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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吕伟道:“哪个不信?你与我仍将船往下流头柿子堆开去,如在那官船出事以前赶到,加你五两银子。”船夫了迟疑道:“二位客人想和那恶道打么?听他们说,有本领的人也不是没和他交过手,因他不但武艺高强,一口宝剑使出来,周身都是电光围绕,更发得好几样厉害暗器,凡想除他的,从无一人活着回去。哪个不想银子?我们先时见了他不开船,装作不知。二位尊客走了,我们偷偷报了信,只要不被他看出,胜败或者与我们不相干,这去而复转,就不惹他,也明明是瞧他不起,肯放过么?其实出了事,我们推说是路遇客人强逼着连夜开来的,还可以脱身。二位尊客如若打他不过,却是苦啦。”

  张鸿闻言,两道剑眉一竖,正要发话,吕伟知道船夫胆小,明说不行,忙用眼色止住张鸿。喝道:“他是我们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此去寻他相会,谁和他打?”船上人因为适才说了几声恶道,闻言想起二人独挽逆舟,飞越江面的本领,怎会不信?不由吓得屁滚尿流,慌不迭地诺诺连声,一面开船顺流赶路,更番来赔小心。说家中俱有妻儿老小,适才无知发昏,说错了活,务请不要见怪。见了那位道爷,千万不要提起,多多美言两句才好。二人只管分说,决不见怪,船夫仍是不放心,只管不时进舱絮聒。恼得张鸿兴起,喝道:“对你说是不会,偏来咕噜。再麻烦时,我便不饶你。”船夫才行吓退。因二人催快,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船行下流急浪之中,真个似箭脱弦,疾如奔马。只见两旁危崖树石飞也似顺船旁倒退下去,迎着半江明月,习习清风,煞是爽快。

  张鸿道:“人怕凶,鬼怕恶,真是不差。以前我见川江船夫勒索舟客,好些恶习,还打过不平,不想出了一个毛贼,就这么害怕,真也可怜。”

  吕伟道:“他们整年在惊涛骇浪之中,拿性命劳力换饭吃,遇见险滩,一个晦气,身家全丧,怎不想多赚客人几个?如今又是世乱官贪,年景不好,正不知怎样过日子呢。你只见他们畏盗如虎,倒底他明知有盗,还敢载客往来,不过多加小心罢了。还没见他们遇见贪官时,畏官吏更有甚于畏盗呢。恶道所劫官船,不知是好是坏,我们到了那里,不可莽撞。那官如是个贪的,索性让恶道杀了他,再杀恶道,以便一举而除双害。不除了恶道,不过多每隔三五日丧些人命财物,有时还可伤财不伤人,受害者还较少;如是救了一个贪官污吏,走一县,害一县,留着个不操戈矛而操印笔的亲民大盗,那才是贻祸无穷呢。”张鸿点头称善。二人又商好下手时步骤。

  下水行舟,不消个把时辰,已达柿子滩。还未靠岸,船夫便来报信,说官船还在,船头上七个骷髅粉印也未涂去,道爷已走。看神气,船中的人尚未觉察,道爷少时必来。问将船停靠在哪里。这时已是半夜,吕伟命将船靠上游一箭之地的一个山窟窿里,灭了灯光,少时若有响动,不可出声张望,天明必有好处。船夫子留神二人话语神气,不似和恶道是旧交,不禁心里又打起鼓来。不敢再间,只得各人听天由命,如言办理。

  吕伟嘱咐已毕,便同张鸿不等那船停好,便双双飞身一纵,到了岸上。细看了看岸上,只几户卖酒食的人家,业已熄灯关门,静悄悄地不闻声息。恶道也不如何往。再看官船头上,躺着几个船夫。船舱内灯光犹明,侧耳听去,似有咿唔之声。二人施展飞行绝技,如鸟飞坠,纵落船上。二人就舷板缝中往里一看,靠窗一张条桌旁坐着一个丰神挺秀的青年,不过三十左右年纪,秉烛观书,正在吟咏。那边设着一具茶铛,茗盘精致。铛旁一个垂髻童子,手里也拿着一本书,已是沉沉睡去。细看那少年,眉目清俊,神采秀逸,并不带一毫好邪之容,衣饰也朴实无华,不像是个坏人,只是文房用具。茶铛茗碗却甚是精美,颇有富贵人家气派。吕伟暗忖:“这人相貌不恶,如此年少,千里为官,却也不易。一旦死在恶道手中,岂不冤枉?”刚刚有些怜惜,猛一眼看到船榻旁高脚木架上,堆着十几个上等木箱,外笼布套,看去甚是沉重,分明内中装着金银珍宝贵重的物品,落在久走江湖人的眼里,立时便可看出。再加箱外俱贴有湖北武昌府的封条。”舱外官灯又有新任云南昆明府字样,料是由湖北武昌交卸下来,转任云南昆明。箱中之物定是从任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无怪恶道将他看中,不肯放过。

  吕伟正在寻思,忽觉张鸿扯了自己一把,便一同飞回岸上。张鸿道:“这明明是个贪官污吏,管他闲账则甚?乐得假手恶道杀了他,我们再来计较。”吕伟道:“这官所带行李箱筐大多,虽然可疑,看他举止端详,眉宇英朗,不似恶人。我们还是摸清了底为是,不要误杀好人。”张鸿道:“大哥的心大慈了。你想天底下有从家里带着二十几箱金银财宝出来做官的么?”吕伟道:“箱子固然沉重,万一我们看走了眼呢?反正时已深夜,他这船也没法开走,我想趁恶道未来以前,进舱去盘问他一回如何?”张鸿道:“天已不早,该是恶道来的时候了。这等贪官污吏,见我们忽然进去,必要做张做致,拿出他那官派来,叫人难受。虽说他死在眼前,谁耐烦去看他的鬼脸子?”吕伟因张鸿执意不肯,只率罢休。二人便向船旁高崖寻了一个可以避眼的所在坐好,静等恶道回来发动。

  等了个把时辰,眼看参横月落,官船上灯火早熄,仍不见恶道回转。正猜恶道许是先打下记号,明日开船以后,再跟往上流头下手。忽听身旁土坡后面虎吼也似有人大喝道:“左近人们,各自挺你们的尸,不许乱动。你老子七首真人毛霸来啦。”人随声到,早从土坡上纵落一条黑影。二人定睛一看,正是晚来川江中踏波而行的那个恶道。一落地,朝着大船略一端详,便拔出宝剑,往船上纵去。真是轻如落叶,连一点声息全无。恶道并不进舱,朝着船头上睡着的仆人、船夫,一脚一个全踢醒,可怜那些人睡得正香,哪知就里。内中有一个原是官船中聘的镖师,被恶道一脚踢伤,疼醒过来。看见一人手持明晃晃的宝剑,认得是黄昏来求附载的道人,知道来意不善。刚喊得一声:“有贼!”要站起来抵敌,被恶道反手一掌,径直打落江中,逐波而去。

  吕伟见毛霸伤人,对张鸿道:“官纵是个贪官,这一船二十多口,就没一个好人?”一句话把张鸿打动,二人便纵下崖来。船头上人见素称本领高强的镖师还未与人交手,只一照面,便被人打入水中,余人哪里还敢抵抗,各自负痛跪在船头,纷纷哀求饶命。这时中船后舱中还有数人,俱都惊醒。因为船停离岸不远,有两个刚从船窗爬出,连滚带跌逃向岸上。被恶道看见,一声断喝,纵向岸上,一把抓住后颈皮,似拎小鸡子一般,往船上掷去。然后大喝道:“你们哪个敢动,休想活命!快将狗官连那小鬼崽子捉来,所有箱筐行囊一一搬出,待你老子自己搜检。”说时指定四名船夫连喝:“快去,惹得老子生气,鸡犬不留!”那四名船夫一进舱,首先将那少年官用索绑了出来,毛霸戟指喝骂道:“你这狗官,你老子日里看见你儿子生得有点鬼聪明,好心想收他做个徒弟,留你们一船人的活命,上船搭载,你们一个个俱都瞎了他娘的眼。现在且不杀你,等将你贪囊取出,查间明是怎样来路,照你害人的罪孽,一桩桩教你好受。”那少年官已吓得浑身抖颤,只见嘴皮乱动,像是求告,又像分辩,只是声音甚低,听他不出。毛霸也不去睬他,径坐在船头定锚桩上,看船夫们搬取箱筐。一会,二三十口又大又沉的箱筐俱已搬出。

  吕、张二人一见这等情形,早住了步。暗忖:“这恶道行劫颇有条理,倒不像随便冤枉杀人的神气。既未再下手妄杀,乐得看明再说。”便躲在离船不远的一株大树下面,看他如何做作。只见箱筐搬完以后,毛霸喝问:“狗官之子为何不捉出来?”那四名船夫战战兢兢地答道:“我们到处都已搜遍,不见小少爷踪影,想是适才害怕,投水死了。”那少年官闻言,痛哭起来。毛霸也暴怒道:“你这狗贪官,也不该有这等儿子,死了也好,免得你老子亲自动手。哭啥子,还不将钥匙献出来么?”那少年官带哭答道:“这里头并无甚金银珠宝,全是我祖父遗留下并不值钱的东西。你不信,只管打开来看。那钥匙藏在郑镖师身上,已被你打下江中去了。”船上人也异口同声说是实情。毛霸怒喝道:“你说的话老子也信,等我看明了,再来慢慢宰你。难道你老子没有钥匙,就打不开,还会看走了眼?”说罢,照准一只大箱的锁皮上就是一剑,立时连铜削去一片。伸手扳起箱盖一抖,哗啦啦散了一船。低头一看,大大小小,粗粗细细,俱是些砚台与石块、小刀之类。毛霸接着又连打开了几只,箱箱如此。毛霸怒喝道:“你们这些酸人,都有痹好。莫非你刮来的地皮,都换了这些废物了么?”少年官哭诉道:“哪里是搜刮百姓的钱买的、这都是我家祖传三辈人都喜刻砚,越积越多。我更爱它如命,嫌家中无人料理,走到哪里,带到哪里。除第七口木箱中略有几块家藏端溪古砚略微值钱外,别的拿在市上,每块俱值不了一二钱银子。”言还未了,毛霸狞笑一声道:“老子问你别的箱子是不是尽这些残砖乱石,哪个管你这些闲账?你简直把老子哄苦了,我杀了你这狗官再说。”

  毛霸开箱之时,吕伟一眼看见船篷上伏着一个小孩,正是适才舱中茶档旁隐几而卧的童子。手里像拿着东西,伏身往下偷看。刚讶这孩子真个胆大,见毛霸越说越有气,举剑朝那少年官要砍。张、吕二人已看出少年官不是贪官一流,见恶道伤人,喊声:“不好!”正待赴救,那小孩突然在篷上一声不响,左右手连连发出两件暗器,对准毛霸面门打去。毛霸剑还未下,忽觉冷风劈面,料是有人暗算,忙将头一低,第二件暗器又到。毛霸事出意料之外,小孩又早料到他要往下低头,第二下又来得低些,想躲已经无及,只见眼前黑影一晃,正打在毛霸额当中肉包之上,若稍下一点,必将双目打瞎无疑。那暗器滚落船板之上,却是两块三角石头。毛霸不由怒发如雷,口中大骂:“何方小辈,敢伤你老子?”随骂,正要往篷上纵去,张、吕二人已双双飞到,各举兵刃便砍。毛霸也久经大敌,先时受伤,不过一时疏忽大甚。一见两条人影飞到,悬空举剑一转,便是一团剑花,恰巧将二人兵刃格住。只听当啷金铁交鸣之声,三人各就手中兵刃一格之势,纵落地面,动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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