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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苍猿又说起上人剑术自成一家,为人落落寡合,极难说话,又喜护犊,以前共有女弟子三人。这座妙音寺,原是另一个有本领的和尚住持,不知怎的,他的徒弟与上人女弟子结仇。彼时母猿尚在,有一天黄昏时分,曾见一个少年女尼同一俗家少女来到连云蟑前,堵住庙门大骂。庙中和尚师徒九人,平日也颇恃强,如何能忍?出去说不两句,一个对一个,便动了手。和尚眼看要占上风,不料连云嶂上飞落一道白光,将老和尚左手斩断,跟着又飞落下一个少年女尼。众和尚见师父受伤,正要一拥齐上,老和尚已然喝令速退,当下率领手下八个徒弟败退下去。那三人追出老远,又将有仇的和尚杀死,削了一只耳朵回来,钉在庙门之上。两尼入庙居住,少女走去,过了几天,陪了上人同来,由此将庙占住。

  一晃数年,和尚师徒始终没有再见。这三个徒弟不时出外惹事,一到不可开交,便是上人亲自出马。渐渐有人上门寻仇,都吃上人打败而去,没一个找得了便宜去。最为手狠心辣,倚势行凶、专在外面横行伤人的,是那个未祝发的少女,母猿便死在她的手内。记得最末一次,自己为母猿报仇,已被她剑光逼住,不能脱身,看神气是想看着自己号叫哀鸣,戏弄个够,再行杀死。多亏上人的二徒弟走来劝阻,仅允不杀,还要绑起,毒打一顿再放。忽然后殿有人放火,仇人忙着先跑,那女尼匆匆告诫了几句,说她师妹性情不好,我念你为母猿报仇可怜,放你逃生,以后再来,必难逃死,快些去吧。说罢,放了绑绳,也随后赶去。自知潜入法坛毁坏法器之事尚未发觉,否则也难幸免。逃出以后,不敢再回连云蟑老巢,竟往山深处潜伏。隔了些日,深夜偷往故居探看,巢穴果为刀剑所毁,越发悲伤。

  这日偶于月夜,望见隐君在天都峰顶舞剑,神妙之处,似不在上人以下,于是立志拜师,学剑报仇。每日三次,连跪献了二年花果,始蒙收录。后向师父吐出心意,才知此仇难报。不久仇人也因上人发觉她许多犯戒之处,与一女尼一同逐出门墙,身遭惨死。二次再往探看上人和救自己的女尼,都不知何往,全庙已吃人毁掉,年深月久,益发坍塌残破。因是生息故居、母猿遇害之地,隔一二年想起,不能忘情,总往探看一次。近已多时不去,不料上人尚在人世,重返故土。看那两个女徒,均非旧人,年纪既轻,又未祝发,再听二女对答语气,好似早就算定周鼎要来,上人又如此厚待,必有深意。那药更是灵妙,功能起死回生,所托的事千万放在心里,不可疏忽,日后必有好处。

  正问答间,周鼎被苍猿一提,猛想起适才匆匆辞别,竟忘了抬回那三只钢镖,好生可惜,意欲回去寻找,又恐二女笑他慌张冒失,和苍猿一商量,也主此镖必被二女拾去,早晚相遇,自会交还。况且上人曾说,镖尖已为三才钉所伤,正好作为已毁之物,存心不要。冒昧任寻,定找无趣。周鼎年轻面做,哪知苍猿有此胆怯,不敢前往。虽然可惜,只嘱咐苍猿,归途绕道偷看,如若二女未拾,便代取回收存,见时交还,也就罢了。且谈且行,不觉走向出山大道。天己大亮,晴日满山,林烟已净,遥望前山近庙字处,已有山僧开门樵汲。晨钟处处,炊烟四起。人猿同行,苍猿又生得高大雄壮,恐惊俗人耳目,不便再送,只得把臂依依,殷勤重订后会而别。

  周鼎从小入山,初涉人世,一切均照师父行时所教行事。昨宵未睡,镇日劳顿,又和少女打了半夜,身子疲倦。下午行抵汤口,所带干粮恰好用完,便在镇店中住下。用师父给的银子买些吃食,胡乱吃了一顿,埋头睡下。半夜醒来,假说起早朝山,唤醒店家算清账目,连夜起身。由此所经,都是江南富庶之区,四通八达,人烟稠密。只要有钱,饮食起居样样方便,晓行夜宿,一路无话。这日行抵兰溪,遇见那条凶恶无比的野猪,无意中救了长兄周铭。依着周鼎,当时便要追去,将野猪杀死除害。周铭不知兄弟在外面学了一身好武功,恐有危险,再三劝他回去。周鼎从小就恋着两个兄长,多年不见,不禁勾起儿时天性,不忍违拗。又听说当天是老亲寿日,益发动了思亲之念,无心及此,连忙相偕同回。父母家人因他失踪已久,吉凶莫测,常时疑虑,忽然长成还乡,俱都喜出望外。周鼎拜见父母兄嫂之后,自免不了一番絮问,快快乐乐团聚了些日。周鼎又听人谈起野猪为害伤人之事,便和父母兄长商量,要为乡人除害,并说自己武艺高强,除此区区野兽,决可手到成功。

  周鼎自小就受全家钟爱,好容易盼得回家,看得甚重。周父于渭虽是儒生,人极豁达,还不怎样;周母虞氏早闻野猪厉害,哪里放心,说什么也不许去。周铭、周彝也是极力拦阻。周鼎不敢违逆母兄之意,只得暂时罢休,强忍了些日,那野猪伤人害言之事日有所闻,先还只在金、兰交界山中出没,后来越闹越近,渐渐红寥村左近也有了它的踪迹,邻村被害的人有好几个,牲畜更是不计其数。官府在自悬了重赏,征比猎户,募请名手,不但除它不了,反为所伤。这四只野猪总在一起出现,走单时极少,撩牙比刀锯还锋利得多,跑时迅逾奔马,身上皮粗肉厚,满布沙砾松香,刀斧火枪俱不能伤,偶有一个落在陷阱,那三个便爪牙齐施,毁阱而出,简直无奈它何。闹得金、兰两地人人谈虎色变,一傍晚便路断行人,家家关门闭户。

  周鼎实忍不住,暗忖:师父命我多积外功,眼看孽畜如此猖獗,异日岂不见怪?守在家中不闻不问,岂是英豪行径?见父亲谈起,常怀义愤,比较可以商量,便同老父陈说,请其从旁劝解,又当着母兄,把许多软硬功夫施展出来。周母经于渭再三解说,略微活动,仍是担心,不肯应允。不料这日黄昏后一条小野猪走了单,竟寻上门来,将周家新买的耕牛咬死。周氏全家惊觉,从门隙一看,见是和牛差不多大小的一条野猪,正在伏地大嚼。惊惶叹惜中,周鼎悄没声的,已从灶间内拿了一根火通条和一把铁锹,跑将出去。

  周鼎要和野猪独斗,原可将它杀死。偏生出时,正赶上饭后,火通条烧得通红,周鼎手边没有称手兵刃,匆匆拿了走出。原意掩到野猪身旁,纵起当头一锹,不料野猪耳目和鼻子非常敏锐,周鼎跑得太急,被它惊觉,回过头来。周鼎终是初次和这种猛恶的东西对敌,未免心慌,手使之物又不称用,右手铁锹打下去,惟恐不伤,左手通条又照它血盆大口刺去。不料弄巧成拙,动手稍快,野猪见人到来,作势冲突,把头一低,铁锹正打在它头间,受伤不重。同时那通条也没有刺人喉际,一下扎到舌根上面。野猪本来只一遇敌便要拼个死活,因自出世以来也没吃过这种苦头,吃那红火通条一扎,当时痛急,哄的一声厉哼,血盆大口猛力往下一闭一撅,獠牙错处,竟将通条咬断半截。周鼎左手紧握通条,被它猛力一拗,虎口都震发了麻。那一锹只打得它身体往下略矮了矮,并未怎样,通条又是咬折,不由大惊,恐它冲来,连忙飞身纵起时,那半截通条,一头嵌在野猪牙缝里,一头刺透舌根。猪口太大,有的地方未被口涎淹灭,犹是火热。野猪又烫又痛,又无法将它取出,急得厉声怪吼,也不顾再寻仇人晦气,把头往侧一偏一低,拨浪鼓般连颠带跳,泼风也似往前面山野间惊窜下去。

  周鼎还欲追赶,忽听老母家人急唤之声,说是天黑路险,猪还有三只在前,不可穷追涉险。略微迟疑,晃眼工夫,猪已不见了影子。只得唤出两兄,将死牛收拾回去。由此周母才信儿子果有本领。次早左近邻里俱得了信,纷来劝请除害。周于渭觉着义不容辞,决计让儿子为一乡除害,只戒惊动官府。由众人出钱,给周鼎打了一根铁棍、一柄八棱出风铁锤。先还怕那野猪成群复仇,戒备了几日,竟未前来,只照旧在附近伤害人畜。周鼎连寻了十来天,却未遇上。舜民到前数日,周铭设下陷阱,内藏两口小猪为饵,用两名好猎手相助,持了弩弓器械,埋伏在野猪出没的路口上。

  野猪猛恶异常,无人敢樱其锋,这两人不过善察兽迹,能嗅看风色,只能相助射箭发火。万一动手,仍是周鼎独自上前。周铭恐兄弟一人难敌四只恶兽,才想下这条火攻之计,准备一网将他打净。连周鼎共是四人,带好于粮水袋,守候了一整天。到了晚来,饿得那两个小猪在阱中连声急叫,也未将野猪引来。这晚恰又天阴欲雨,谷口一带更是黑暗暗的,四下悄然,静得连彼此鼻息都可听出。周鼎等得好生不耐,对那猎户道:“这样痴汉等老婆,要等到几时?你们既会听风闻味,孽畜案巢想是就在谷里面深处,还是我自去引他追来吧。”二猎户力说:“从日里起,就闻出野猪气味只在近处,一阵阵风吹来。这畜生日里欢喜困觉,不饿不出,现在刚黑不久。连日附近马桥境镇上被它拖去八九条老黄牛,大约弗曾戳挤(南方土语讥人享受之意)完,懒怕出来。再停一歇,包它出现。并说他从苏州应官之聘,到此多日,不能成功。多蒙大官人唤来相助,事成之后,由他和当地几个应募的人同去领赏,并不出头居功。这样名利双收的好事,巴不得早些成功,无奈这东西委实凶恶,九官人多大本领,也只一人,万不可轻人虎穴,把命当成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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