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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四


  众人中只有石玉珠一人知道那是阁底埋伏的一座极厉害的阵法,所有墙壁俱是金水精英所萃,当中一间正六角形的为全阵枢纽。至于桑仙姥的法体,如照峨盾诸人所说,必是藏在其下。这时阿莽已随了冷。桑二人在里面下手破法,正当紧要关头。玉珠刚打手势令众人留意外面,湖中忽然发出一种极凄厉的异声。跟着离台半里正中心湖波滚滚,似开了锅的沸水一般往四外散去,金辉电耀,好看已极。众人连忙带了胜男凌空飞起。初起时,湖水沸处高仅三数尺,越往后越突起,晃眼成了丈许方圆、十余丈高一座水塔。涌着涌着,又往下落去,落处成了一个深潭,旋转如飞。众人因有冷青虹预嘱,又见除有漩涡处外,已和常水相似,水中金光幻影也不再现,知禁法已被破了大半。只是四处留神查看,并不见所说仇敌踪迹。湖中水塔漩涡俱在金水禁中,未破以前,先已发现,当是应有现象,不像是敌人已来情景,觉与冷青虹所说并不相符,多是一样心思,只顾在空中东张西望,注视外敌之来,对于湖心漩涡未免稍微忽略了些。

  正眺望间,猛听一声极清脆的爆音,由湖心漩涡中如流星赶月般射起酒杯大小三团淡黄色的光华。众人才知敌人竟由水遁暗中侵入,只不明白他遁法既如此神妙,直人阁内下手,岂不更方便些,为何形迹只隐一半,不等深入堂奥,便先显露?匆猝之中,均不测敌人用意。见那黄光飞升约有百十丈高下,倏地暴长,其大如斗,掉转头飞星下坠般往阁底飞去,众人自然不容。因那黄光并无邪气,灵姑、舜华、裘元夫妇更对冷青虹二人疑念未消,未判明对方邪正善恶以前都没想伤害来人,各把剑光飞起,将他挡住,不使下来,并未进逼。那黄光却甚灵活狡狯,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剑光一挡,立即避开,似急于乘隙而下,并不和众人剑光硬碰。众人被他引逗得越来越高,因敌人始终未见现身,光又是黄色,俱当作那是元神幻化。

  石玉珠一边指挥飞剑迎敌,一边带着胜男,先也同被瞒过。斗有半盏茶时,见那黄光永不与飞剑相接,只要相遇,不往侧闪,却往上升,以至互相追引,越上越高,细一观察,那黄光除飞驶跳动灵敏异常而外,直看不出有甚威力。再一寻思,忽然警觉,料知不妙。念头才动,还未及招呼众人,灵姑、南绮也已发现一桩异事,舍了黄光,往下飞去。

  原来二女心仍疑虑未消,老防备阁中冷、桑、阿莽三人有甚变动。那三团黄光仍是兼顾,飞起也低一些。正斗之间,一眼瞥见一团黄影由脚底飞过,向下投去。南绮首先警觉,知中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便和灵姑双双追去,谁知那黄影比箭还快,在离阁顶二十余丈的高空上,似冻蝇钻窗般撞了两撞,忽然觅到出路,流星飞泻,直往阁中射去,等二人招回剑光赶到,已是不见。南绮见黄影飞下时,空中似有一层阻隔,适才冷青虹已有“离地飞起,不可再降”之言,便留了神。刚缓得一缓,还未及招呼灵姑,灵姑心急,已凌空飞坠。那含青阁上原有一层禁法,不知门户生克,休想飞落。这一来恰好触动,当时涌起千百青雾,将灵姑困在里面,脚底楼阁平台也没了踪影。同时南绮和裘元、虞舜华三人相次赶到,虽未妄下,也俱被那青雾拥住。彼此各不相见,左冲右突,脱身不得。

  石玉珠经历甚多,一见黄影,便知今日铸了大错,敌已侵入,万来不及。一则身旁带有胜男一个累赘;二则空中三点黄光尚未测出底细,既恐一误再误,又知这类禁法厉害,众人已被困住,如逃不出,下去也是白饶,反正主人不会伤人,何苦一齐丢人,青雾一起,立带胜男急速上升,未遭波及。心想:“那黄影必是敌人。这三点黄光到底是何物?如是法宝,不应毫无变化,也不与飞剑接触;如是敌人幻术,又不该如此灵活神速。固然众人都只阻挡,无心伤他,怎会圈他不住?冷青虹本约自己一人来此,便可助她破禁脱困,如今带了多少人前来,反倒误了她事。她把敌人看得如此郑重,再三相嘱留意,其非庸流,可想而知。事前一切明言,也不致此,偏多藏头露尾,诸般顾忌。万一因此而被敌人侵害,贻误全局,何颜相见?”

  石玉珠想到这里,又愧又急,不由对空中黄光起了敌意,不问是元神是法宝,且先擒住再说。主意打定,便将青霓链向空掷去,运用玄功,将手连指,一剑一宝,立即大展威力,化为两道经天长虹,各向一团黄光卷去。眼看就要圈住,不料晃眼之间,黄光忽然爆散,内中现出三个鸡蛋大小的飞虫向空飞去。玉珠这才知敌人用的仍是幻术,这飞虫必经法术祭炼,也非常物,否则不会如此灵活,竟敢引逗到底,连飞剑都不害怕。因想看是何物,以为蠢然一虫,幻术灵效已失,还不易于擒到?便将飞剑、法宝止任,用手一指,待要行法擒拿时,却慢得一慢,那虫已由光隙中冲出,越过雾层,往湖中飞坠,迅若流星,一个也未挡住。

  石玉珠正在想起有气,忽见下面青雾纷纷消散,内中冲起一团黄影,后面追随着一道带有五色奇芒的光华。定睛一看,前面正是适才所见敌人元神幻化的黄影,影里隐隐现出一个少年女子,胸前似还抱有一物,光烟闪烁,看不真切,往斜刺里逃去。后追光华正是吕灵姑,一面御剑急追,一面将那五丁神斧也取了出来,五色奇芒便自斧上发出,荡开了千重青烟,往斜刺里追去。跟着裘元、南绮、舜华三人也由下面青色残烟中冲将起来,一同追敌。石玉珠料定敌人业已得手,桑、冷、阿莽三人一个未见,吉凶难卜,负人重托,又愧又急。不顾得再搜寻那飞虫下落,慌不迭催动剑光朝敌人拦去,那黄影虽然飞行迅速,无如后面追得既紧,前面又有敌人阻路,微一迟顿,便被迫近,一时情急无奈,便将所抱之物回身朝灵姑打去。

  灵姑正追之间,遥见石玉珠一道青虹经天横亘,挡向黄影前面,知道敌人已难逃遁,心中大喜,益发加紧飞行,朝前追去。眼看相去不过三五十丈,正把神斧举起,猛见一团彩丝光华闪闪,裹住一物,由黄影中发出,迎面飞来。灵姑因起初错疑冷青虹有诈,不肯十分出力,举棋不定。这时底细虽还不知,但觉出前疑之误;追时又听冷青虹哀呼求援,心存愧怼:决意将敌人追上。见飞来一团光华,当是什么奇怪法宝,又因适才脱困时试出五丁神斧的威力灵效,随手一斧撩去,只见大半轮红光放出五色精芒,飞上前去,恰好迎个正着。只听一声微呻,那团五色光丝立即破散,由光网中坠下一条人影。随又是一幢青气上升霄汉,内中簇拥着一个老妇般的婴儿,朝着石、吕诸人含笑点首为礼,往东方高空电驰而去,晃眼高出云表,没人青冥,不见踪迹。同时那团黄影也已爆散,一声悲啸,现出一个黄衣少女,忘命一般冒险往空追去。众人也都合围追近。

  灵姑还待下手时,石玉珠已看出两个俱是修道人炼的元婴:先飞升一个正是主人的师父桑仙姥;黄衣少女不知何人,但也决非妖邪一流。忙喊:“灵妹休得造次。桑仙姥已然兵解,只把这位道友挡住,不令阻她飞升便了。”

  说时冷、桑二人也由阁中飞出。桑桓面上尚有愤色。冷青虹却向黄衣少女哀声说道:“沈仙姑,我师父受了多年苦难,依然和你一样不免兵解。照你从前功行,当初如不遇我师父,你为妖人毒剑所伤,也未必能够逃得回来;即便逃回,终于难免兵解,打算永为散仙,仍是不能,固然我师父不该私心自用,背信食言,害你在湖底受了若干苦处,不过你如不是这多年禁锢,怎能会有今日的成就?自我师父走火入魔,我和桑师兄如照当年师父所为,日夕催动禁法,就算你道法高强,也受不住那样磨折。我和桑师兄却怜你无辜,一回也未施展。现时我师父已然应了昔日誓言,本身所炼乙木真气终非前古元金之敌,应劫而去。可知一切均是定数,何苦冤怨循环,永无终结呢?我们也不瞒你,我师父婴儿虽然炼成,但是功候尚还不够,难于冲破灵空天域的七层罡风劫火。必须再炼一甲子,始能完成正果,此时已往南海至友那里闭洞修炼。你如看我二人分上,解去这场冤孽,必有报德之日;你如寻去侵害,休说当地居停不肯甘休,我们也成了你的不世之仇。你虽婴儿成长,元气坚凝,因以前无意及此,外功尚差,仍须数十年修积,多树强敌,后患无穷,我师父乙木真气尚为神斧所破,何况于你。在场诸位道友均和我情如姊妹,你如不从,我为报师恩,宁遭天劫,当时便请诸位道友代我师徒永除后患,你就悔之无及

  这时少女绕身黄云业已尽敛,现出全身,闻言指着冷青虹冷笑道:“你既求我,无须再用虚言恐吓。我深知诸位道友俱是正教中人,决不伤害无辜。适才穷追不舍,只为想夺回我抢去的东西,本无伤人之念。否则我也决不会冒此奇险,仇人已然遁去,还想追赶。你便哀求他们杀我,他们也决不会应允。仇人去处,我早想到,报仇不是不行,只是太难,还要误我一劫,大不值得。适才既被诸位道友挡住没有追上,又念在你二人确是怜我,爱莫能助。虽然我被困湖中,已有代形之物,此时你就发动禁制,也受不到伤害,居心总是好的。看你面上,解冤不难,但我蓄志报仇,反倒成全了她,心总不甘。而这神斧于我恰有大用,你如能使诸位道友两月后助我去一异派妖邪,我便可以依你。”

  冷青虹方欲答言,灵姑在侧,因自己误杀人师,已铸大错,心中惶恐,惭愧万分;又见那少女看年纪只有十三四岁,却生得那么明艳绝尘,秀骨珊珊,由不得动人怜爱;也看出冷青虹好似碍于新交,不知众人允否相助,未便轻诺之状。急于挽盖前失,也没回看石玉珠神色,骤然脱口应道:“妹子等奉家师之命,下山积修外功,本以崇善诛邪是任。这位道友的仇敌既是异派妖邪,义不容辞,只要能够勉效微力,有何不可?”

  冷青虹原听说众人只抽一日闲空陪了石玉珠同来,前途尚有不少事要去做;又是初交,除石玉珠一人外,余者多存疑忌。这次师父兵解,因是定数,适才灵姑如不心存疑忌,未始不可人定胜天,免却这场大劫。少女偏又看重的是她,余者俱是附庸。知灵姑与石玉珠至好,好在师父已然兵解,元神远走,禁制皆除,可以畅言无忌。先想和石玉珠以目示意,如若点头,再托其转烦众人,谁知石玉珠目注别处,竟如未觉。料知事有碍难,正在心里着忙,不知用甚言语回复,试探众人口气,忽听灵姑脱口应诺;加上裘元、南绮又都气盛好事,灵姑话完,立即随声附和,俱愿到时应约。石玉珠交情在先,双方还是由她引见,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众人俱允,虞舜华也无话说,就此定局。

  这一来,冷青虹和那少女都欣喜非常,桑桓也把忿容敛去,化敌为友。三人先向众称谢了几句。冷青虹随又说道:“妹子适才并非藏头露尾,内中实有难言之隐。所幸石道友定已先知苦衷,想能鉴谅。现时劫报均完,冤仇已解,无须再有禁忌。但说来话长,且请诸位道友仍回含青阁内,容妹子一述经过,便知妹于情非得已了。”说时,众人早把飞剑、法宝收去,刚随三人飞落台上。南绮忽想起阿莽自随冷、桑二人同去,一直不曾再见,落地便问人在何处。桑桓答道:“家师春蚕自缚,如非狄道友相助,另换一位,也许结局更恶都说不定,狄道友基禀至厚,终属凡人,一无法力,本不会受甚伤害。只因临事胆小一些,未能尽信我所说的话,欲以灵符护身,略受了一点小困。我出来时已给他服了一粒丹药,扶向榻上,卧倒养神。因恐万一受伤,愧对诸位道友,被困时我以全力救他出险,人并未伤。服了此丹,于他也不无小补呢。”南绮等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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