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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梦中似觉有一女子口音附耳低喝:“外面有贼!”还将自己摇了两摇。惊醒一看,室中无人,院中却有人在动手。因师妹未醒,只顾喊她,刚看出人已被贼迷倒,心慌惊疑,想往窗前窥探,外面已有数人倒地,也不知是哪一面,匆促之间还未及取兵器,二贼已冲将进来。认出途中所见贼党,当时急于赶路,明知不是善良,没有看准他的来历,不愿多事,谁知暗中跟来。料是劲敌,一时心慌,宝剑恰巧压在枕下不及拔取,顺手拿了师妹的兵器铁莲串又重又笨,不甚称手。正想要糟,途中所遇白衣人忽然出现。回忆前情,方才昏迷忽醒,必是此人所为无疑,又见白衣人面向窗外,口中喊“好”,单手往外微扬,先纵出去那贼便惨嗥倒地。外面好似还有数人,也不知是否贼党。因觉白衣人将背朝里,对面贼党十分厉害,相隔又近,此人手无寸铁,却和没事人一般,恐其受伤,忍不住喊了一声:“这位大叔,留意身后!”话还未完,那人已转过身来,刚笑答得一声:“大妹无妨,我们前途见吧!”

  那贼业已听出同党倒地,侧身回顾,和白衣人恰巧对面,不禁失声惊呼,回手一鞭,刚要朝那店家特制的壁上挂灯扫去,忽听那人喝道:“狗强盗不必心慌,我不杀你,反正遭报,用我不着,你把灯光弄灭,人家进来怎看得见呢?”声遂出口,耳听叮的一声微响,鞭便荡开。少女就势一铁莲串打去。那贼见了白衣人,业已心慌胆寒,手法散漫,闪避不及,竟被扫中左膀。刚怒吼一声,待要夺门而逃,白衣人身往旁边一闪,恰将去路挡住,口中的话也刚说完,同时窗外连声怒喝,飞进两人,当头一个幼童,刚一照面,扬手便是几点寒光,照准那贼打去。后面跟着梁五,见室中地厌,忽又退往窗外,口中急呼:“众弟兄把守两头,莫放狗贼逃走!”白衣人先是贴墙而立,跟着一闪身,便隔着一桌二椅,由墙侧暗影中轻悄悄飞纵过去。到了床侧,朝床上少女口边摸了一下,再一闪,便往房后套问小屋之中走去。少女看得逼真,认清那人面貌,刚喜呼得一声“林大姊,竟是你么!”

  那贼正被旺子接连几钢丸打得手忙脚乱,室中又有一个克星,少女也是劲敌,情知迷香毒弹已无用处,心慌胆寒,不知如何才好,少女铁莲串已横扫过来,正用霸王鞭招架。旺子接连几粒钢丸没有打中,看出敌人厉害,暗器全被打飞,四下激射,打得火星飞溅,叮叮夺夺响成一连串,惟恐误伤床上少女,同时瞥见方才房上那条白影突然出现,往后房纵去,一闪即隐,正要追赶,招呼梁五等人由外堵截,忽听少女急呼“林大姊”,才知不是贼党。刚一停步,那贼正朝少女一鞭架去,双方兵器都是纯钢打就,又重又急,玱的一声火星乱迸,因是用力太猛,双方膀臂都被震得发麻,朝后倒退。旺子百忙中看出那贼胁下全空,更不怠慢,就势把钩连枪一顺,飞蛇游水,由弯而直施展绝招,照准敌人胁下刺去。

  那贼本意一边架过,就势翻身纵逃,不料对方力猛并不在他之下,震得右臂酸麻,身子往后倒退了两步;未及折转翻身夺门而逃,正想外面虽有不少敌人,均非自己对手,只要退到窗前,一个长蛇出洞,惊燕斜飞,舞动手中霸王鞭猛冲出去,路上不要遇见前年那个死对头便可脱险,将来再作报仇之计。心念才动,人还不曾立稳,一见后来幼童手中兵器宛如一条弯曲的寒虹朝胸前横钩过来,百忙中没有看清,手已抬起,还未下落,正待一鞭扫下,将敌人兵器荡开,转身纵逃,不料敌人兵器竟和银蛇也似,转折由心,明明是向胸前钩到,不知怎的由弯而直,这才看出那是一技威震江湖的钩连枪,敌人小小年纪,不知怎会得到手内,心中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敌人身法更是巧妙,本由横里扫来,忽然人随枪转,抢往自己反手一面,少女一声怒叱,也由退而进,手举铁莲串当胸扎到。那贼虽是一身硬功,这么沉重的兵器,又是纯钢打造,来势猛急,也禁不住这两面夹攻,刺啦一声,先被枪尖刺中要害,由右胁下刺进好几寸,痛极心昏,扬鞭往下扫去。旺子早看出他力猛鞭沉,又长又大,一枪刺中,瞥见鞭来,忙即往后倒纵,本就伤中肠腑,凶多吉少,再被这一鞭扫中了些,气功已破,旺子枪尖被鞭带了一带,刺得又深,肚肠竟被枪尖钩住带了出来。那贼痛彻心肺,刚怒吼得半声,胸前又被少女一铁莲串,叭哒一声大震,打翻在地,死于非命。旁边桌椅也被撞倒,连同桌上茶壶茶杯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窗外梁五本在观战,见二贼全死,立时赶将进来。另一少女也由床上醒转。梁五先向二女道惊,又向旺子连声称谢,赞佩非常。二女并不认得旺子、梁五,见他年纪轻轻,这高本领,所用三折钩连枪更是以前常见之物,越发惊奇,便把二人当成一路,便问贵姓,旺子答说:“姓祖名旺。二位姊姊贵姓?”大的一个方答:“我姓崔,这是我师妹姓南。你便是华家岭那位小师弟么?这位贵姓?”旺子机警,恐他当着外人泄露踪迹,忙接口道:“这位梁五兄乃本店主人,小弟今夜尚是新交。”

  二女还未开口,梁五已听出旺子心意,起身笑道:“方才那位白衣人乃无形叟林老前辈长女林玉虬,既和二位女侠相识,又是姊妹相称,当非外人。不过在下本领不济,致被鼠贼侵入,虽因事前曾有一点戒备,无奈二贼乃西川路上横行多年的飞贼,淫凶险恶,本领甚高,如凭真刀真枪也还勉强可以应付,无奈这类下三门的淫贼卑鄙无耻,身边藏有迷香毒弹。二位女侠到时,他来店中窥探,伙计看出来路不正,婉言拒绝,随即走去。彼时祖老弟新到,我正陪他同饮,不曾眼见,后来对敌,刚有一点警觉,知道不妙,业已无及,六人倒有四人被他迷倒,不是祖老弟相助,先杀了他一个,崔侠女本领高强,又得林侠女相助,几乎身败名裂。如今后进几个院落中的客人至少惊动了一半,必须前往安慰,还有这两具死尸也要打发。祖老弟和二位侠女定是同门同辈之交,天已快亮,请三位在此谈天。恕不奉陪了。”

  二女原是万芳师姊、侠尼花明传衣钵的大弟子,玄霙大师得意门人崔真、南曼,因奉师命往寻一人,并打听万氏兄妹和男女诸侠踪迹。因无形叟林飕父女与乃师相识,由华家岭起身最早,曾往访她师徒,谈起铁笛子收徒之事,故此晓得旺子来历。林飕长女玉虬也和二女相识,但她年纪比玉峦姊妹大了十几岁,性情孤僻,大有父风。前三年丈夫忽然出家,剩她一人,又无子女,性情越发古怪,常喜一个人穿了男装往来江湖。因其貌相清奇,不似两个妹子美貌,谁也不易看出她是女子。二女途中曾与相遇,因以前共只见过两面,没有玉峦姊妹亲近,相隔又远,不曾认出。后来玉虬命人警告,令其往投安平店,才看出白衣人是女子改扮。睡时中毒昏迷,也是玉虬解醒。因听梁五口气,知是店主,因和旺子兄弟相称,事前又有异人命他来此投店,只当都是自己人。及听旺子说是新交,刚想改过口风,梁五业已告辞起身,只得敷衍了两句送走。等店伙收拾完了死尸,转身回问,旺子仍不敢明言来意,只说现奉师命由此绕道入川,明日想到青林坝住上一夜再走。

  二女见他人和穿着虽带一点土气,言动十分机警,便不再深问他的来踪去迹,心想彼此师门渊源,对方不会不知,便先说了出来。满拟旺子听出自己人,必说实话,哪知始终守口如瓶,说的都是已过之事,对于前途去处、所办何事一字不提。崔真还不怎样,南曼比旺子只大了一两岁,少女天真,心便不快,不知旺子刚拜师不久,好些师执之交都未听说,尤其万、姜、沈、樊男女诸侠的几位至交好友更是一无所闻,就有两人曾听师长说起,也是铁笛子的患难生死之交,玄霍大师和铁笛子虽然相识多年,平日极少交往,并不在内。旺子又守着师父的指教,自不肯泄露机密。南曼却误会对方看她不起,冷笑了一声,便往后房走去。

  旺子不善和女子说笑,本就有些发僵。先见这两姊妹对他亲热,虽颇投缘,所说的人倒有一半不曾见过,乃师也未提说,惟恐把话答错,十分矜持,时候久了;己觉难耐。后见二女谈得好好,忽然神情冷淡,不知中有误会,越觉发窘,正要起身告辞,店家已送来酒菜点心,说:“外面已快大亮,恐三位尊客腹饥,敝东略备点心,请祖二爷代陪,吃完请往西小院,还有事情请教呢。”旺子慌道:“我此时一点不饥,并还有事,要和梁五兄商量,就要起身,请二位姊姊自用,恕不奉陪了。”崔真方要回答,南曼在里房一听旺子要走,越发有气,匆匆走出,接口说道:“有事请便,我姊妹昨夜吃得太早,此时有点腹饥,我们正好同吃,省得皮薄面嫩,见了外人比见敌人还要胆小,多无趣呢。”旺子听出口风不对,语带讥刺,心也有气,不等话完,瞥见崔真朝南曼暗使眼色,慌不迭连答:“好好,二位姊姊请用,前途再相见吧。”说完把手一拱,转身就走。店伙因听梁五说,三人乃同门姊弟,以为少年英侠,不拘形迹,特做一起送来,倒被闹了一个莫名其妙,只得暗告同来伙计,另备一份与西小院送去不提。

  旺子因二女走时辞色冷淡,又好气又好笑,暗忖:这两姊妹是什脾气,小的一个看去天真,自己还说她好,不料比大的一个还要古怪,无缘无故使人难堪。我又不要求你,摆这架子作什?心正不快,仰望天已亮透,只是昏濛濛仿佛还要下雪神气,再看沿途客房静悄悄的,因天太冷,后院住的十九都是老客,有的大雪阻路,不曾起身,有的往来经商,向以旅舍为家,准备开春才走,都恋暖炕,一个也未起来。那两具贼尸在梁五走前业已搭走,打扫干净。因二女说少时便要起身,不愿迁移,仍在原处,方觉店家能干,就这不多一会功夫,便收拾停当,客人也各安卧,并未十分惊动,外院的人也许连音信都不知道。如其是个黑店,随便把人杀死,移尸灭迹,尚无人知,岂不可怕?心正寻思,忽想起那马曾将随身衣包衔去,此时不知是否等在马房以内,忙把脚步加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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