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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清波上人等他母子见礼后,便命同往洞府中相聚长谈。二女、涂雷遵命,随同人内,重又跪倒,拜谢当年救命之恩与救养涂雷之德。往事伤心,不禁泪下。上人含笑喊起,慰勉了几句,吩咐同坐叙话。涂雷依母、师之侧,真是说不出来的喜欢。二女先向上人禀过别后之事。未了又向涂雷提起当年感孕遇救情形,反复申说,再三命涂雷不可忘了天缺大师与清波上人再造深恩。

  涂雷听到乃母往锦鸡谷取祖父遗骨归葬之时,便道曾往墟中打探,得知朱氏并未被天缺大师神雷震死,调养痊愈,即将家产变卖成了金珠,忽然走去,气得攒紧两个鸡爪般的小拳头,眼孔内都要冒出火来。听完说道:“天缺师祖人这样好,真叫儿子感激,异日恩将恩报,自不消说。只可恨朱氏贱人漏了网,娘和菱姑俱有一身道法,怎不寻她报仇去去?”琏珍闻言,猛想起最近由武夷回来,听一同门至好偷偷说起那件事儿,女的颇似当年对头朱氏,名姓年貌,有好些相合之处,如若不差,将来弄巧,还是一个隐患。看涂雷性甚猛烈,知被他知晓,早晚难免寻上门去生事。朱氏不打紧,这里头有好些关碍,还是不说的好。当时呆了一下,话到口边,没有说出。

  涂雷见乃母脸上似有忿容,忽又沉吟不语,便问何故。琏珍道:“我想朱氏虽然可恶,论辈分她是你祖父侧室扶正,也算我的继母,总是尊长。现在事隔十年,纵在世间,人已老了,我儿不值与她生气。万一日后出外行道,无心巧遇,装作不理也罢。”涂雷闻言,怒道:“她已背了去世祖父,私通外人,已不算我家人,况又凌虐娘和菱姑。日后不遇上便罢,遇上决饶她不得。”清波上人喝道:“雷儿怎的出言挺撞你母亲?事以顺为孝,你只说朱氏该杀,可知你也有罪么?你母别有苦衷,你哪里知道?就是天缺大师,人虽正直善好,但她门人、侄儿甚多,难免有不肖之人背了她在外横行,她又有护短之习,日后与你难免狭路相逢,难道你也不分青白,不论情面,忘了昔日恩德,径下辣手么?”

  涂雷闻训,心中虽然有些不服,因上人规矩严正,并不一味溺爱,当时不得不躬身敛容,口称:“弟子知罪。”并说:“心感师祖恩德,图报尚且不逞,怎敢恩将仇报?异日遇见异派中人,必先问明姓名来历,才行动手。如是师祖门下,但能避开,就吃点亏,也绝不还手就是。”琏珍喜道:“我儿谨遵恩师慈训,我便安心了。”涂雷话虽如此,因上人说乃母别有苦衷,未敢再问,兀自狐疑不解。

  菱菱因为涂雷劫后重逢,目前已是他的尊长,仍未免却世俗之见,想不起打发什么东西好,便将自己近三年来炼的一件旁门护身法宝小旁门六戊遁形旗算做见面礼。上人一见甚喜,立命涂雷拜谢收下。说道:“此子天性疾恶如仇,异日出外行道,遇见异派中能手,难免不受挫折。天缺大师防身遁形各种法术有无穷妙用,今得此旗,大可防身免患了。”琏珍也给了涂雷一块古玉符,乃上古修道人压邪之宝。涂雷一一跪谢拜领。传了用法,二女方始起身,向清波上人行礼作别。

  涂雷数年孺慕,好容易盼到今日得见生身之母,如何能舍分离,只管依依琏珍时腋之间,牵衣挽袂,坚乞暂留,不觉声泪俱下,琏珍见状,也是心酸,强作笑容道:“雷儿休得如此。你是个有来历的孩子,又在仙师门下;我也吞列玄门,得勉清修。日后仙缘深厚,相见日长,怎学那世上儿女一般,难舍这片时的离别?况且你师祖已然允我随时可来看望,无须禀命而行。即使勤于修炼,不克分身,依我想,至多隔上三月五月,必和你金姑姑同来看你一次。只要彼此勉力修为,有了成就,我母子得在一处修道,同参正果,也在意中,要这般难受则甚?”

  涂雷无法,又再三央恳:“三五月期限大长,务请娘和金姑姑改成每月来此相见一次。”并说:“娘如过期不来,儿便到祖师上元宫找娘去。”琏珍知天缺大师不喜此子,闻言大惊,无奈纠缠,只得允他每月来一次,又力戒涂雷不可往上元宫去。并说:“因祖师家法至严,宫中俱是女弟子,不奉命,任何人不许擅入,门人更不许擅自延款外人。如若犯了,不特你有飞剑之厄,累得为娘也受严谴。弄不好重责之后,还要追回法宝、飞剑,逐出门墙,岂不把十年功行休于一旦?这事万万做不得。我不时奉命出外采药行道,不必限定一准时日,总在一月前后,不过两个月的期间,来看望你一次就是。”

  涂雷闻言,把两只怪眼翻了翻,兀自不解,答道:“想不到师祖家法如此严刻。如不是怕累我娘受责,儿子真想请问她一问:娘是师祖徒弟,我是她徒孙,又有救命之恩,并非外人,就说娘不在那里学道,也应该容我登门拜谒叩谢,怎这般不近情理,拒人于千里之外?真叫人心里不得明白。”琏珍闻言,无可答复,假装微愠道:“你年轻轻,懂得什么?各派有各派的家法,岂容紊乱?你如感恩,只要永记在心,遇机图报,即使暗中默祝,望空遥拜,她老人家也必知道。当初救你,莫非为了你今日登门叩拜么?如若能去,恩师早就命你前往,我也不必如此阻拦了。”涂雷闻言,不敢再说。恋恋然重申后会之期,方始放开乃母。等其和菱菱拜别完了清波上人,恭送出去,眼看仍驾两线光华破空入云,飞得不见影子,才行回洞。

  由此二女每隔一月前后,必来看望涂雷一次。去时必定叮嘱:“迤来正在加紧修为,今日抽空赶来,万一过期不能分身,千万不可冒昧往探,累娘与金姑受苦。”涂雷虽然应允,心里越发起疑。无奈师父也和娘口吻大半相同,不敢多问,老是闷在心里。

  一晃过了三年,除母子按时相见外,无甚可记。这一晚,琏珍忽然神色匆匆,独自飞临。这次母子相隔才只半月光景,别期比历来都短得多。一到,先背了涂雷,与清波上人密语片时,方和涂雷相见,再三叮嘱说:“近因奉师命下山行道济世,途遇一人发生要事,须觅一隐僻洞府祭炼法宝。你金姑姑现还留在那里。此去多则半年以上,最早也须三五个月方能相见,惟恐我儿见我到期不来心又悬念,特地抽空赶来,与你见上一面,略说此事。我并不在上元宫内,那炼宝的地方你也找不着;即使找到,我和你金姑姑已行法封闭洞门,也进不去。这三五月中,务要听恩师吩咐,无论如何想我,也不可往上元宫去给我惹祸,尤其不可下山乱跑。我事一办完,定即赶来看你。我听你恩师说,只等我再来,你也不久就要下山历练,积修外功去了。千万不可毛暴,累我心悬两地。”

  涂雷因乃母每次来都是欢欢喜喜的,惟独这次显得神色遑遽,面有忧色,把上项话,反复叮嘱,料出事体重大,暗藏危机,否则不会如此。再一寻思:“自从与母亲重逢,每日只专心学道,盼母常临,并未有过出山之想,怎会叮嘱到这上头去?来时又和恩师背人私语,此事大有可疑。猜那路遇之人定是母亲的冤家对头,必因我不久下山行道,恐在外得知此事,赶去寻仇,敌不过人家,吃了亏苦,特地抽身赶来。一则禀明恩师,暂缓下山之命;二则告诫自己一番,以免盼母不来,前往上元宫探间,犯了天缺大师规矩。”涂雷越想越对。心中虽然疑虑,但他为人至孝,这三年中已看出乃母最担心的,便是怕自己前往上元宫去,或与天缺大师门下为敌,此时若稍拂其意,必使慈母格外焦急。闻言想了想,和颜婉答道:“娘既有要事不能分身,儿子怎敢违命往上元宫去探望?况且娘又不在那里。下山的话,自从见娘以后,儿子从无此意,娘知道的。再者,恩师也不准儿乱走一步啊。娘只管放心前去就是。不过娘遇那人是好是坏,为何发生此事,娘有什么妨碍没有,所炼是何宝物,也要请说出来,好使儿子放心呀。”

  琏珍闻言,不由颜色更变,因恐乃子看出,忙又定神敛住。说道:“这些事,你暂不用打听。我事忙,即刻要走,也无暇多说。到了半年我如不来,再问恩师,便知详情。我去了。”说罢,把涂雷抱在怀中搂了一搂,便即进入云房,向清波上人叩别,重嘱涂雷勿忘母训,竟自出洞破空飞去。

  涂雷何等机警,早将乃母忧急之状,看在眼里,当时不敢深说,满口答应。追送出门,目送乃母去后,心如刀割,拨转身跑进房去,跪在清波上人面前,含泪请间,不肯起立。清波上人原知琏珍有难临身,异日仍得涂雷解围,不过此时说出,涂雷必然违命偷往,转致愤事,贻患无穷。便故作笑容道:“雷儿痴了,你母亲她怎会有甚对头?漫说她为人善良,不至有甚灾危,就有也必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对你母女自来关切,如见不了,我就决不至于旁观。何况她师父天缺大师道法高妙,平日最为庇护门人,难道坐视爱徒有难,却漠不关心?不过此事曲折甚多,所炼法宝又须避人。在这封洞炼宝的三五月中,因你近来杀气大重,惟恐思亲情切,久等不耐,到处胡乱寻找,给她惹下事不好收拾,所以托我管束,向你告诫。别期较久,母子情长,难受自所不免,为何胡思乱想起来?快快站起。你目前已能身与剑合,只要从此用功,到了运用变化,无不如意之时,她虽不来,我也必令你下山寻找,就便行道济世如何?”

  涂雷闻言,仍是将信将疑,意欲再问,见上人已带微愠之容,只得站起。暗忖:“前日师父说,自己飞剑功候已离成功不远,今日又说,练到运用由心便可下山。何不多加苦功,以期早日练成,岂不来去可随意了么?师父从未打过诳语,适才虽略觉含糊其词,但是母亲就有大难,别说师父,天缺师祖头一个不会不管。想是母亲出了点小周折,发生阻碍,决不至于要紧。”想到这里,心中略宽。虽仍是悬念不已,无奈师父也不肯说出实地实情,急也枉然,只得昼夜加功,苦苦修为。他那等的异禀天资,又加玄机剑法早已悟彻,所差只是点功候而已,哪消三月,居然练到变化无穷,运行自如地步。未两次和清波上人试剑相斗,差一点便可匹敌。休说涂雷心里高兴,连清波上人也喜爱非常,赞奖频频。

  涂雷满拟剑成可以下山,上人只说还差,出外遇敌,尚难以应付。屡问乃母踪迹,仍不明告。涂雷力请先在近处历练一回,找点对头试试。上人笑道:“事有机遇。下山行道全为积修外功,济众而须除恶,多是狭路相逢,不得已而为之,岂是容你到处找对头试身手的么?说出这话来,更教人难以放心了。”涂雷又变了话头,婉言坚请遇上事时,命他略试锋芒,以便看看能否应付,为下山之证,并非成心见人就树敌结怨。上人被他纠缠不过,便说:“目前无事,且看机遇再说。如见可为,必令你去。否则满了半年期限,也必放行。”涂雷方觉期近为快。

  第二日,正随侍上人在洞中论道,忽听洞外有重物触门之声。出外一看,乃是一只绝大黑虎。心想:“因为常在洞前练习飞剑,本山猛兽从不敢在近洞一带走动,这只大黑虎从未见过,哪里来的?看它屈爪跪伏地上,向洞微啸,意似有所申诉,并不似平时山行所遇猛兽见人发威之状。”好生奇怪。试上前一揪虎耳,那虎竟毫不倔强,站起身来,随了就走。

  虎随涂雷走到上人面前,便照前跪伏在地,将头连点。上人指虎道:“你和白猿这两个业障引人为恶,惹下许多是非,惨死的惨死,转劫的劫,如今不去深山古洞潜伏苦修,以谋忏悔,却来我洞中则甚?”那虎闻言,竟低声呜啸起来。上人屈指算了一算,说道:“难得你这两个业障还有良心,居然敢在你恩主前讨命,挑上这副千斤重担,保定转劫人隐居山野,避祸待时。我看你恩主面上,助你不难。但今日所遇乃左道中无知小辈,又非那孩子自己遇难,不过关系两个异兽在内。适算此人少时便遭劫数,你回去时即有应验。不过他虽受伤破腹,元神未死,草毒一解,仍要回醒,为祸更烈。回去可对白猿说,可用妖人匕首将他六阳之首割裂,便不复为害了。”黑虎又点首连叩,仍不起身。后来上人怒道:“我已多年不出问事,今日之事实无庸我去,已然明示,为何还要强求?再如不走,妖人毒解回生,岂非误事?”黑虎闻言,这才又叩了两下站起,低头戢尾。缓步退出门去。

  涂雷见上人与虎说话直似素识,那虎更灵慧能解人意,不禁动了好奇之心,忙向上人间那黑虎来历。上人道:“这话说起来,恰是你的好榜样呢。”涂雷问故。上人便把虎儿前生学道经过向涂雷说了个大概。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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