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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元儿一心虔敬,随了陶钧,循着圆崖当中的瞪道走了上去,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座石质宫观,观门外又是一个水池,池中仙泉,喷珠溅玉一般从池底涌起,池侧一面设着石桌石凳,桌上摆着一副残棋。一面长松底下设着一个鹤栅,栅内丹顶玄鹤,大小共有囚只,见了主人,兀自剔羽梳翎,飞鸣翔集不已。

  元儿一念至诚,拜师心切,也无心观赏仙崖景物。眼观鼻,鼻观心,随定陶钧,直往圆崖当中的石宫观中走去。行近观前,忽听破空之声从头上高处飞过。观门前三个金光灿烂的大字,只在眼前晃了一晃,也未及看清,便即走入观门。人门不到丈许,便是一座庭院,院中满生着许多奇花异卉,清馨扑鼻。前面陶钩忽然止步,禀道:“小师弟裘元带到。”一言未了,便听一个童声在半空中哈哈笑道:“不行不行,我哪里能收他做徒弟,这小孩大规矩了,将来出去,叫人看见,决不像我朱矮的得意门人,岂不成了笑话?我哪里能收他做徒弟?”元儿本低着头往前走,以为仙师形象必似天人,心中矜持过甚。一听说是不行,立时头上轰的一下,吓得浑身抖战。既未听清下文,也未看清对面师父形象,眼睛一花,几乎晕倒在地。两眼泪珠,不由自主地挂了下来,正在愁急,哪里还敢仰视。猛地又听一人老声老气他说道:“你这老不正经的矮子,对初见面的小孩子也这般吓唬他。你不收,我便带往九华山去,看你五十年后,末代衣钵传授给谁?”那话带童音的又答道:“你爱,你就带走,我如非齐道友再三相劝,我正没这番耐心呢。”

  元儿才听出两位仙人是在说笑,心神略定,不禁愉眼往上去看,到底仙人是什么样的仙风道骨。这一看不打紧,如非预知师父矮出了名,几乎疑心所见并不是自己的师父。原来院中生着两株不知名的大树,叶大如掌,枝干奇古,高有十丈。左侧一株,两个枝杈上各坐着一个矮老头儿,一个穿的又脏又破;别一个比较生得还要干瘦些,衣服虽也破旧,却是通体干净得多。在两枝相间的一个枯秃树干上,放着一个玉石棋盘,也未听棋子落抨之声,只见二人互相嘲笑应答,目光却俱注视着观外远处,好似甚为留意。再看陶钧和另一个拿着酒壶的瘦长汉子,俱都垂手侍立在大树之下,动也不动,态度恭敬。知道内中必有一个是自己的师父朱真人,才想起陶钧给自己通名以后,还忘了行那拜师之礼,忙即将身跪倒,口称:“恩师俯赐收容,感恩不尽。”还未说完,那老声老气的一个便说道:“你师父和我一样,不喜欢这些假礼节,想看,上来,也让你小孩子家看个新鲜玩意。”

  说罢,元儿便觉一股大力量吸到身旁,身子凌空而起,转眼到了树极上面,这才知道对面瘦的一个,是自己师父,却又没理自己,仍是全神贯注前面,因那老声老气的一个将他放坐在侧,虽初见师父,但人在树桠上,不便跪拜。正在惶恐,那老声老气的又道:“你这孩子适才在树下偷瞧,山外景物这般有趣,既已上来,你怎不看?”元儿闻言,随着师父目光所注处往外一看,因为存身绝高之处,休说观外景物人目分明,就是山外的山河市集,田畴城镇,也是一览无遗,元儿生具异禀,自从巧服仙草,已变成了一双通天慧眼,差不多可以穿云透视,何况远地无云雾之处。元儿先看近处,并无什么出奇之状。再往对面西北方极远之处一看,那里是一片绵延不断的雪山,皑皑一白。山腰上站着几个人,因为相隔大远,目光所及,才如豆大,只见蠕蠕转动,看不清装束容貌。空中却有几道数尺长的金光、青光、白光、绿光,闪电一般绞在一处。

  看有一会,忽听那老声老气的老头说道:“老朱,我助你一臂之力吧,也好使你早点收这个好徒弟。”说着将手一扬,一道金光似金蛇一般,带起一阵破空之声,电闪星驰,直往山那方飞去,转眼没人青冥,只剩一丝金痕闪动,及至到达,又和初出手时大小相差无几。元儿知道远处观物都很细小,如以那雪山上的人作比,这几道光华最小的也有尺许粗细,十多丈长短,想不到仙家飞剑竟能大小由心,指挥行使于千百里之外,异日自己如能炼到这等地步,也不在出死人生,受这一番跋涉辛苦。

  元儿正在注视寻思,忽见先前那几道光华原本互相绞结,相持不下,自从未后这道金光一去,顷刻之间,便见金光、白光势盛,其余光华逐渐低弱,又斗了一阵,内中一道灰黄色的光华竟被两道金光绞散,化成许多星雨消灭,紧接着,其余几道光华也都四散飞逃,耳听师父说道:“且饶了这几个业障,我们仍旧下棋吧。”元儿闻言,回视二老同时将手一抬,那两道金光便自离了雪山,往回路飞转,留在雪山上的人们,俱已随了光华逃走。只剩一人,也将空中停留的一道白光敛去。眼看他走过山侧消逝,耳旁又听破空之声,只见两道金光一同飞回,二老各举手一招,便在身旁隐去,二老若无其事,一边一个,坐在树权上下棋。元儿横坐在旁侧树杈上,暗想:“对面便是闻名已久的师父矮叟朱真人。身旁这位仙师,看适才放出飞剑神气,竟与师父本领不相上下,可惜不知他的名字。”

  元儿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满院光华,耀眼难睁,光敛处,现出一个鹑衣鸠首的花子,一落地便哈哈笑道:“佳客到来,还不下来接待,你二人只管下那残棋则甚?看我给你们和了。”说罢,未等二老答言,将手朝上一扬,元儿刚觉一股罡风劈面袭来,便听身侧老头骂道:“你这没长进的老花子,既想创立教宗,就该把你那看家本事传他们,没的使他们出来丢人现眼,吃人家的亏,适才如不是我想先见识见识朱矮子的高徒,将棋怦移上这里来,看见不平,飞剑相助,你那徒弟怕不被魔崽子给活剥了?不谢我们,还来说嘴,无故扰人清兴,真是岂有此理!”说时,也将手朝花子扬了一扬。花子闻言,刚要答话,朱梅抢说道:“你两郎舅,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来了俱是一般惹厌。看在五姑份上,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花子一来,这局棋也没法再下,由它放着,改日再分胜负,且下去喝点本山的猴儿酒吧。”说着,两个老头俱都落在地上。

  元儿也连忙纵了下去,跪在三人面前。刚叩了几个头,朱梅指着那老头和花子说道:“这两人一个叫追云叟白谷逸,一个叫怪叫花凌浑,俱都是你师伯,快磕一个头,和陶钧到一边去,我不愿见你这拘谨样儿。”元儿从纪登、陶钧二人脸上恭敬神气中,悟出师父用意,闻言朝白、凌二人各叩了两个头,起身站向陶钧肩下。纪登早往室内取出酒脯,设在当院石桌之上。朱、白、凌三人,相次落座。

  凌浑指着元儿,问朱梅道:“这孩子就是日前齐道友劝你收归门下的那个么?无怪他说好,连我看着都顺眼。我收门人向来凭我自己喜欢,不论资质,都要似齐道友和你们这样选择得严,哪有许多?今日你见我那孽徒一人独斗群魔,还不怎太弱吧?”朱梅道:“赵心源在你门下才只二十年工夫,剑法已深得你的心传,刚才谷逸寻我,要下完嵩山少室那盘残棋。是他要看我新收弟子上山时光景,才将棋枰移向高处。才一上去,便远远望见两个魔崽子双战你的令高徒,正在相持不下。后来又有两个五台余孽路过,趁火打劫。我恨他们倚仗人多,以强凌弱,飞剑出去相助。不多一会,谷逸也将飞剑放出。他们如何能是敌手,不消一会,便将一个魔崽子的飞剑绞成粉碎,余下三个见机遁去。我二人解了令徒之围,知他们这群余孽还有几年气运,懒得再费心神去追赶他们。正想下完那盘残棋,你就来了。你这花子素常无事不寻人,寻人没好事。我近日已受了齐道友之托,三二日内要赴峨眉凝碧仙府,与众道友商议三次峨眉比剑之事,如有为难之事,切莫再照顾我。”

  怪叫花凌浑道:“你这矮子倒会猜,可惜只猜着了一半,你知道那妖尸谷辰么?他的恶贯快要满盈,不久自会伏诛。我本不愿管他闲事,偏他竟敢惹我。我徒弟魏青在嵩山顶上采药,路遇他师妹凌云风。那是我的侄孙女儿,三人正闲说,被他用妖法摄走,陷入重泉九地之下,准备取他二人的生魂,炼那九地腐仙妖法。论本领,我原可以制伏他。只是这妖尸自被峨眉诸道友连挫锐气,益发诡诈,善于趋避,知他重泉九地共有十八穴,如果一击不中,不把人救出来,这东西又辣又狠,必先下毒手,岂不反误了他二人性命?我凌家子孙无多,我妹子又在开元寺坐化,自是因她前生杀孽大重,尘劫犹未转完。别人尚可,白矮子岂能坐视不理?为此拖他前去相助行事。有我二人同往,纵不除灭妖尸,准可将人救出。我正想去九华寻他,路过此地,看见你二人剑光从那面飞来,知他在此,特来相约。哪个用你则甚?”朱梅笑说:“你当我真不知道你的来意吗?你平时总不服人,这事又早落在齐道友的算中。你既知妖尸恶贯满盈,怎未算出应在你的身上?适才接了齐道友的飞剑传书,说你要来,便是谷逸,也为此事在此等你。可见要作一派宗主,实非易事。像你一意孤行,与人不同,虽然你门人当中不乏能传之士,到底限于天赋,总是事倍功半,费了你无穷心力,比起峨眉门下还是不及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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