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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武问故。陈进道:“当初令尊请我教你武功,这里汉、回杂居,时生械斗,子弟习武原不足奇,只是令尊对你最为钟爱,又是独子,何等娇养,而你习武年岁太早,”初来时又再三叮嘱。务请三年之内将幼功练好,扎下根基,不可怜其年幼便予姑容。后听人说,连我已请过三位武师,不知何故,未满三月便以厚礼辞去,最后费了许多事,辗转将我请来。开始教时,几无一日不来,虽作旁观未发一言,但他神情却极专注,等我看出有异,拿话试探,答话偏是外行。先还拿他不准,后有一天,我发现令尊摸你臂骨软筋,伸手便是地方,刚看出以前故作不知,实是行家,过不多日,忽然面现喜容,从此轻易不再看你习武,直到如今,也未再考问你的功力如何。多年宾主,亲如家人,料有隐情,也未探询,平日想起,已自生疑。这次更怪,裴师受了师门严罚,封剑三年。平日疾恶仇敌甚多,踪迹自极隐晦,休说常人,便我相遇,也未必不会错过。令尊以一富翁无心相遇,竟能识此异人于风尘之中,尤奇是那么孤高寡合之士,居然一请就来,所约全都照办,连对我也未吐过只字。我看令尊必是行家,也许少年时有什么事故,想你为他争气。否则,令尊行侠好善,汉、回两面全都对他尊重,常以片言解纷,从未听有仇家,怎会对你习武一事看得这重?如我所料不差,事非无望。明日见面,为你一试口气如何?”

  狄武惊道:“师父说得对。家父少年的事,我不曾听说过。只有一年,撞见爹娘对哭对劝。我知二老和气,从不吵嘴。方要上前劝问,家父忽然借一不相干的事,和娘争了几句,负气走出。我看出是假吵,向娘探询,娘答话既不对题,并还禁我再问。隔不一会,转问我近日用功情形,用手捏我肩井穴,说我结实,才现一点笑容,由此未见再笑,也就忘怀。自从裴师一到我家,爹娘格外喜欢,但从未考问过我功课。我原随裴师同住,每到上房请安,留时稍久,定必催走。娘常说:‘裴师未必能常在此,机缘难再,幸而陈老师教你练好幼功,学时容易,纵不能尽得他的传授,也够用了。侍奉父母,来日方长。难得儿肯用功,乘裴师在此,多学一点是一点。’现在想起这些话,果不像是外行说的呢。”陈进道:“照此说来,十九被我料中,裴师也必知道底细。我受令尊厚惠优礼,衷心感激,决能守口,你何妨先向裴师一问呢?”

  狄武还未答话,忽见门外有人走过,正是师父裴琮,急于往询虚实,天也快亮,便向陈进道了安置,随后赶去。遥望前面树下有人迎来,正是父亲,与裴琮对面立定,说了两句便即回走。心越生疑,连忙迫上,刚喊了声“师父”,裴琮忽把面色一沉道:“你还不随我睡去?”狄武知道师父脾气古怪,不敢再说,只得随同入内。裴琮进房便睡,和没事人一样。狄武回忆父母关心习武以及近年老夫妻常时背人密谈情景,越想越觉可疑,不仅父亲藏有心事,连乃母也有难言之隐,并还于他习武有关。盘算了一夜,也未睡好。本来未明前,即须起身用功,鸡声初唱,刚要下床,裴琮拦道:“我少时还须出门一行。你不妨多睡一回,等我走后,再照前日所传用功。已和你父亲说过,今日无须到上房去了。你等到我二更不回,方可离开这屋,每日如此。我只近两日忙,暂时还不会离去。有事,行前自会明言,不到时机,问了也无人说,徒乱人意作什?各自用功,樊师伯所赐金丸,将来最有用处,虽嫌过于阴毒,好在不是常用之物。适才我已命人为你照样打了四十九粒,以备异日应用,这六丸却不可用来练习。樊师伯匆匆传授,手法也未学全,等新打的钢丸送来,再加我的传授,索性学上一个最高的,不是好么?”狄武知道师父只管礼节简略,而言如律令,不许分毫违忤,便就床上应诺。暗详语气,分明陈师所说一点不差,父师二人均不许此时过问,须等武功练成再说,一夜无眠,心神略定,想了想也就睡去。醒来日色已高,师父早走,自在房中用功,先还以为陈师今日许能探出一点真情,自己不能出房,午后命人往请,才知陈进托词修墓、建造居室,已在午前回家。行时留有一信,弥封甚固,内写:“昨夜所说深悔冒失,不可再问,此后照裴师之言行事,秦岭之行也许有望,但在裴师去后方可成行。阅后将信烧毁,也不可再向人提起。”

  狄武看完,将信烧毁。素日敬师,虽在背后,也从不敢违忤。自在房中用功,年轻好奇,又是父母的事,偏不许问。不料师父一去三日不回,正等得心焦,忽见前用书童倚剑入报,说:“庄外来了一个穷秀才,要见老师和主人,因庄主不在家,又知老师向例不见外客,回复他偏不肯听,说什么,也非见不可,硬说里面有人,老的不在,见小的也是一样。姓名却不肯说,神情十分懈怠,说话也十分气人。本来下人们均受过老庄主的教训,自来不肯得罪来客,不问贫富,一体恭敬。因为这人实在讨厌,管家赵六不合误认是个打秋丰的秀才,说了两句不甚客气的话,这人立时发怒,借口下人们看不起他,张嘴就骂众人狗眼无知不识高人,不看在里面师徒二人份上;连狗腿也要打折。大家见他出口伤人,未免有气,又疑是存心来此讹诈的无赖穷酸,先是赵六和他理论,越说越僵,便推了他一把。赵六自恃近年习武,颇会一点拳脚,照那人神气,还不是一推就倒,谁知对方身子未动也未还手,赵六却跌出两丈以外。大家见他无理取闹,本就有气,再见赵六受伤,群起动手。那人只冷笑了一声,说是你们这群蠢才,我二先生不值计较,误你主人的事,莫要后悔。随说,转身就走,任凭众人打骂,理都不理,神色自如,依旧缓步前行,若无其事,可是众人打到他的身上,好似打在铜铁上一样。再不,便被一股力量撞将回来,跌倒在地,对方手全不动,是动手打他的人全受了伤。张福年老,较有见识,看出不妙,又见凡下重手的人,伤也最重,有的疼得脸都变色,有的跌出老远,人却未伤,一同动手,所受有软有硬,会不一样,知是异人,连忙抢向前去,再三说好话赔不是,才请了回来。他指着动手的几个护院武师笑道:‘我二先生向例不走回头路,好心尽到拉倒,姑念无知,医伤可以。似你们这样脓包无用,如何能为主人保家呢?’说罢,向众人伤处略微抚摸,伤痛立止,仅只红紫色未退,治完便走。张福和未动手的两位武师,想要请他入庄小坐,探问来意,他坚执不肯,说:‘你主人素昧平生,不过闻他为人尚好,意欲一见,不料相左,你们又这等讨厌势派,我已不愿多事。’仍是坚执要走。张福一想,庄中只陈老师武功最好,阅历最多,偏在前日回家,摸不清他是什来意。小爷不知外面的事,老庄主早就嘱咐,不许对人说出小爷习武之事,后院这位老师又是读书人,自更不知江湖行径,因此未来通报,见留不住,只得听其走去。

  “小的先未动手,越看那人越怪,知他要往东走,便乘张福和他说话之时,预先掩往他的去路树林之中等候,一会,果然见他走来。小的等他走过,又尾随了一段。那人忽然回身笑道:‘你这小玩意,不去侍候小主人,跟我做什?’小的便跪在地下,请他指教,井问来意,可是寻找教书先生?他说:‘你这小孩倒有点意思,可恨那群蠢货,连我找谁都听不出,一味势利,以为我穿得破旧便是来要钱的。以你家主人豪富,行点善举有什希罕,纵得这些下人如此无礼,我便有什好意到他,也懒得管了。本来不想再管闲事,不过你小主人听说还好,我想见他一面。你家已不愿去,可令他今夜子时前后,到你适才藏伏的树林之中一见,只许你一人随他同来,不来也自听便。因我今夜打此经过,并不专是为他,此时尚有约会,你回去罢。’小的原知老师出门未回,小爷必和上月一样,奉命在此用功,不能离开,所约又在深夜,怕去不了,又不便说实话,想要开口请他改成明天,他已走去,再往前跟,便被喝退,只得回来奉告。裴老师如若今夜不回,小爷能赴约么?”

  狄武知道倚剑聪明胆大,心细灵巧,庄中不少下人和护院武师,只他一人看出裴老师是位异人奇士。因裴师平日传授,多是先用口说,练的又是内家劲功,打坐时多,每值练武演习,人全遣开,谁也不知习武之事。独他留心,看出有异,曾在半夜里藏身隐处偷看自己用功,接连三月。被父亲发现,这日早起,忽来和裴师密谈了几句,第三日便将二童遣走,换一老仆服侍,不喊仍然不许进门。倚剑本极好武,曾向陈师求教,常时当众练习,自被遣出书房便不再练,人也逐渐老成,恭谨起来。自己本最爱他灵慧勤谨,遣走之后,见他往往乘人不备,借故到书房中走动,每来必以全神贯注在裴师身上,面带希冀之容,只不大多说话。料定想要求教,不敢开口,曾经背人问他心意是否如此,答话吞吐,似有难言之隐。每日忙于用功,见面时少,也未细问。这时一听来客是位异人,自想一见,又听所说似有什事想要面谈,恰巧室中无人,便道:“老师原许我夜里可以离开,老庄主知我不会出外,到时由后园越墙出去,必无人知。你可备办一点酒食,用一食盒预先带去,等我前往相见。你这等用心,我随裴老师练武,你又曾偷看三月,平日却听人说,你近来武已不练,爱打午睡,较前稍懒,可是你夜间背人,暗中习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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