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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入林一看,当中一幢竹屋精舍,四围稀落落种着二三百竿修竹,绿荫清昼,悄无人声。由内外望,当中竹帘高卷,两旁轩窗洞启,室有琴书,陈设似颇高雅,因在夏天,恐室中住有女眷,不敢多看,便去帘外立定,将手一拱,低声问道:“主人在家么?”连问两句,无人回答。心疑主人均已他出,此间既有猛虎,山居纵无盗贼,不须闭户,怎连门都不关?越想越奇,忍不住蜇往左边窗下,刚一探头,便惊退回来,原来里面竟是女主人的居室,靠墙一张床上,有一年约花信的少妇正在午睡,玉臂微舒,云鬓欲坠,枕簟清凉,四外陈设又极华美,陪衬得室中人的睡态如花,丰神仿佛绝艳,方悔先前孟浪。因见前半几净窗明,琴书罗列,当是人家书房,贸然往窥,不料忽有妇女卧内,幸未惊醒,否则岂不易生误会?匆匆退出林外,正要另寻人家,远远又传来一声虎啸,猛想起室中无人,只此少妇独卧,也许此虎是由别处初次窜来,主人尚不知道,我走以后,万一虎来,岂不受伤?想到这里,不由激动义侠心肠,便在林外高唤:“主人留意,隔溪有虎,莫为所伤。”连唤数声,仍是未应。暗忖:“卢师伯曾说,气穴开通,已具神力,又学会了一套掌法和《三元图解》,虽未试过,但一回忆,来时所经削壁悬崖,平日休说纵跃上下,看去都觉眼晕,怎会走时那等容易?分明就这十数日内功力大进,体健身轻,照此情势,那虎也不足惧。平日自命义侠,如何见死不救?反正没个去处,男主人终须回来,何不守在林外?一则防护,就便还可见到主人,向其探询。还有先前萧声裂石穿云,甚是高亢,那虎不知是否被萧声惊退,也甚奇怪。这里穷谷幽崖,只此一所人家,照那陈设和四外风景,室中人许非盗党中能手,必是隐居山中的高人奇士无疑,如何失之交臂?”越想越有理,便在林前临溪石块上坐下,想等男主人归来,探询借居。

  待了好些时,眼看日色偏西,天已不早,人也渐渐饥渴起来。先还想那自称车卫的奇丐是个异人,看神气好似有意把自己引来,忽然不见,当有原因,断定早晚必到,至少女主人见了生客也须出现,决无久卧不起之理。只有人出,便可探询,决计守候到底。只是饥渴交加,渐难忍耐。起身一看,溪水甚清,左近还有几株果树,山桃已熟,甚是鲜肥,便走过去,刚采了几个想要啃吃,忽听隔溪草动和野兽呼吸咻咻之声,定睛回顾,首先发现两团金蓝光,与先见虎目相似,跟着一条吊睛白额大虎正在从容起立,打了一个呵欠,伸一懒腰,忽然目射凶光,注定余式,将身一抖,虎毛根根倒竖,猛张虎口,洪的一声怒啸,震得山鸣谷应,草木骚然,一齐摇撼。方疑那虎发威怒啸,伏处正当先前所坐溪石对面,保不迎面扑来,心中一惊,连忙拔剑待要迎御时,那虎倏地连身拔转,一跃数丈,由隔溪草树中往斜处蹿去。只见山风大作,草树如潮,虎影纵横,转瞬不知去向,声势比前还要猛恶,甚是惊人。先在溪旁坐候多时,毫未觉察,也不知是否先走那虎,总算运气;否则,两岸相隔较近,坐时背又朝里,骤然来扑,如何能当?想起前事,未免心寒,更恐还有余虎潜伏,又仔细查看了一遍,拿了山桃,回往原处守候。

  眼看日影平西,所盼的人一个未到,女主人也未出现,暗忖:“似此呆等,等到几时?今日所遇甚奇,平白多耗了半日光阴,一事未办,连铁鹰寨方向坐落俱不知道,也不知冉师叔他们来未,早知如此,还不如和尹商一路呢。”再又想起燕玉、霜娥当已早来,只为心急,想将二女赶上,表明心意,谁知欲速不达,反而相左。如今进退两难,既恐前见之虎过溪伤人,又想等主人回来探询寨中虚实,再见当地是一幽谷,越过前面盆地水田似有一条出口,俱与来路山口途向相反。先在崖上遥望出口那面水复山重,并无人烟,除非回上崖顶,翻山过去,未必能找到大寨途径,天又将近黄昏,万一天明前动手,误了事机,岂非笑话?同时,又听远远虎啸和另一异兽的怒吼,声甚洪厉,时远时近,想起女主人尚在高卧,越发不敢走开。口渴虽止,腹中又饿了起来,忍不住起身往来张望,未次回向原坐,因是愁急过甚,脱口说道:“林中主人真个奇怪,我还有事,男主人再不回来,如还不醒,说不得只好先走了。”话未说完,忽听身后女子嗤笑之声,随听说道:“本来你自大惊小怪,谁留你呢?”回头一看,乃是一个身材瘦小的麻脸少女。忙起问道:“我因游山迷路,无意至此。因见这里水竹清华,主人定是世外高人,意欲求见,连问数次无人回应。后又发现隔溪有虎,恐其伤人,想唤主人留意,仍无回应;又不便冒昧登门,只好守在这里,想等主人出来一见,就便探询途径。不知姑娘贵姓,男主人可在家么?”麻女闻言笑答:“我名麻女儿刘明,乃主人义女。养父双姓诸葛,名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明是被车花子引来,想到我家打听铁鹰寨虚实,就便歇脚,因我姊姊午睡,大热天不愿见人,没有理睬,你便东张西望。如非退步得早,见你事出无心,由此便往林外乱喊,未再走进,早吃大苦了。亏你还是铁扇老人门下,又得左、卢二老指点,学会《三元图解》,一两只人家养的老虎也值大惊小怪?我姊姊见你久候不去,人尚规矩,等了半日,想必腹饥,命我唤你到里面吃点东西再说罢。”

  余式一听,自己来历心意对方全都知道,越知这家父女必是异人,并还不是贼党,不禁惊喜交集,连忙应诺,跟随人林。前见少妇正由门内搬出竹椅藤桌,见面笑问:“余师弟饿了吧?麻姑说话向无遮拦,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余式方自谦谢。麻女手指少妇说道:“这便是我姊姊诸葛瑶华,蠕居在此。”瑶华闻言,看了麻女一眼,便未往下再说。余式见瑶华身材炯娜,玉立婷婷,妙目澄波,隐蕴威棱,又穿着一身白夏布的衫裤,越显得玉肤如雪,容光照人。少妇风华,比起燕玉又是一种美艳。因对方是女中英侠,倜傥大方,毫无矜持,惟恐失礼,未免拘束了些。双方通问之后,瑶华见他拘谨,笑道:“余师弟,你虽蒙秦陇诸老垂青,初列师门,不知底细,你我又是初见,拘泥有所难怪。其实双方不是外人,尤其家父与令师交情甚深,不过隐居此山已有多年,铁鹰寨老贼早知家父不是常人,几次卑礼延请,家父俱都未往,只老贼亲来见了一次。因他执礼甚恭,又曾代我家出过一次力,虽是老贼深心结纳,事前不知,终是承过他情,为此允他只不在我青云谷左近走动,决不干预他事。老贼原意想令贼子拜家父为师,借壮声势,百计进身均无效果,惟恐日后遇事为难,闻言才放了心,本来相安无事。老贼虽经家父答应,不与为难,心终顾忌。本乡本土固然不敢任性为恶,就是和手下贼党在外抢劫也都适可而止,极少杀人。近来家父和麻妹见小贼凶焰日盛,无所不为,虽想为世除害,无如生平向无虚言,”已然答应在前,难于更改,只得听其时至自毙,不加闻问。

  “本可相安,也是麻妹淘气,他寨中养有好些猛兽,内有两虎猛恶非常,常在隔溪走动,麻妹每喜引虎为乐。日前小贼无意中同了新纳爱妾骑虎闲游。麻妹恰留了几斤牛肉想喂那虎,见虎未来,长啸相唤,两虎早被麻妹制服,不敢丝毫倔强,尤其是惧怕家父,一听啸声,便不敢强。麻妹一啸,虎恐来晚挨打;事有凑巧,家父又正吹萧,越发害怕,竟不听主人之命,飞跑而来。小贼见虎急蹿,也未下骑,于是被虎带来。麻妹见他误入禁地,立即纵过溪去,责其违约。小贼只听老贼说起我家厉害,并未眼见,麻妹人又瘦小,其貌不扬,因忿小贼淫凶,说话自不中听,双方便动了手。小贼原恃两虎相助,不料虎竟违命,不敢上前,被麻妹将他打了一顿,如非家父喝止,还要将他绑浸溪中。小贼自是怀恨,归家哭诉。老贼闻报大惊,当时虽命人来赔话,实则心中怀恨,又受贼妻絮聒,暗中约请会剑术的能手,想要报复。所请的人听说家父是昆仑四友之一,全都胆怯,不敢承当。也是老贼运数当终,人未到前,令师叔冉肠谷恰寻了来,于是变计,一面多约能手,连同原约的人,想与冉老先生分个高下。他还不知秦陇诸老和关中九友多与家父旧识,以为借此还可推说约人为报前仇,与家父无关,哪知我们早已得信。不过家父认为这些毛贼和五台、华山门下几个余孽有秦陇诸老足可发付,不值他老人家出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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