石榻原是两块长方大青石,有两三面是经人工削成,一大一小。先时元儿和甄济轮流在小石榻上睡眠,用大的一块移来封闭洞口。自第一日遇怪后,始终没有发现别的怪异。三四天过去,甄济见元儿贪睡,每次醒来,他总是在炉旁石几上睡熟。轮到自己守时,也往往不能守到终局,竟自睡去,同在天明时醒转居多。既几晚没有动静,头一晚的怪。物,想必已负伤死在水里。从第五晚上起,二人一商量,反正谁也守不了夜,不如改在石榻上同睡,省得白受辛苦,劳逸不均。

  过了两天,又嫌那大石榻大重,移起来费劲,便改用那小的。当晚二人便睡在大石榻上,将那小的石榻移去封闭洞穴。睡到半夜,元儿独自醒转。虽不知洞外天亮了未,心里还想再睡片时。偏在这时想起心事:“此次舅父母家中遭事,父亲因是至亲骨肉,恐怕连累,将自己打发出门,往金鞭崖投师,学习武艺。虽然当年姑父回家,只不过说家运今年该应中落,自己也在此时内离家,并无别的凶险,到底父亲免不了许多牵累。如今自己困守荒山,两头无差,也不知父亲的事办得怎样?舅父母可有生还之望?自己何日才能到达金鞭崖?倘若司明这几日又去探望,母亲问知自己尚未与他父子相见,岂不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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